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深吸一口气,正要承认错误,所有灵体轻盈飞起来,四面八方几百人,同时向初霁涌来!
“……!!”
初霁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跳起,在树枝与树枝之间躲避,脚下踩大拇指粗细的树枝,周围还有一双双手前赴后继来推她。
“我错了!”初霁举起双手,身体疯狂闪避着众人,“我给你们打扫!”
那个怒气匆匆的女孩抱臂想了想:“那行吧,大家停下!”
可惜她的声音淹没在众灵中,大家都在指着初霁喊:“别跑!”根本没有人停下来听她说话。
转眼间初霁就被一双手猛地推了下去。眼看初霁就要跌落,女孩嗖的来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手臂。
随即,扭头看见她抽象派惊悚的脸,吓得推开初霁。
“?!?”
猛地失重,初霁彻底跌落树枝,风声在耳畔呼啸。
她伸手一个左对齐,好不容易稳回来,继续在细枝上狂奔,伸手追了一群灵体。
女孩飞来她身边:“我不是故意的!”
初霁没理她。
这片区域的最高处在圆环顶端,初霁看准了一跃而上,从最低处来到众峰之巅,脚下是无数灵体。
女孩急了:“你要干什么!”
初霁深吸一口气,掏出word文档,喊道:“别追了!”
“她上四象轮回盘了!”灵体们如流火般向上飞蹿。
初霁攥紧手,低声道:“那就不怪我了。”
她食指指向蜂拥而来的灵体。
居中对齐!
丹田内灵魔两气抵达指尖,轰然涌出,灵体纷纷停滞,如同被短暂冻结。
下一刻尖叫声传来,所有人被挤成一团,叠罗汉般堆积在一起。
半透明虚无的灵体,平时也没必要化作实质,此刻被初霁这么一对齐,几百人差点压缩成一条细线。
“住手住手!”
“别别别!我肺都压没了!”
“你死了这么多年还有肺吗?”
“啊——我不要和这家伙贴……”
女孩大喊:“你快停下!”
初霁:“你们先停下!”
一群人死不悔改:“你先乱丢垃圾!”
初霁:“是你们的人先骗我过去!”
“……”被挤成一条线的女孩怒气消退,小声道,“人家失眠太无聊了嘛,闷在这里都一千三百七十六年了,就是想吓吓你而已。”
初霁无语,这是吓吓?对恐高症患者这是惊悚片好吗?
众灵听见原委,熄声了。
她们刚才在睡觉,听到女孩一声喊,还以为初霁欺负了她,没想到是被欺负了。
这群灵谴责了姑娘一顿,把她揪出来给初霁赔罪。
初霁没有不依不饶,既然都是误会,那就算了。
她松开手,跳下阵图顶端,重新坐回树枝上。
灵体们好像对她很好奇,围成一个圈看她。甚至有个小孩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初霁耳朵尖。
“活人唉。”
初霁毛骨悚然:“别这样。”
女孩笑了声:“你也是神女吧?只有神女会来这里,让我看看,按排名……你应该叫七千三百一十六。”
初霁算了算,按五年一届神女,段家祭献已经持续了三万六千年。可在场只有不到五百人。
“其他人去哪里了?”她问。
女孩:“你傻呀,灵体也会死。她们活得太久了,觉得没意思。不过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活人。”
初霁:“我还不算神女,我是来找人的。”
只见众灵脸色大变:“找人?”
初霁懵了:“怎么。”
女孩咽了咽:“你、你确定来找人?”
她说完,眼神不由自主瞄向中心屹立的阵图。
初霁立刻爬起来:“怎么进去?”
那女孩犹豫道:“我劝你还是别去找了,和我们待在这里不好吗?你要好东西的话我们这里也有!”
初霁没来得及说话,两个灵体忽然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猛地向上飞去。
“等——”初霁感觉自己在飞升,三息之内跃过千百丈。
穿过流云,她落在一截粗壮的树枝上,没有一点点防备,初霁被精纯的混沌之气扑了个满怀。
“看那里!”女孩说。
初霁扬起头,她们站立的树枝一路蔓延到天上去,树皮上有很多爪印,大的小的,不同动物,有走兽也有飞禽。
其中最大的脚印上,插着几片龙鳞。在雾白的流云里,隐隐闪烁着青光。
初霁不禁疑惑:“这些都是哪来的?”
