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人皮都死了,唯有他还活着。
少年的心态太乐观,都到这时候,还沉醉于自己的容颜,到处比美。
“你叫什么名字?”初霁问。
少年摇头:“我不记得了。”
人皮不需要名字,但活着时几个至交友人的姓名,还记得清清楚楚。
初霁:“那我该怎么救你?”
少年的头转了一百八十度,垂下眼,用视线引导初霁往他背后看。
他背后的皮肤上,缝着一股细细的线,一路向后延伸,与其他丝线交汇,和周围墙上所有人皮连成一张网。
“除非杀了景家主,否则我走不了。但他马上就要成功了……只剩两张皮,天衣的材料备齐了。”
初霁:“做成天衣后,他会怎么样?”
少年:“自然是飞升呀。”
初霁:“景家主不是才金丹后期吗?”
少年嗤了一声:“正因如此,他才想造天衣。现在的东洲……哪怕神仙下凡,也回不去天上。”
初霁估算了一下时间:“我差不多要走了。”
少年愣了愣:“这么快?你、你别抛下我。”
他被困在此处六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陌生活人,和初霁说话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如同溺水的人突然钻出水面,大口呼吸了两下。
然而接下来,他又要溺入水底,沉默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少年低声:“如果你没有突然出现,同我说话,我本可以忍受这些。”
初霁耐心道:“我应该会回来。”
少年殷切地凝望她:“你保证?”
初霁:“我保证。你那至交友人还在等你。”
少年一愣,眼睛酸涩,但他如今是一张人皮,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我还没喝他和程家神侍的喜酒呢,希望他们还为我留着。”
初霁现在不忍告诉他真相,也没有时间说了。
她换做吴姑娘的模样,轻轻推开密室门,月上中天,夜已过半。初霁蹑手蹑脚出去,关上密室门。
门缝越来越窄,人皮少年绝望的脸一点点被门遮挡。
咔哒。
烛光闪烁,红纱鲜活,初霁往下看了一眼,走到第四层。
做戏就要做quan套,她点燃香烛,将贡品摆好,然后挺直腰杆出了制衣阁,浑身上下透着迷一般的自信。
路过一层时,绣花的景慈抬起眼,看向初霁。
可把初霁惊出一声冷汗,但她必须要让景慈看见她出了制衣阁。若是超链接出去,第二天大家都知道“吴姑娘”在制衣阁里待了一整夜,不惊动景家主才怪。
景慈只是抬头看了初霁一眼,没有说别的话。
锦罗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坐落着大大小小数百家裁缝铺、成衣铺子。
这些天以来,除却与初霁合作的那一家,其他人每晚聚在一起。掌柜的和裁缝们面色凝重。
从云中鹤衣出现,已经有三家成衣铺子倒闭,虽然他们生意本来就不太好,但云中鹤衣,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他铺子的流水也多多少少,砍了三四成。
这怎能行?断人财路如杀人全家。
他们也想接触初霁,但那掌柜的捂死布料来源,就是不让他们弄清从何而来。
这些成衣铺子背后,不少是锦罗中的小世家,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探听到,原来那织布厂在城东。
他们欢欢喜喜递上拜帖,对方没有理会。他们想重金买织布厂老板的秘法,对方说不卖。
那他们买布料总行了吧!
织布厂里传来消息:“布料供不应求,现在只能满足一家成衣铺子。”
换句话说,没多余的给你们了。
这可把一众锦罗城的掌柜气坏了。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你不想给我们,我们还不会学你吗?
众人抢到了一件云中鹤衣,十几个裁缝、掌柜围绕着它研究。最后只能感叹,活该初霁赚到了钱,眼光真毒。
首先,衣服巧妙地踩中了大众口味,大家希望自己仙气飘飘。用灵针妙法做的衣服带灵气,明明更贴近仙人衣,但云中鹤衣只是看起来更仙,却能以低廉的价格,迅速撬开锦罗市场,打得一众老牌成衣爬都爬不起来。
锦罗城的裁缝和掌柜们想赚普通人的钱,眼睛却只盯着修士。他们根本没思考过,大多数百姓没有真正修仙的需求,只有爱美和装哔的需求。
没错,就是如此以貌取人,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所以初霁赚到钱了,他们只能酸死。
掌柜的咬牙找来七十个凡人织匠,让这些人也学着云中鹤衣,在布料中织入暗纹。
然而,云中鹤衣的暗纹非常复杂,虽不带灵气,但外观能媲美灵针妙法所绣。
凡人织匠们忙了整整三天,才织出半匹布,可把掌柜的气坏了。
他们派出去探子的来报,织布厂中只有十三个锦罗城人,算上一个扫洒做饭的大娘,一个修理房屋的铁匠,其他人都是凡人绣娘。
但她们一天内织出的布,二百人用三天才能织出来。
裁缝们都惊呆了:“不可能!”
筑基期的灵针妙法,都绣不了这么快,她们到底用了什么仙法?
