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

目送陆雨歇离去, 唐烟烟愣了一瞬,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匆匆跑出勤心斋,顺着蜿蜒小径, 唐烟烟一路下行,竟寻不见陆雨歇踪迹。

是御剑离开了么?

唐烟烟气恼地跺了跺脚,刚转身, 便见左侧古松下, 立着一撇挺拔隽秀的孤影。

他站在青翠掩映处, 遗世而独立。

皎皎似冰月,凛冽如寒松。

唐烟烟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漾开甜甜笑意。

她提着裙摆, 灿烂艳阳般踏上台阶, 一步一步,小跑着涌入他阴沉寡淡的世界。

陆雨歇冷冷看着她踏足他的领地, 因为奔跑, 她脸颊泛出红晕,眸中似有炽热星火, 那么的真诚,那么的毫不掩饰。

双拳不自觉握紧,陆雨歇躲闪般,迅速移开眸光。

躲到树荫下,唐烟烟乏力地撑着树干,她如今的这幅身子骨娇虚得很,稍微动一下, 就累得气喘吁吁。

唐烟烟小口小口吐着热气, 胭红唇瓣一张一合, 饱满胸口跟着微微起伏。

阳光描绘着她纤细锁骨, 白得几乎晃晕人眼。

唐烟烟自是不知,她这副神态落在陆雨歇眼里,不仅不够端庄,更像是蓄意为之。

陆雨歇心里突然有股说不出来的愤怒。

她如今,同曾经的孟小甜当真判若两人。

为什么?因为他已经长大了吗?

陆雨歇耳朵“轰”一下炸开,他心绪汹涌,为掩盖这种陌生又热烈的感受,只好厉声质问:“你追来做什么?”

唐烟烟委屈地瞪着他,一双氤氲着水雾的眸子欲语还休,有窘迫,也有羞恼:“我这不是担心,你对我有什么不正经的误会么!”

她不提这茬,陆雨歇已经忘了,这会儿却被她勾起了方才看见的画面:“误会?”黑眸眯了眯,陆雨歇审视着她,就像一头正在狩猎的危险猛兽,“你确定是误会?”

唐烟烟昂起脖颈,光洁优美的颈线显露无疑:“当然是误会了!”

那抹白白得反光,陆雨歇蓦地抬臂遮住眼睛,暗吸了口气。

唐烟烟莫名其妙。

紧接着便听他带着些许恶劣的口吻道:“哦,我以为,那小娃娃,也是你未来的恋人之一。”

唐烟烟猛地看向陆雨歇,整个人如雷劈中。

他怎么可以这样讲?

唐烟烟有些生气,又很难过。

她早知陆雨歇不会相信她的说辞,他不信她从未来而来,他不信他是她的恋人。

可他不能开这种玩笑,听着,特别的让人难受。

唐烟烟试图安慰自己,没关系。

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没有恶意。

但还是,觉得好难过。

眼里起了层朦胧水雾,唐烟烟咬着唇,倔强地望着陆雨歇。

两人双目相对,陆雨歇喉口干涩,不知所措。她似乎快哭了。

又是在用这幅可怜兮兮的外表骗他吗?

还是他说的那句话,真的很过分?

时间缓缓流动,气氛沉默。

唐烟烟不知从哪儿生出股力气,她猛地推了把陆雨歇,竟把他推得往后一个趔趄。

她睫毛上沾着要坠未坠的泪珠,嗓音哽咽:“如果是他,就不会说这样讨厌的话。”

说完,小跑着离开。

蜿蜒小径尽头,她水色衣裙蔓延成了一朵花,然后消失不见。

天色转暗,夜幕浓黑。

陆雨歇站在苍松下,像是化作一棵树,又或是一块原本就立在这里的石头。

唐烟烟口中的“他”,指的是,未来的他吗?

无边无际的黑暗将陆雨歇湮没,他眼中尽是迷惘,以及疑惑。

他真的是“他”吗?

次日上午,是唐烟烟在勤心斋初次授课的日子。

她准备充分,讲堂上,她传授的皆是改良多次的基础仙诀法术,既简洁,威力也大。譬如《吐纳洗髓经》、《五行遁术》等。

面对数百名修者,唐烟烟不急不躁,由浅入深,讲得十分细致。

刚开始,修者们都很有些不以为意。这些基层法术,连修真界里的垂髫小童都会,有何稀奇?

听到后面,大家才知道是他们过于浅薄无知了,假如他们现在所用的《五行遁术》能发挥出两分效果,那唐烟烟传授的便能达到满分。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座下有人兴奋地问:“敢问唐执事,这般神奇的法诀,是您自己创新出来的吗?”

唐烟烟望着提问的修者,余光扫了眼坐在角落的陆雨歇,摇了摇头。

“那是谁创造出来的?”

