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所有人对峙, 唯一的底线就是云嫦。
陆修桑足尖一点朝着远方奔走,其他修士最后再看了一眼云嫦所在药宗,终究还是无人对药宗发难。
药宗平时不会轻易收人,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 当修仙界修士为斩杀魔族而受伤的时候, 他们就会无偿医治。
无论是当初的仙魔大战还是后来集体围攻陆修桑, 又或者即将而来的战斗, 药宗都是自己的救命之地。
他们怎么可能为了云嫦而对药宗下手。
几日后,药宗之内。銥誮
药宗弟子对常问心长老保护的那个女仙子颇为好奇。
药宗药园中, 众多弟子在这里照看草药,闲来无事交流谈趣事。
最近还有什么事情比云嫦更值得交流呢?
一个女弟子累得瘫坐在地上,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滴,她给自己扇风。
“有谁是这个月给常问心长老送草药的吗?”
一个男弟子疑惑不解:“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个话题一旦开了头就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吗?”
她的这个问题出来, 大家额了一声,的确是好奇啊。
“曾经的三十三重殿殿主伏珧灵尊道侣,魔主陆修桑的心上人。”
在云嫦消失的这三百年里,所有人后生都在好奇她。
两大风云人物的念念不忘数百年的女子。
她和药宗也有前缘。
三千剑阵陈祁远为她跪爬叩首药宗石级,只为留她一命。
她的死曾让世人唏嘘不已,宁愿决绝死去, 也不愿意折服。
或许当年她连斩三千魔族, 在那时候的修士看来她是个疯子是个过于危险的人物, 但现在谈起来……自她之后, 修士中竟然没有再出第二个她。
“她还是半路学医修……当初魔障横行,据说是她的药方才救了天下。”
有人质疑:“这件事情说不清楚的话,不是还有传闻说是当年三十三重殿的那位魏仙子吗?”
当初三十三重殿用魏珞珞的名头抢占云嫦的功劳,纵然后来为云嫦平反过,但谣言已经出去, 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众人无从查证,只好信口胡说。
“嗤——”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摇头晃脑,“我可不相信,那魏珞珞仙子之前可不会医术和炼丹,莫名就给出了除魔障的药方,你们信吗?”
聊了这么一小会儿,众人的口中满是艳羡。
也有桀骜的少年修士,他一撇嘴大声说:“这算作什么?都说乱世出英雄,当时多乱?!”
“我看那陈祁远也是运气好,赶上浮生秘境出世,然后在修士中小有名气。”
“ 后来又是仙魔大战,连打两次。”
“如果是太平盛世,大家各自修炼自己的,又怎会让他如此负有盛名?”
旁边的师妹揶揄他:“难道你不想看看那位医仙子的真容吗?”
“再说了,现在不乱吗?魔主陆修桑离开了药宗之后,在远处重新借天地灵气再开阵法,一边压制魔气一边杀人。你若是能杀掉他只需要一天你就可以扬名立万!”
她保证只要师兄能做到,那正法界和魔界绝对有他的响亮亮的名号!
有人平息怨气:“那什么,我们去偷偷看看吧。”
大家一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安静下来。
好像……也是个法子啊!
他们收了药草,然后跟在给常问心送灵草的弟子背后准备去偷偷看看云嫦。
常问心的庭院依山而建,一条瀑布山上垂直落下。
此地视野宽阔,站在院门口就可以看到药宗的数座山峰。
但他的大院子中种植了许多大青竹,竹叶郁郁葱葱,阻挡了外来者的窥探。
送草药的女弟子进去。
她站在院门外,低头小声说:“常长老,这是您上个月要的灵草,请您过目。”
说完她偷偷地往背后看了看,看到那群前来偷看的弟子们躲得很远。
她嘴角抽搐,跑那么远做什么?