“谁知道呢。”右边的灵体指着远方的龙鳞道,“看到那个亮晶晶的鳞片了吗?既然你是活人,应该能拿到。”
她们放开初霁,任初霁往前走。
龙鳞都插在树皮里,初霁弯着腰,一拔一片,一共十二片,散落在附近。
她摸了摸,是货真价实的龙鳞。
初霁低下头,踏过不同的兽爪、兽蹄印。
这些爪印非常古怪,绝大多数她都认不出来,上面还还残留着混沌之气,初霁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感觉不对劲。
她岂不是在吸脚气?
不行,有味道了。
混沌之气流过经脉,滋养了初霁几近干枯的丹田。她顿时感觉丹田里一片清凉,舒服地叹息。
丹田内灵魔之气被补充了大半,初霁不慌了。
她揣着鳞片走回来,女孩抱臂道:“现在愿意留下来了吗?”
初霁:“谢谢你们好意,但是不行。”
女孩瞪大眼:“为什么?”
初霁给她们描述了成漪和薛凝,两个灵体纷纷摇头,说根本没见过这两人。
初霁:“年长的姑娘来自段家。年幼的不是。”
右边灵体有些迷惑:“段家是什么家?”
初霁更迷惑:“你们不是来自段家?”
女孩哼道,眼睛上下打量着初霁:“我们是正宗天生地养的建木神女。难道你不是?怪不得你进来是个活人,听说活人只有一百年寿命,好惨。”
初霁:“……”
这些姑娘已经不记得她们是谁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但她是来找人的,没时间陪这些灵体玩,也不能留下来。建木中还有活人,她就得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薛凝和成漪的线索。
两个灵体都摇头叹气,不明白初霁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那个人特别可怕。”女孩咬着下唇,“以前有姐姐去找他,无一例外都被骂回来了,如果你敢惹他,你会死!我们都是太无聊不想活了,才会去找他。”
好家伙,原来是个殡仪馆,提供安乐死服务。
初霁还是要去。
“你怎么不听劝呢?”女孩急得挠头,“算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去吧,但你要听我的话,不能乱跑,否则死了我不负责。”
初霁被她逗笑了:“行。”
旁边的灵体担忧地瞥了眼初霁,低声问女孩:“你真的行吗?万一……”
说着,只见初霁伸手进乾坤袋,掏出一枚苍白的石头,似玉非玉。
两个灵体顿时瞪大了眼,嗖的蹿上来:“你这是什么东西!”
初霁耸肩表示不知道:“一个怨灵给我的。我拿着能看见灵体,但现在有建木树枝,所以没必要。”
对面两个灵体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给我看看。”
“你走开,这是给我的!”女孩一把抢过来,揣在怀里,搂住初霁的脖颈,笑嘻嘻道:“走!你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初霁笑了。她们回到众灵聚集之处,女孩勾着石玉走过,所有灵体仿佛被感召,扭头看向初霁二人。
她们的目光,仿佛饿狼。
一群灵体涌过来:“什么东西这么香?”
女孩挥手赶她们走,还故意摆出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我去找人。”
听见去找人,众灵瑟缩了一下,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瞟向石玉。
最终,恐惧抵不住石玉的诱惑,她们接二连三围上初霁:“也带我去。”
“带我带我!”
女孩继续赶苍蝇,一把拉着初霁,穿过圆阵中心。
草木之力笼罩她全身,初霁感觉自己一瞬间跳进水中,肺部被强烈挤压。
“忍一忍。”女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出十息,初霁如从水中猛地跳出,大口喘着气。
周遭变了模样,脚下的树枝极为粗壮,几乎结成地板,只留几丝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流云。
四面更加夸张,茂盛的枝叶像一堵堵高墙,绿得遮天蔽日黯淡无光,绿得人心慌。
身后不断有灵体挤进来,女孩猛地扭头,压低声音蹙眉道:“凑什么热闹!我一个人陪她去就够了!”
“你就是想独占石玉吧!没门!”
初霁感到头大,但也没有办法。她走到一堵高墙前,扒开纠缠在一起的树枝,试图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
一点灰白的颜色隐约透出,上面好似带着什么刻痕。
这枝叶背后还有墙?
初霁抽出青剑,奋力扒开厚重的树枝与落叶。
叮的一声,剑尖的确抵上了坚硬的墙面。
那几个灵体愣了愣:“你不是要找人吗?”