唐烟烟微微一笑,淡然道:“这些法诀在遥远的未来,其实都是极普遍的存在。”

将众人质疑惊诧的神色尽扫眼底,唐烟烟又道,“或许大家不信,我曾梦见过万年后的修仙世界,这些法诀,便是我在那里记下来的。”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众人惊诧有之,质疑也有之。

喧嚣声中,陆雨歇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目光牢牢锁住那抹纤细身影。

她今日穿着绛紫色衣裙,庄重优雅,黑色束带将腰肢缠得不盈一握。

领口露出的白皙,也比那天他所见到的还要多上两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从陆雨歇踏入勤心斋那刻起,那些欣赏的、倾慕的目光,便不加掩饰地投落在她身上。

陆雨歇明白唐烟烟话里的意有所指,或许,她是故意讲给他听。

而他,应该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这件事情上,可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讨厌那些正大光明看她的眼神。

而她呢,高高在上地站在讲坛,俯视着众人,毫不吝啬地笑着,眉眼弯如新月,唇角似沾了糖蜜。

传授纲要细节时,她声如莺啼,如清泉泠泠淌过山涧。

示范法诀仙术时,她手腕流转,袖纱飞扬,珠光薄雾围绕着她,美轮美奂。

陆雨歇仿佛听到了许多道暗暗吸气的嗓音。络绎不绝。

攥紧的双拳几经舒展,终是忍不住,陆雨歇忽地站起身。

唐烟烟温软的嗓音戛然而止,不明所以地望向陆雨歇。

他黑眸沉沉,似极力压抑着什么,眼里冒出了火苗,仿佛要吃人。

四周鸦雀无声,众目睽睽,唐烟烟只好公事公办地问:“有事吗?”

陆雨歇蓦地勾了勾唇,这生疏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他只是普通讲师与学子的关系!

就在气氛渐渐古怪之时,陆雨歇开口道:“学子想试一试唐执事的《五行遁术》。”

唐烟烟心有疑惑,却不好拒绝:“好。”

寂静中,黑衣男子闲庭散步地走上讲坛,身姿清隽,如孤傲的玄鹤。

走到讲坛,陆雨歇站到唐烟烟身侧,按照她先前所授,以剑画决。

讲坛之上,一人冷峻,一人柔美。

画风虽迥异,却又无比的和谐。

“是这样么?唐执事。”陆雨歇以剑画诀,睫毛微掀,斜睨了眼唐烟烟。

“剑尖向内,幅度略微下转。”

“这样?”

“不够。”

“现在呢?”

“……”

还是不对,唐烟烟气结。

天赋异禀如仙尊陆雨歇,怎会照葫芦画瓢都画不准?

想必他是在故意找她的茬儿,就为了报那日之仇?

接连试了数次,都没成功,陆雨歇仿佛很惭愧:“不如唐执事亲手教教学子?”

他眼尾下垂,睫毛眨了眨,无辜又纯良的样子。

唐烟烟静静看着陆雨歇演戏,忍着憋屈,面无表情地上前。

她右手覆在他手背之上,二人合力握剑,仙诀起,剑气凝。

刹那间,周遭灵力陡然暴动,在座学子修士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再望向讲坛之时,哪里还有唐烟烟和陆雨歇的身影?

光影如电,唐烟烟眼前一黑,再回过神,已和陆雨歇来到陌生翠林间。

不远处有瀑布哗哗声,从这里依稀能望见九层琉璃塔,想来并未离开恒山派领地。

唐烟烟抚了抚额,她是真的不明白,便虚心请教道:“陆雨歇,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勤心斋还有数百人等我授课呢!”

陆雨歇只是淡淡看着她,不言不语。

唐烟烟摁住眉心,好吧,二十岁出头的仙尊好幼稚哦,报复人的手段就这些么?

“我得回去了。”唐烟烟不想同他置气,随手掐了个仙诀,竟毫无反应。

她不信邪,又试一次。

可翠林还是这片翠林,耳畔瀑布流水声依旧,他们并未回到勤心斋。

唐烟烟蹙眉,四下环顾,莫非此处有古怪?

唐烟烟不经意一扭头,居然看到了仙尊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的,暗藏得意的。

“是你?!”唐烟烟睁圆眼睛,是了,这是陆雨歇的《五行遁术》,他在她的基础上做了手脚。

陆雨歇似是不解,他坦然地目视唐烟烟:“唐执事你在说什么?学子怎么听不懂?我只是按照你教的术法而施诀,大抵是学子学艺不精,这才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说着,他皱眉往她走了两步,一脸无辜道,“唐执事,你快带我回勤心斋吧,大家肯定都在等我们。”

唐烟烟:……

唐烟烟默默又试了两遍法诀,试图破阵,却毫无动静。

怎么着,她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祖宗”,居然就这么着了毛头小子的道。

若被人知晓她解不开二十岁陆雨歇的法阵,岂不让整个修真界笑掉大牙?

唐烟烟郁闷死了,干脆别开脸,不肯搭理陆雨歇。

他太坏了,肚子里全是腹黑墨汁。

二人静静站了许久,陆雨歇祭出冷剑,朝唐烟烟伸出手:“唐执事,我带您御剑回勤心斋。”

唐烟烟有点小赌气:“我自己可以御剑。”

陆雨歇沉默了会儿:“此地乃恒山派西林,距勤心斋极远,以唐执事的体力与灵力,想回勤心斋,怕是要飞到夜半三更。”顿了顿,他作势要走,“倘若唐执事想与清风明月相伴,学子也不该扫唐执事的雅兴。”

语罢,陆雨歇竖指掐诀。

忽然,一只柔软小手拽住他衣角,不情不愿的。

陆雨歇眉眼未动,眸中却氤出几不可察的点点笑意。

二人回勤心斋的时辰掐得奇准,正好是结束时分。

几位执事等得心急如焚,学子们也是一脸担忧。陆雨歇倒也识趣,他独身上前,主动承担错误,只道他不熟悉《五行遁术》,这才连累了唐执事。

唐烟烟抿着唇,也不搭腔。

毕竟,她是真没脸让他们知道真相。

陆雨歇虽不耐烦,面对众人的疑惑,却也应对自如。唐烟烟在旁看着,默默在心里叹气。

好个道貌岸然的仙尊陆雨歇!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样的仙尊陆雨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