但常问心并没有出来,而是他的小药童打开门说:“师父去药宗的议事大厅了。”
“那这些灵药……”女弟子连忙补充,“这些灵药都是需要及时炮制方可……”
小药童小声说:“师父应该会很快回来的。”
女修还要开口,忽然传来一道温柔声音:“放下吧,我来处理。”
女修抬起头,面前一席淡黄纱裙的女子正颔首看着她。
她呆滞在原地。
世人说云嫦医仙子美艳,说她温婉动人……
她曾经想不明白美艳为何能和温婉放在一处,如今看到本人方明白。
云嫦的眉眼微微上挑,但神态却并无嚣张。
不因为容貌、修为、他人的赞誉而自得,对于云嫦来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只是医仙子未免太过于消瘦了一些。
腰身盈盈一握,就算上身穿着窄臂大袖又搭了一件相对厚实的外套,也不显得臃肿,只是显得清瘦。
头上的银发冠束着一缕发丝,微风吹过,背后及膝的发丝和两缕飘带随风而舞。
明明看起来像是水晶一般容易摧残的女子,但背脊挺直。
好像下一刻她能救死扶伤也能提剑杀敌。
云嫦看到她失神接过药篓,再说:“小友,多谢送灵草,有些草药我不太了解,可否进来指点一二?”
女弟子红着脸点点头。
云嫦找她问草药是假,借机知道外界的消息才是真的。
这几日常问心日日都去药宗开长老会议……
云嫦想肯定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急如焚。
如今总算是找到一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小丫头问问话了。
云嫦坐下来托腮带笑看着她:“话说最近药宗可有动荡?我的事情莫不是让你们遇到麻烦了吧。”
女弟子摇摇头:“那群人不会动药宗的,那日魔主离开的时候说过动药宗的人,他要连斩九族。”
都说罪不牵连亲人。
他的态度很清楚了。
个人仇恨归个人仇恨,但如果谁动了云嫦,那他就动对方的妻儿老小。
云嫦口中呢喃:“这样啊,那既然无人动药宗,为何各位长老日日开会?”
女弟子抓了抓头,说道:“那是因为不少正道修士要除去魔主,但都被魔气所伤。”
被魔气所伤的人来药宗求助,按照宗门规定,必须接手救治。
云嫦垂眸,感谢:“多谢小友告知,这是一些丹药,可以锻体练气延年益寿。”
女弟子接过丹药最后一头雾水地出来。
等等,云嫦不是说要问自己的草药之事吗?
其他弟子围上来。
“隔得太远,没看清楚。”
“我看清楚了,当真好看。”
“冷静殿,她再年轻都是活了数百年的修士。”
大家汗颜,这人要是放在其他宗门里,弟子们都能喊她老祖宗了。
不过云嫦还是不同其他人,她有三百年是空白时间。
另外一人惋惜。
“这次没有看清楚,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了。”
大家一同叹气。
然而,事情的转机来了。
药宗专门有收伤者并为之治疗的地点:回春阁。
近日来不断有被魔气所伤的修士前来求助,回春阁此地一时间颇为“热闹”。
负责管理的药宗长老看惯了生死,一颗平静的心在看到云嫦施施然从门口走来时下巴都快钓到了地上。
云嫦她怎么敢来!
这些人都是被陆修桑所伤啊!
虽然说陆修桑说不可伤及药宗和云嫦,但大家也还会给她异样的眼神啊。
云嫦站在大殿中,先冲同样诧异的常问心点点头。
常问心气得快跳脚了。
“师尊怎么来了?!”常问心还是认云嫦这位师尊,当年云嫦奔逃魂断城,在生死存亡之际还是对自己倾囊教授,此等恩情不敢忘却。
“我不是让药童不要告诉你的吗?”
她来做什么?招仇恨吗?
云嫦解释:“药童没有泄露,是我想办法打探到的……”
云嫦缓缓转身,看向那些用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修士们:“恨我吗?”
“在你们的眼中,我抛弃伏珧灵尊和魔修苟且,罪当该死。”
云嫦忍不住笑起来:“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正如三百年前另外一些不信我的修士。我的大师兄陈祁远为了封印掉浮生秘境被迫身合魔骨,而后被伏珧夺舍数十年。”
“他如今转世为陆修桑再度归来,重新身合魔骨,兜兜转转,命运弄人!”
