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事情瞒不住哥哥,温画缇只好进了屋,把一切如实告之。
哥哥听完沉默良久,既想骂卫狗,愧疚之情却更浓烈。
他摸摸妹妹的头,丧叹,“是哥哥太无能了,遭难之际救不了家人,现在还要别人来救,更是连累了你。”
“哥哥不要这么说,我们是骨肉至亲,谈何连累不连累的。”
虽然父亲只是芝麻小官,虽然哥哥壮志难酬,不曾仕途高就,虽然她常常因为出身太低被人嘲笑......但她从未不觉得他们是累赘。他们是这世上最爱她的家人,宁宁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妹。
哥哥突然又想到一件要紧事。
只是这件事,太过尴尬。甚至他自己还没娶妻,稍稍一想就不知所措。
最后,他轻咳两声,还是得跟妹妹提个醒,“咳...你今早服过避子汤吗?等父亲回来,咱们也要离开了。你如今名分上还是范氏儿妇,那卫狗又对你纠缠不休,万一到时候怀了......”
看他纠结这么久,温画缇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她拍拍哥哥的肩,颇为轻松:“没事,小事一桩!哥哥忘了吗,我嫁给范桢五年,整整五年,我们都没有生过孩子!可见我天生与子嗣浅薄,这几次,应当也不会有差。”
哥哥想了下,“万一......是范桢自己不行呢?”
说到这,温画缇也有些尴尬,脸莫名发烫。范桢行不行,她可是太清楚了——她想起无数日日夜夜,两人就像对水中鸳鸯,旖旎缠绵。范桢他可太行了,温柔又细致。
只是有件事,温画缇还不曾告诉过别人——成婚后的第三年,她和范桢出游,来到五神山时,曾经向一位归隐的高人询问子嗣的事。
其实子嗣的事,不单是她婆母着急,连她和范桢都很急切。为什么他们这么相爱,却连一个交融两人血脉的孩子都没有。
那高人,人称华佗再世,有枯骨生肉之能。他先是帮范桢看过,又帮她诊脉。最后告诉他们,是她在子嗣上福薄。若是上苍垂怜,这辈子就能有一个。若是不垂怜,或许膝下孤寂到老。
她和范桢听完都有少许失落。但很快,范桢就安慰了她,“没有也无妨,都是命数罢了。大不了我们从叔伯那儿过继一个来。”
后来回去,范桢只让她将这件事瞒住,就当没听过,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所以如今哥哥的担忧,对温画缇来说一点事都没。
她甚至大胆地,无所谓地想——反正这辈子很难生出一个,若是不小心有了,未尝不是老天对她的垂怜?
那是她的骨肉,是她的家人,她一定会独自,把孩子好好养大。至于它的父亲是谁,根本不重要,它也不需要知道。它只要有母亲,有疼爱它的外祖一家就够了。
......
树林分别的时候,温画缇就没有在颍郡久待的意思。
她来,不过是为了确定哥哥和小妹是否还活着。
今天到了她和长岁约定的日子,长岁会来接她回京城。所幸她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简答收拾一下包袱,就能出发。
临别前,温画缇对哥哥和小妹说,“你们别担心我,我去京城把最后一些事办掉,马上回来接你们。到时候爹爹也回来,咱们一家就离开这里,找个地方重新过日子!”
宁宁不舍地抱住她的腰:“阿姐,你要走多久呀?”
“放心,要不了几天的。”
温画缇与家人辞别,一想到将要面对的崭新生活,心中雀跃不少。
她步伐轻快地走向大门,却在此时,被一众护卫拦截。
“温娘子,您不能走。”
“为什么?”温画缇疑惑且不满地看他们:“我又不是这儿的人,我要去哪儿我自己说了算!”
护卫面无表情道:“这是将军交代的,您不能踏出这个门。”
眼看温娘子就要跟他们跳脚,有个机灵的护卫忙出来调和,“别吵了别吵了!温娘子,您若要出府,不妨请个将军的意思来?将军一直在书房里,若没有将军的口令,我等是万万不敢放您出去。”
温画缇知道他们也不过是听命令的,不欲多为难,擦擦拳就去书房找卫遥了。
此刻卫遥正在桌边写着什么,她经过窗户瞥见,那似乎是大红的雕花纸,不免让她想起与范桢的合婚庚书。
等到她敲门进屋,却见卫遥飞快把那东西收了。他瞥她一眼,语气很冰凉:“你来找我做什么?”
温画缇听那语气,显然他今早的气还没消。男人们,不就最在意袴下那点尊严?