初霁:“你们看。”
一小块灰白的石墙被清理出来,初霁掏出一盏灵石灯点上,凑近了看去。
灵体们在建木里生活过成千上万年,不少也到过此处,完全没想到层层树枝背后,还有其他东西。
她们仔细一看,那面墙上有古老的浮雕,初霁扒开的地方,正好是龙爪,粗壮狰狞,和初霁在载龙潭针山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
灵体们帮忙清理出更多墙面,初霁终于看清了,这片浮雕到底在讲什么故事。
一群神话传说中珍奇异兽,有龙有凤凰,有麒麟也有毕方,它们通过建木,从天上来到地面。
初霁之前看到的那些脚印,都是当时神兽们从天上而来时,留下的痕迹。
如此说来,建木曾经的确有连接天地的能力。
“你们顺着脚印一直往上走过吗?”初霁问。
灵体们摇摇头:“以前有神女上去过,听说上面依然是脚印,她走了很久都没看见头,就回来了。”
剩下的石墙也被层层枝叶覆盖,按常识来说,下一副浮雕会按时间线展示接下来发生的事。
但初霁还要找人,不能费太多时间看壁画。
她随手用剑挑了挑,突然,剑尖似卡到了什么缝隙里。
初霁猛地一拔,竟然没有拔出。
这就很尴尬了。
初霁再试了试,青剑纹丝不动。
不对劲。她都是金丹期了,拔剑还不比开瓶盖容易?
灵体们一看,都笑了。初霁放开剑柄,用手扒开枝叶,想看看到底什么东西卡着她的剑。
灵体们也上前帮初霁清理,渐渐的,整片石墙暴露在众人眼中。
石墙大约六人高,上面雕刻着一个修士,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长剑,砍断建木的场景。
他对面是一条巨龙,比他大数倍,口中吐出一大团洪水,但修士丝毫不畏惧,还将龙砍得遍体鳞伤,龙鳞四散。
他守着建木断裂之处,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在修士身后,有无数神兽慌慌张张,沿着另一侧建木逃走。
也就是说,一个修士砍断了沟通天地的建木,其他神兽都逃回天上,只有龙没来得及跑,永远留在了地面。
初霁剑尖正好卡在浮雕上建木断裂之处,这里有一道长长的,平整的缝隙。
初霁伸手抠了抠,隐约感觉这条缝隙不是天然的裂痕。
它格外平整。
一个灵体沿着缝隙向上飞,她看了一圈,低下头严肃道:“这裂缝四四方方的,好像一扇门。”
初霁:“……”
倒霉,剑卡门缝里了。
灵体们相顾而视,道:“要不然我们先去找人吧。”
初霁蹙眉:“不行,先想办法拔剑。”
她隐隐有种预感,不能把青剑留在这里。
灵体们遂与初霁合力拔剑,可一柄剑如何带动一扇古怪的巨大石门?
她们拔了许久,青剑简直被石缝吸住一般,初霁的手心甚至磨破了皮,
“小声点,万一被活人听见就不好了!”灵体们道。
初霁放下剑,喘着气,一阵好笑,什么破门。
她走过去狠狠踹一脚泄愤,石门像被她吓到,吱呀一声,向里开了。
“……”
所有人都傻了。
青剑当啷落地。初霁一把捞住,抱在怀里。
虽然她不是剑修,但她此刻与剑修深深共情了。
她发誓这辈子要好好对待青剑,每天宠着,永远不分离。
下一刻,初霁就忘了发过的誓,举起剑,轻轻戳了戳石门。
纹丝不动。
但她一上手推,石门跟怕了她似的,轻如鸿毛,不费吹灰之力就推开。
微弱的光线照入黑暗,室内墙面皆是浮雕,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初霁点起一盏灵石灯,影子投落墙面,初霁看清墙面时,直接瞳孔地震。
和外墙不同,内墙所有浮雕都是镶嵌成的。龙的眼睛是白玉和黑曜石,凤凰的羽毛是金子和日精玛瑙,简直富丽堂皇。
好多钱!
灵体们倒是面无表情,对她们而言,石玉更珍贵。
初霁轻手轻脚向里走。只见前方有个造型简陋的祭坛,和恢弘的石壁格格不入,像是一个流浪汉在皇宫中搭了个草窝。
祭坛上摆着一尊面容英俊,棱角分明的塑像,初霁站在塑像前,看着立牌上的字。
很好,不认识。
一个灵体凑近了:“段渊风?”
话音一落,只听声音从塑像背后响起。
“谁人擅闯!”
一个与雕塑五分相似,但比雕像还美的男人走出来,他目若寒星,剑眉凌厉,带着三分煞气。
众灵集体一颤,嗖的躲到初霁背后:“活人!他就是那个活人!”
段渊风面露疑惑:“神女?”
初霁眨眨眼:“是啊。请问您是?”
