第58章 睢鹭,你要继续走下去

到底最近疏于锻炼, 走了那么久路,乐安的双腿已经酸地不成样子,于是回程的时候, 乐安捶了捶腿, 睢鹭见状,二话没说蹲下身。

“上来。”他说。

乐安停下捶腿的手,挑挑眉:“你背得动?很长的路哦?”从公主府到这里, 他们几乎穿过大半个京城,光是走过来就已经脚疼腿麻了, 就算他身体好,能背她一会儿,但这么一长段路都背着的话,怕不是要累趴。

然而少年不领她的情。

“呵”一声,“你这是在瞧不起我。”

乐安:……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便真就不客气地跳上他的背。

少年稳稳地将她托起, 迈开步子, 步伐稳健地走向来路。

他们走过那畦青翠碧绿的菜田。

“其实想想我哪里是无事可做, 分明有很多事可以做。”乐安舒舒服服趴在少年背上, 开始嘀嘀咕咕。

“你看这菜田——当年在这里种菜时,其实我还挺开心的。”

“洒下种子, 不久之后就有青青的小苗长出来, 用心对待它, 它就会长大, 给人以回报。”

“当时我觉得可稀奇了。”

“可惜后来走地匆忙,终究没有看到它们长大。现在想想都还很遗憾——所以,我就想啊,要不然回去我就在府里再种点菜?嗯……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说不定我能成为第一个靠种菜名留史册的公主?”

睢鹭回答:“嗯, 可以试试,而且我可以跟你一起,我在家乡的时候,也帮我娘种过菜的。”

虽然只是帮着踩了踩土。

但也算种过。

“好!一言为定!”乐安开心地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夫妻俩一起躬耕种菜的场景似的。

到时候消息传出去,会让很多人吓一跳吧,不知道又会说什么闲话,哈哈哈。

……

走出那片菜地,走过人迹荒凉的清冷坊区,终于又走回到闹市。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闹市却仍旧热闹,睢鹭背着乐安从闹市穿行而过,俊俏少年和美貌妇人的组合,猛一看像姐弟,然而两人亲昵的动作却又似乎超出了姐弟的范畴。

许多人的目光好奇而惊疑地望过来,惊奇于他们的面容,好奇他们的关系,。

但睢鹭和乐安都仿若未见。

睢鹭的步伐依旧很稳,一点没磕绊,乐安在他背上,安逸地几乎快要睡着,直到走入这闹市,街道两旁各种香味混在一起才突然清醒过来。

看着街道两旁各种各样的店铺,她又冒出许多点子。

路过书铺——

“说不定我可以钻研学问,立志成为一代才女?我当年念书的时候,先生,就是崔静之,你知道吧,他经常说我文思跳脱,解读经典常有惊人之语,能想常人所不能想,我的文章,等闲人无法卒读——嗯,我就当他是夸我了,能有惊人之语,能想常人所不能想,就说明我有常人没有的才能嘛。”

睢鹭轻笑一声。

“哎,还是算了。”过了书铺,乐安又懒洋洋趴平,“我怕我写出来的文章,会气死翰林院那群老头子。”

“气气也好,能被气到,说明他们该被气。”睢鹭道。

“哈哈哈!”乐安放肆大笑。

路过一群追逐打闹的孩子——

“或许我还可以办个学馆?”乐安又道。

“不用像三馆六学那般读圣人经典,”说起这个,她有些兴致勃勃了,“只要教他们认得一些字,识个数,然后教他们各种讨生活的技艺。当然,这样的话学生也不是从官员子弟中招收,而是面向平民百姓,甚至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到时全天下——”

她突然顿住。

“嗯?”睢鹭疑惑出声。

“没什么,算了。”乐安又百无聊赖地叹口气,“我不喜欢小孩子,那么多小孩子多烦哪,算了算了。”

睢鹭脚步微顿。

从她和公主府那些下人的孩子相处时的情形看,她可没一点讨厌小孩子的模样。

是因为……办学馆有收拢人心之嫌吧。

就算教出来的只是普通有些技艺又识字的人,但这些人最差也可以做个匠人,好点可以做吏员,甚至做些不入流的低品官,而这样的人,少些还不起眼,数量一旦多——那甚至是可以动摇国家根基的存在。