她几乎想笑出声,良久世家命妇的训练却让她忍住了,心里只剩痛快。
温画缇绷紧脸,直言道:“你下达个口令吧,我要出府。”
卫遥冷着眼看她,“出府?你为什么要出府?”
“我要回京城。”
她没有解释行踪的必要。
卫遥收回目光,不再看她,随手翻起桌上的书。
“哦,不准出去。”
温画缇一下僵住,恼意噌噌噌直升。
她沉默瞪了卫遥须臾,再也忍不住,上前便揪住他的衣领,“我去哪儿是我的事,我有没犯罪,连刑部尚书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管我?”
凭什么管我?
这句话莫名耳熟。
卫遥看向她生气、近在咫尺的脸,突然想起曾经他也对她说过。
那时候她拦他别再与一帮狐朋狗友来往,继续游戏沉沦,他却嫌她烦,把她这么瘦瘦小小的人抛弃在街上,问,温画缇,你怎么管天管地?你凭什么管我?
卫遥忆起往昔,只觉得悔恨,痛苦万分。倘若他当初不曾那么无知,早点看清自己的心......心里缺着某样东西,卫遥突然不可抑制地抱住她,温画缇一个趔趄被他拽进了怀里。
他摸着她的脑袋,方才冰凉的眸色却慢慢展开柔和,似乎带了某种偏执占有,抱住她,温柔无比地问:“为什么要走?”
温画缇被他抱得十分紧,却一阵毛骨悚然——他刚刚明显还生气,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卫遥又开始摸她的脑袋,摸她的脸颊,似乎想亲过来。她急忙挣扎着阻止:“哎!等等!等等!”
他的吻飞快落在她脸颊上,只有一下。而后不解地问她,“等什么?”
温画缇:他娘的你亲都亲完了......
真他娘的,就像被狗咬了口。她继续冷漠道:“我要出府。”
“为什么要出去,你待在这儿不好么?”
他终于轻轻一笑,“你看,你的家人都在这儿。你哥哥,你妹妹都在,要不了多久你父亲也会被接来......这里有吃有穿,有人伺候你,你想要什么都会有,为什么走呢......”
温画缇越听这话越不对劲,心里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她觉得很奇怪,只能先搂住卫遥脖子,娇柔地一笑:“其实我回京城是为了取些东西。你看,范家是不是还没休我?那我名义上就还是范家的人,我总要回去给他们一个休妻的机会吧!要不了几天,我就会回来的。”
卫遥似乎被她这番说辞打动了,寻思片刻,抱住她的手逐渐松开,“也是,皎皎,你总要与他们做一番断绝。”
温画缇送了口气,站起身。突然见他不动,直溜溜盯着自己。
他笑道:“我会派人护送你。你要走了,不该做些什么吗?”
温画缇隐隐绷紧了脑袋:好,我忍。
她突然低下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侧啵了口。而后狠狠擦去唇角,潇洒离开。
从颍郡到上京的脚程,不过两天。这趟路不仅有长岁护送,还有卫遥的一堆护卫。
抵达上京,温画缇先去了牢狱。她想知道卫遥是不是说到做到,真把她爹爹从牢里救出来?
等到她赶至刑部大牢,才被官吏告知,温官人已经被人接走,送到医馆看病了。温家也解封了,此刻人或许就在家中。
她十分高兴,拿给小吏不少赏钱。正要往家赶,却在大牢的门口撞到一个人。
刑部大牢本就昏暗,又没几盏灯。
她走得匆忙,突突撞到来者的胸膛上,额头闷疼。
温画缇刚想致歉,那人却扶住她的两臂,“缇...缇娘?”
这熟悉的嗓音,温画缇显然知道是谁。
她抬头,只见一张温文尔雅的脸,正对着她笑。此人正是她夫君的同僚——程珞。
程珞与范桢同朝为官,两人官职也接近,都在宫里当差,掌管宿卫军。只不过范桢是正四品,程珞是从四品。
他和范桢不仅是同僚,更是多年同窗兼好友。除此之外,程珞还有个身份——
他是尤二娘子的丈夫。
温画缇对程珞的印象一直很好,因为程珞待她一直很友善,从未因她的出身而看不起她,这在世家子弟中极为难得。
三个月前,程珞因要事前往姑苏,已经很久没见过面,然而这段时间,京城也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程珞既然已经回来,想必也得知了他好友范桢的死讯。
温画缇正想与他说两句,问他可清楚杀害范桢的凶手,突然就被他极用力的抱住,搂进怀里。
她吓了一跳,不会认错人了吧?
刚要挣扎,就听到程珞极似不安,又激动的声音,“缇娘......缇娘......你这几日到底去哪儿了?!我找去范家又找去温家,都没看见你,险些以为你就!......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