云嫦祭出灵剑,目光冷冽:“但无论我怎么解释,你们都不会相信,或者你们的心中依旧还有疑惑!我不过是白费口舌!”
大殿一片寂静。
云嫦拿出一瓶灵药,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帮你们祛除身上的魔气!”
有人欣喜地喊:“太好了!”
有人小声嘀咕:“想要给陆修桑赎罪吗?”
还有人因为疼痛而不满地催促她:“那还不快点,啰嗦什么?!”
云嫦斜眸看着那个中年男人,当着他的面松开手,手中的药瓶落在地上摔碎,里头的药水流出来,而后很快地挥发。
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冷笑的云嫦。
她在干什么?!
那可是能救命的药啊。
云嫦说着他们的症状:“魔骨的魔气极难祛除,魔气缠身就不能运转灵气养伤,两者结合之下,修士苦不堪言,大多惨痛而亡。”
“正法界目前苦心钻研过除魔气的药方的人医修寥寥几人。”
云嫦最后抛下一句:“而深入了解过魔骨魔气的医修,唯我无他,我是你们的’救命良方’。”
大家听着她说着。
有人开口,气息微弱:“那……请问医仙子出手医治的条件是?”
云嫦不急不躁地说:“我救你的命,你们以八重修为做注,服下我的一种蛊虫,对天发心魔誓,只除魔骨不得杀陆修桑与我,一旦有一人违背誓约,所有发誓之人同罚!”
最后她收尾:“我死后,到时候蛊虫也会一点点蚕食干净你们的血肉和骨头。”
她不是大善人,她是来做交易的。
大师兄伤人杀人,她来救人要恩情。
这条件自然不平等,他们师兄妹二人一进一出,人是大师兄打的,人又是二师妹救的。
最后还要对二师妹感恩?
有人按捺不住骂道:“凭什么?要不是陆修桑,我们也不会魔气入体?!”
云嫦挑眉,手中银白长剑闪着寒芒:“你们的命悬在我的指尖,而我从不介意剑下有多少亡魂。”
云嫦走到刚才大发厥词的男修身边,手起剑落,割断他的经脉:“诸位,莫要被一些人破坏我们的交易。你猜我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还是要你三更死的阎罗呢?”
云嫦说罢,扬起下颌环顾众人。
这下子不止是那些受伤的修士,就连药宗弟子都惊呆了。
她站在人群中,站在无数犀利的目光中,一步都没有退却,姿态飒爽。
许久之后,云嫦看到无人反驳,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声音回荡在大殿中,令人心颤。
若是没有勇敢赴死的决心,那就识时务。
云嫦出手救人。
她一出手,瞬间缓解了药宗焦头烂额救人的情况。
云嫦也从这些修士的口中得知大师兄的下落。
陆修桑的举动太像孤注一掷了,两界的修士又等不下去,所以对他出手了。
有人问云嫦:“你就不害怕他被杀死?”
云嫦坐在椅子上轻笑,手中拿着掌上丹炉:“怕啊,怎么不怕?”
日夜难眠,辗转反侧,食不下咽。
几乎吃点东西就吐,吐到昏天暗地。
一闭眼就是大师兄……
但她不能倒下,当她知道药宗在收治这些被大师兄所伤的修士后,她就决定要帮一把。
她想用这种办法减少去围攻大师兄的修士。
“我的大师兄百折不屈,我怎能让他丢脸呢?”
云嫦偷偷地摸了摸肚子,心中道……
阿爹阿娘无论怎样的困境都不愿意屈服,孩子也要坚强一点。
不知道会不会像大师兄呢?
云嫦的心情好了一些,她又想,大师兄会给孩子取一个什么样子的名字呢?