所以她也不能做。

起码不能大张旗鼓、放开手脚地做。

于是睢鹭也不说话了。

好在乐安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街上其他东西吸引,想法一个有一个冒出来,不一会儿功夫,睢鹭便已经听到她想做厨子、裁缝、铁匠等等。

总之都不像是公主该做的事儿。

甚至还不如做学问写文章来的靠谱。

就这样不靠谱地天马行空地想了说了一路,终于等到这条闹市街道快走完时。

“其实,我能做、想做的,真的还有很多。”乐安突然说道,语气不如之前那般轻松戏谑。

睢鹭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目光所及之处。

——但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工铺子。

但乐安却看那个铺子看得很认真。

“我书房里那本记载水利灌溉器具的工书,你还记得吗?”

睢鹭点点头。

当然记得。

他还记得,那本书她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甚至书页都翻得卷了边儿。

“那是有一年陇右大旱,地方官员上书请求赈灾,而且说为了防止以后再发生水旱灾害,需要朝廷拨款一大笔钱,还详细列出了这些钱的用途,多少钱修堤坝,多少钱造筒车,多少堤坝多少筒车可以解当地水旱。”

“我那时什么都不懂。”

“看那些钱的用途都清清楚楚,卢攸他们几个又说,拨款赈灾,兴修水利是利国利民之事,于是我便准许了,拨了许多钱给陇右。”

“可是第二年,又一个地方闹水旱时,我发现地方官呈上的钱款用途,堤坝和筒车造价,乃至用途,都与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我才知道我被当傻子糊弄了。”

“后来崔静之跟我说,不独君臣之间,官员之间,利用上峰不懂地方实务的漏洞,欺上瞒下早已是惯例,不然有些人又如何中饱私囊,损公肥私呢?”

“他让我不必介意,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我又怎么能不介意。”

“但凡我懂一点水利常识,也不会这样。”

所以她发狠翻工书,做笔记,却也不过是为了已经犯过的错误买单。

她低低叹了一声。

睢鹭托住她双腿的手紧了紧。

“其实我还有很多很多不懂的事。”

“我做的还远远不够好。”

“以前我总觉得,要做的事太多,而时间根本不够。”

她是赶鸭子上架一般站到那个位置的,因为对她的期望只是做一个傀儡,所以,自然没什么人会特意教她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才能做好,看她犯错也不会提醒,就连有着师生之谊的崔静之,因为立场的不同,对她也总是多有保留。

于是她总是一个人,跌跌撞撞,苦苦摸索,从一窍不通到半知半解,无数次恨自己怎么那么无知那么笨,总是被人耍地团团转。

她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瓣,恨不得化身两人,恨不得回到少年能够专心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她多希望,能多点时间让她学习,好在下次做事的时候少犯点错啊。

就像那次陇右赈灾被坑后,她不仅看工书做笔记,她甚至还想去向那些专研工学的官员甚至胥吏请教,但是因为身份,因为时间,她也只能想想。

“我其实不爱读书,不爱学习。”

乐安闭上眼,随着睢鹭走动的步伐一颤一颤,仿佛沉浸在梦境里。

“小时候读书,总是逃课,把先生气地大骂,甚至主动请辞,后来跟崔静之读书,也只是因为他不怎么管我,所以那时候我总是不用心,最后除了几句大话,几乎什么也没学到。”

“可是当站到那个位置后,我发现我不得不学习,我发现我要学的太多太多了。”

“于是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勤奋好学,只要有一点用处,我就想去学。”

“可我没有时间。”

乐安睁开眼,薄暮时分的晚霞照在她脸上,落下一层轻纱似的红晕,恍惚一瞥,美艳不可方物。

“但现在,我有时间了。”她说道。

虽然,如今再学那些东西似乎已经没有了用处,但,就当是为了更清楚地看清这世界吧,就当是为她过去那段人生画上圆满的句号吧。

——就算只是打发这空虚到让她恐慌的漫漫时间也好。

只要有事可做就好。

*

“真的不累吗?要不然我还是下来吧?”

“不累。”

“还有十条街呢。”

“不远了。”

“突然感觉……我这样好像倚老卖老哦。”

“不,是我在尊老爱幼。”

“——你说谁老?”

睢鹭即答:“我老。”

“哈哈哈!”