段渊风瞥了塑像一眼,对初霁说:“是你祖宗。”
初霁面无表情:“我是你祖姑奶奶,见到我还不快磕头。”
段渊风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他是段家先祖,莫说在建木中万年,就算在人世间,也从未有人敢给他脸色看。
亮光一闪,他撑起一柄银伞,伞柄由建木枝做成,伞面流光溢彩。他双手旋转,此伞化作千万雨滴,在空中凝滞。
好强的气息!
如洪水迎面直击,初霁瞬间被这庞大的气息死死压制,眼皮像被水粘住,难以睁开。
初霁屏息凝神,只听段渊风的脚步声渐近。
他缓缓道:“不过金丹修为,也敢来挑衅出窍大圆满,有胆量。你不愧是我段家后人。”
初霁:“……”
段渊风好似把她认成了段家人。但很可惜,外头已经变天,现在的神女,都外包了。
段渊风站在她面前,万千雨滴瞬间回落他掌心,变回一柄伞。将初霁笼罩其下。
初霁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她在这柄伞下,使出任何仙法,都无法击败段渊风。
她向后退了一步,无形的屏障阻断了她去路,身后一群灵体面色惊恐,不断拍打壁障:“姑娘!姑娘!”
段渊风绷着一张英气十足的脸,薄唇微抿:“别做无用功了,伞下我掌万物生死。拿出你的伞来。”
初霁有个屁的伞,但若此时告诉段渊风,你不是我祖宗,估计段渊风能当场杀了她。
于是,初霁干巴巴取出青剑。
段渊风眉头一跳,负手而立,银伞悬停在半空:“你的伞呢?”
初霁:“老祖宗,你不知道,段家已经亡了!外面的人都跟着殷阳程家学剑。”
段渊风面容覆上一层寒霜:“程家算什么,当年我在西南,他们家主都不配供奉我。”
初霁赶快拍马屁:“真的吗?真有这么猛吗?我们段家也曾如此风光?”
段渊风上下打量初霁,语气桀骜:“扔掉你的剑,我今日要让你看看,什么才叫段家无霖伞。”
当啷一声,青剑被无情抛弃在身后。
渣女初霁,完全忘了刚才许下的诺言。
段渊风算是满意了,转身来到塑像面前。
趁他不注意,初霁扭头向几个灵体挤眉弄眼,暗示他们先替她保管青剑。
段渊风手指轻抬,银伞向上升起,塑像底座弹出一层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五柄伞。
“挑一柄。”段渊风笑了一下,如夜霜化作晴川,压得住满堂奇珍异宝华光。
但吐出来的话却丝毫不客气:“我今日看你顺眼,教导你两招,学完就给我滚出建木。”
这感情好,不挑白不挑。
初霁看了看,左侧有一把金白相间的。金伞上绘了白龙,那龙栩栩如生,定睛看着时,仿佛会呼吸一般,龙身起伏不定。
这十五柄伞的最中心,竟然是一把伞骨,残破的铁皮伞面缀在骨架上,连伞柄没有。
破烂放在一群珍宝中,必有不寻常之处。
段渊风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握住铁骨伞,一把丢给初霁。
“拿着。”
初霁猛地接住,差点没给她沉死,胳膊都要断了。
段渊风冷声道:“你还不情愿了?”
初霁:“哪里敢!我这不是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这一柄伞好像不太够……”
段渊风双眸微微睁大,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初霁笑了笑:“我给您合计一下,老祖宗,您看啊,现在外面程氏当道,人人都不知我段家伞的厉害。尽管这铁伞架很好,但看着完全不像个伞。拿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使着大铁爪,我要如何扬段家威名?”
这话说道段渊风心坎上了。
他教导初霁段家伞,无非是想让她重振段家雄风,若不是外面只知程氏不知段家,他早就把初霁大卸八块,喂给建木了。
初霁笑了笑:“您说是吧?”
段渊风纵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必须承认,初霁说得有道理。
“你倒是好,讹我两把,我的亲生子女都没有这等待遇。”
初霁:“害!您就把我当成亲姑奶奶,不就行了?”
“这倒也是……”段渊风突然一顿,“你说什么?”
初霁:“嘴瓢,我说,让程家认我当姑奶奶,才配得上您辈分!”
段渊风满意了:“说吧,你还想要哪个?”
初霁眼睛一转,指着那金白相间的:“这柄。”
段渊风眉眼一凛,忽然狐疑地盯向初霁:“唯有这柄不可。”
初霁疑惑:“为什么?”
段渊风声音忽然冷下来:“建木有言,我的性命,会败在这把伞上。”
初霁背后一寒,猛地抬头。
段渊风脸上浮现杀意,双目紧紧盯着她,手中银伞蓄势待发。
“……!”
草,建木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