祁远……
修桑……
灵郎……
云嫦很喜欢大师兄的三个称呼,想必他也能给孩子想一个好名字。
但云嫦的好心情被翌日送来的受伤修士破坏。
伏珧满身是血,魔气冲体,半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
云嫦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占据大师兄身体的伏珧。
伏珧冲她轻笑:“我终于可以近距离地接近你了。”
云嫦歪头看着他,心中思索。
大师兄原来的身体啊……
虽然是有些脏了,但以后说不定还能用……
伏珧想要拉住云嫦的裙摆,想要触碰日思夜想的人。
但他又怕自己手上的血弄脏了云嫦的衣物。
当初在三十三重殿时,他什么好东西都第一个给云嫦送去,余下的零碎才赏给那些侍妾。
他不是心里没有云嫦。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害怕云嫦离开自己。
宁愿假扮成陈祁远,也不敢道出真相……
就是害怕云嫦不要自己了。
就在伏珧迟疑时,云嫦向后退了一步。
伏珧眼睁睁看着那道明亮的颜色远离自己,正如当年他抓不住云嫦,现在的云嫦也不属于自己。
云嫦声音平淡:“想被我医治,可知道我的规矩?”
伏珧沉声道:“我……知道。”
心魔誓约,子母蛊,下誓约者同罚!
这三者……就算只有一种落在自己身上,自己一旦答应,如果云嫦想要偷偷弄死自己轻而易举。
伏珧想,云嫦对自己有恨意也好,起码她的心中还有过自己。
纵然是不美好的回忆。
伏珧也觉得命运弄人,当初他侥幸逃脱浮生境,但却落到了魔界那边。
他摸爬滚打以凡人之躯入道,但魔界高阶修士突然追杀他,说他是什么异世魂魄!
当时的自己不懂,权当自己是异世而来的事情被发现,他们才来杀自己!
当初他的魂魄硬生生在魔阵中被那群人炼了数年,最终魂魄强增强到魔修们满意的地步方获得逃脱。
他以为自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他能回到那个没有杀戮的世界,安心度过自己的余生。
可无形之中,一股力量引导着他进入了陈祁远的身体里。
当时他不知道陈祁远就是当初救自己的恩人!
他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夺舍对方的!
如果他也能早点知道云嫦就是当初救自己的女修,或许他会更有勇气早早说出真相。
他骨子里的懦弱弄砸了这一切,他被魔骨所影响,变成了荒淫无度的伏珧灵尊。
此刻……
伏珧接过云嫦递过来的药水,看了云嫦一眼。
“子蛊在里头,你不喝我不会杀你。”云嫦解释。
云嫦满心满眼都想着大师兄的事情,魔骨是一心要附身大师兄。
而且极可能不是肉身,而是灵魂。
因为大师兄的灵魂太过于纯粹,魔物最喜欢污染这种干净的魂魄。
到时候就算给大师兄换回原来的身体,如果魔骨没有被彻底封印,大概率还是会缠上大师兄的……
不过情况再糟糕,换回来原来的身体应该还是能拖延一段时间的。
云嫦看着面前单膝半跪的伏珧,大师兄的身体真好用啊,此人数百年都不愿意归还了。
伏珧喝药之前看了她一眼:“云嫦……你可曾有一刻或者一瞬喜欢过我?”
云嫦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我所有的爱意都源于大师兄。”
她当初为魏珞珞而吃醋,是因为难受大师兄的移情别恋。
她因为小槐而自刎,是因为痛苦大师兄的背叛。
她明知道伏珧和大师兄的行事有所差异,却还是相信他是大师兄。
不是因为伏珧的一举一动感动了自己。
而是她愿意相信自己的大师兄。
她的爱中的一言一行、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大师兄的身影。
从来就不是他伏珧。
所以伏珧对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是真是假,她都不记挂在心上。
背后的伏珧再喊:“如果陆修桑死去,云嫦,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云嫦的背影渐行渐远,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伏珧的耳中:“三百年前我自刎殉他,三百年后我亦如此。”
无论是阴曹地府,还是刀山火海,她都心甘情愿陪大师兄走。
伏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绝望地望着云嫦的背影,而后仰头饮下带有蛊虫的灵药。
子蛊瞬间起效。
伏珧手中的药瓶掉落在地,痛苦地捂住胸口,他踉跄地朝着僻静的角落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