傍晚时分,京城的大街上,俊俏的少年背着美貌的妇人,两人头颈相依,时不时说着话,妇人时不时发出不顾形象的大笑,惊飞路边屋檐上栖息的雀鸟。

不时有行人或骑马乘车的人朝两人投以审视的目光,越到公主府,行人越少,骑马乘车的人越多,而看到两人样貌后,认出的人也越来越多。

起初还无人敢认,有个骑马的公子哥儿跟他们顺了一条街的路,便愣是让那膘肥体壮的千里骏马慢腾腾如老牛散步般,好维持跟那两人同样的步伐,公子哥儿就骑在马上,侧着身,歪着脖子,一个劲儿地朝他俩瞅。

乐安睢鹭全当他不存在,仍旧说说笑笑。

直到一条街走到尽头,眼看睢鹭两人往左转,而公子哥儿要往右转,正要分道扬镳之时,公子哥儿终于忍不住。

“公、公主……殿下?”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乐安下意识地望过去。

那少年公子立时瞪大眼。

“公主,真、真的是您?!”

乐安看着少年,觉得他好像有点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就相当于是承认身份了。

少年激动地立刻翻身下马,先是朝乐安规规矩矩行了礼,才道:“回公主,在下卢季雄,家父驾部主事卢立卿。”

卢立卿,不认识,儿子这么大了才做到驾部主事,看来也是个不出头的,不过听这名字,便知道是跟卢嗣卿卢胜卿一辈儿的卢家人,而卢家人——

乐安又看看少年的脸,恍然大悟。

“宋国公府?”

“崔嫚儿小姐?”

这不就是前些天,那个跟崔嫚儿小姐订婚不成反闹崩的卢家少年嘛。

当时只顾着看热闹,倒是没太注意少年长相,所以才一时没认出。

“是是!”卢季雄少年激动点头,似乎很惊喜乐安竟然还记得他。

乐安呵呵干笑。

“好巧好巧,帮我问你父亲叔父伯父祖父好。”

谁知道他叔父伯父祖父是谁,反正通通问好就是了。

卢季雄少年又狠狠点头。

寒暄问好之后便无话可说了,乐安自然不需要主动找话题,卢季雄倒是看看乐安,又看看睢鹭,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很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住了,也没问她为何身边一个仆人不带,反而被睢鹭背着走在大街上,然后很快跟乐安告辞。

“嗯,再会再会。”乐安很是慈祥和蔼地跟少年挥手告别。

卢季雄翻身上马,打马离去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仍然紧紧连在一起的两人,不禁红了脸,随即鼓起勇气,大喊一声——

“公主殿下,请不必在意闲言蜚语!我相信您和睢公子是真心相爱的!”

喊罢,便跟后面有鬼追似的,鞭子猛抽骑着马儿跑了。

留下身后两个呆若木鸡的人。

乐安:……

睢鹭:……

*

卢季雄这会儿可不知道他那一句话给公主带来了什么尴尬,他这会儿正兴奋着,一路快马加鞭,本来是直直朝着宋国公府去的,但跑到一半,热血稍微退却了点后,便又垂头丧气地调转马头,往卢家而去。

到了卢家,门口正停了一辆马车,马车里下来一个人。

“叔父!”卢季雄又高兴地大喊起来。

被他喊到的人,卢玄慎,转身瞥过来一眼,看着卢季雄通红的脸颊,登时断眉一挑:

“市内纵马?”

卢季雄吓一跳,忙挥着手辩解:“不是不是,我没纵马,就是慢悠悠地骑,慢悠悠地骑!”,说着拍拍身下的骏马,“嫚儿它还小,还在长身体,跑不快的!”

卢玄慎本来眉头微落,但在听到那马的名字后,又忍不住狠狠皱了一下。

“把这马名字改了。”

卢季雄冷不防话题突然转到自个儿爱马的名字上去了,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下意识还嘴,“为什么啊!我不想改!”

“不改?”卢玄慎眉头更紧,冷哼一声,吓得卢季雄登时一哆嗦。

“让自个儿的马顶着这个名字,是想让崔家小姐知道了找你拼命?”

卢季雄缩缩脖子,“拼命就拼命,我怕她不成!”

说罢,眼里又忍不住露出期待似的目光,“叔父,你说她真会找我拼命啊?”

卢玄慎:……

深吸一口气,虽然恨不得把这倒霉侄子扔出去,但——

“跟崔家的婚事已经告吹了,你还在妄想什么?”

他残忍地戳破了少年的妄想。

卢季雄眼睛登时红了,却还嘴硬道,“我妄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妄想,我又不稀罕她,哼!”

然而想想刚刚见到的,他心底忍不住又升起一丝希冀。

“可是叔父……”他期期艾艾道。

卢玄慎冷冷瞥过来一眼。

卢季雄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跟崔家的婚事也不是没有挽回的可能嘛?”

“崔嫚儿她就是个傻子,她就是一厢情愿,喜欢的那人又不喜欢她,人家有喜欢的人了,比她好千倍百倍,而且人家夫妻那么恩爱,她只要见了,定会知难而退的,到时我俩的婚——”

“你说什么?”

卢玄慎冷冷打断卢季雄的话。

卢季雄愣愣道:“我说我和崔嫚儿的婚事——”

卢玄慎叹气,“前面一句。”

卢季雄:“她只要见了,定会知难——”

“再前面一句!”

突然加大的音量吓得卢季雄差点从“嫚儿”身上栽下来,好不容易坐正后,才哆哆嗦嗦道:“崔、崔嫚儿是一厢情愿,她、她喜欢的人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人、人家夫妻恩爱——”

“停。”那人打断。

“你怎么知道别人夫妻恩爱?还有,不是还没成夫妻?”

“我当然知道!”只要不说崔嫚儿,卢季雄便不别扭了,兴致勃勃地抢答,“我刚刚都看到了!而且虽然现在还不是夫妻,但马上就是了呀!”

卢季雄想起刚刚一路看到的场景,顿时脸颊红了。

如果那不叫恩爱,那还有什么叫恩爱呢?他做梦都想跟崔嫚儿——呸呸,他才不想跟那个傻子恩爱!

卢玄慎定定立了一会儿。

“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他对卢季雄道。

*

乐安和睢鹭自然不知道卢家发生的事。

与卢季雄的偶遇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乐安很快忘到脑后,后面又遇到几个似乎认出她的人,不过没有哪个像卢季雄那样莽撞大胆的,乐安也就索性装作不认识,继续跟睢鹭卿卿我我——

这个词用在他俩身上似乎有点奇怪,但经过卢季雄少年刚才那一嗓子,乐安忽然觉得这个词儿用来形容他俩其实——也还行的样子。

未婚夫妻卿卿我我天经地义!

于是乐安就安心了。

离公主府还有几条街,睢鹭虽然嘴硬说不累,但步伐却的确没有之前那么快了,乐安一个劲儿地逗他,可他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硬是坚持要背她到最后。

据说说话能分散注意力,减轻劳累。

乐安决定做个贤妻,为睢鹭减轻疲惫。

她嘀嘀咕咕又在睢鹭耳边不停说话。

她在说她的计划。

“我准备先搜集目前天下所有的工书!”

一上来就发下一个大愿。

“嗯。”睢鹭点点头,“这个我也可以帮你。”

别忘了他现在正儿八经还是个弘文馆校书郎呢,检校书籍是本职工作——虽然他一天本职工作都没干过,咳咳。

“不用不用。”乐安挥挥手。

“你先专心准备考试,我想找的,不是已经收入馆藏的那些工书,而是遗落民间的,在找到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些书,所以需要实地去寻访,去看,甚至要跟那些匠人们交流,询问他们是否有祖辈流传下来的书籍。”

睢鹭点点头,这倒也是,如果是收集那些已经被弘文馆等大馆收录过的,自然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丰富乐安的个人藏书而已,而若是搜集民间散佚的,则更困难,但也更有意义。

不过——

“为什么要选工书呢?”

世间百道,书有千类,就算除去最常见的百家经典,也还有各种各样的书籍,为什么偏偏只搜集工书?

“是因为那次陇右赈灾?”

乐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那次的事只是启发了我,让我开始意识到懂实务有多么重要,而搜集工书,最重要的是,因为我越发觉得,诸工百匠之学,其实被远远低估了,做事不能光想着我要做,更要知道我该怎么做,而工书,便是剥除了泛泛而谈,只教人具体怎么做的书。”

开始她看那些工具书,只是想着再不能让人把她当傻子糊弄,可是看着看着,便产生了些别的想法。

做事不能想当然。

这世间不是你想做好事就能做好事的,

如果没有清楚的认知,没有足够的知识,再满腔热血,也只会被人当傻子蒙骗。

就好像要造一个工具,就算再简单的工具,也要知道具体怎么做才能造出来,而不是大话连篇说着我要造出怎样怎样的工具,却全然不关心要怎么造。

况且——

“我觉得工匠之学于国于民大有裨益。”乐安趴在睢鹭肩膀上懒懒说道。

那些各种各样的器具,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生活,那些第一个制造出那些器具的人,其功绩和聪明才智,难道比那些吟诗作赋、侃侃而谈的大人们弱很多吗?

然而却没有人在意那些,满朝文武,除了少数工部官员,竟然极少有人真正将那些“匠人伎俩”看在眼里。

若不是当时实在没时间,她甚至想实地看看那些能工巧匠们怎么做工。

睢鹭没说话,却点了点头。

他是在民间生活惯了的,自然知道一件好工具能帮助人省多少力气。

“不过,现有的工书记载其实常有缺漏之处,且大都是许久以前的书了,很多新兴的器具,在现有的工书上都找不到踪迹。因为匠人大都不识字,而识字的文人,却又少有愿意花精力记载这些‘微末之道’的。”

这倒也是。

乐安点点头,然后又突发奇想:“或许我可以召集天下匠人,编撰一部百工记?”

虽然她不是匠人,但她好歹还会写字嘛,匠人口述,她来总结记载,这样——说不定一不小心又可以青史留名?

那样,恐怕她就要成为第一个因为撰写工书而留名的公主了。

哈哈哈。

乐安被自己逗笑,趴在睢鹭背上笑地胸腔震动不已。

睢鹭也跟着笑,同时双手用力,将乐安的双腿又往上托了托,握地更紧一些。

搜集工书,甚至编撰工书,虽然的确很有意义,但是——

这是她真正想做的事吗?

一个人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但真正喜爱并且始终坚持下来的,必然是其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和割舍的,而一旦放弃和割舍,又哪里会真那么容易,就再找到一个替代品呢?

失去的永远都失去了,再不会回来,也没有别的可以替代。

睢鹭仰起头,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脚步也陡然沉重起来。

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

“睢鹭,你要继续走下去。”

睢鹭扭头,看向自己脸颊一侧她的脸。

乐安脸上已经没了方才那尽情畅想未来时肆意的笑,她静静地看着睢鹭。

“我的道已经走不下去了,但是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可以继续走下去。”

睢鹭愣愣看她。

乐安笑笑。

“你知道吗?”她说。

“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你。”

怀着一颗赤子心,便可以心无旁骛地逐日,怀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魄,哪怕死去,也是快乐的,就仿佛曾经的她。

她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甘之如饴的心情。

他说他看到了她的光芒,所以想和她同道,可却不知道,她的“道”,早就已经被她亲手斩断了。

在四年前。

这样说来,她算不算欺诈呢?毕竟骗了一颗纯纯的少年心啊。

哈哈哈。

乐安又笑出来,却不像方才那样笑地身体都震动起来,而是默默的,无声的,仿佛眼前无尽的长夜。

*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走到天色几乎彻底暗下来之后,两人快到公主府所在的那条街道,而远远地,乐安便看见那条街明火执仗,还有许多人声喧哗,甚至还有兵刃盔甲相撞的声音。

乐安身子陡然一僵。

好吧,偷溜出府的恶果来了。

她已经能想象到冬梅姑姑的河东狮吼了。

“快放我下来,咱们偷偷溜进去!”她赶紧拍拍睢鹭肩膀,准备绕道到公主府后院,试图翻墙进去——睢鹭身手那么好,翻墙肯定不成问题!

睢鹭看一眼那灯火通明的街道,顿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当即拉着乐安往后院院墙的位置跑。

好在后院无人。

而睢鹭也果然没有辜负乐安的期望,找到一棵靠墙的树后,他便抱着乐安,让乐安先爬上了墙头,然后他摩拳擦掌,三下五除二就也爬了上去。

“好,我们下去吧。”他揽住乐安的腰说道。

“等等。”乐安的声音有点发紧。

“嗯?”睢鹭疑惑地歪歪头。

乐安深吸一口气,把他的脑袋掰向院墙内,“看。”她说道。

睢鹭依言看去。

院墙内,李承平仰着头看着墙头上的两人,脸色黑沉如锅底。

哦豁,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