织布厂里到底有什么,始终是个未解之谜。有人动了歪心思,派探子翻墙进去,还没落地,就被雷劈糊了。第二天探子被丢在大街口,脑袋上贴着一张白条,众人弯腰一看,白条上烧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给老娘滚。”
这是毛蔷新学的招数,用极细的雷在纸上劈字,还保持纸不烧起来。
一众成衣铺子掌柜的脸生疼,火气更大了。卖货卖不过,他们还不能说吗?一时间锦罗城中,谣言四起,说云中鹤衣什么的都有,比如织布厂出产的布料,是受了魔气熏染,让人穿着上瘾。
比如织布厂老板会一种邪法,云中鹤衣穿久了,就会被吸走魂灵。
更离谱的是,有人说织布厂老板和景家主有一腿。
初霁听了以后:“???”
抱歉,不是容貌歧视。
但她真的不喜欢景家主那一款。
然而这一通操作,云中鹤衣的销量并未下跌,反而还上涨了。
原来是谣言传到锦罗城外,许多跑商的散修们听了以后,心生好奇,纷纷来锦罗一探究竟。
这一看,不得了,就恨自己钱带少,抢不过同行。
云中鹤衣再次突破销量高峰,被带去西南各大城镇,俨然引起一次更大的风潮。就连殷阳城中,手头有点闲钱的,都买云中鹤衣,回家改改尺寸穿上。
凡人穿,散修穿,甚至世家修士也穿。他们把真正的防护法衣穿在里面,外面套一件云中鹤衣。
这一波反向卖货,让盯着初霁咬的掌柜们气得神志不清。
他们大多都做散修凡人生意,每一季上新时,都要鼓动顾客买衣服。最常见的话术诸如:“你买新衣裳,你就和那些穷鬼乡下凡人不一样。”
“世家修士们都穿这种衣服,你怎么还不穿?”
“如果一个人连穿衣都穿不好,还有什么能力掌控自己的修仙大道。”
掌柜们咬咬牙,遂打出新的告示:“我们的衣服是灵针妙法所绣,不像云中鹤衣,缝衣服的都是凡人。”
“景家主穿的衣服,都是灵针妙法所绣。与我们的制衣方法同源”
四舍五入,穿我们的衣服,你就是景家主。
终于,这一次起效了。
云中鹤衣的销量开始下滑,有些锦罗城人幡然醒悟,云中鹤衣是凡人衣。
许多锦罗城人以灵针妙法为荣,看见穿云中鹤衣的,都要暗自笑一下,尽管大多数人都没看明白,他们身上的衣服到底好看在哪里,明明云中鹤衣更好看啊。
不知不觉间,风向转变了。
云中鹤衣原本是爆款潮流,仙气飘飘的代表,不出短短几日,就被打上便宜货的标签。
待初霁从制衣阁出来时,与她合作的成衣铺子掌柜找到她,满脸焦急:“我们该怎么办?现在好像不太妙。大家都说云中鹤衣庸俗。”
初霁露出腼腆的微笑:“其实……他们都说错了。”
第二天,这间出过云中鹤衣的成衣铺子,摆上了两种新品。
——大亮片裙和性感小肚兜。
初霁用实际行动证明,她还能更低端,还能更庸俗。
瞬间,锦罗城炸了。
虽然城中众人一片空前绝后的热闹议论,沸沸扬扬,但织布厂中,吴姑娘兴致不高。
她昨晚被毛蔷送回家后,紧赶慢赶,去与景家主约定的地点时,已经迟到半个时辰。她等了许久,才明白景琛应该不会来了。
她第二次错过,所以彻底失去了学习灵针妙法的机会。
吴姑娘蹲在巷子里大哭,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哭得头昏脑涨,起不来床,给成衣铺请了假,没有上工,就在床上躺了一白天。
下午,她被家人叫起来。
“你又不是裁缝,不去上工,钱从哪里来?”
吴姑娘这才努力爬起来,来到织布厂,却依然魂不守舍。
“哎呀!吴姐姐小心!”
织布机咔哒一声停摆,吴姑娘这才惊醒,她差点把手伸进织布机里。
她的手险些就断了。
吴姑娘慌张道了谢,一起织布的姑娘叹气:“你怎么了?”
吴姑娘不说话,眼里蓄满泪水:“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呀?我们现在有钱拿,活干得开心。有什么不好?你又那么受老板器重,你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吴姑娘捂着脸:“你不懂。”
她要的前途无量,不是有钱,不是能吃饱穿暖,而是真正的实力,是学习灵针妙法,成为修士。是不做凡人,不受人恩情,不用总被帮来帮去。
就在这时,毛蔷进来了。
“小吴,老板叫你过去。她有话和你说。”
吴姑娘点点头,抹干眼泪,朝后院走去。
初霁坐在屋中,正喝着茶。
吴姑娘进来后,她放下茶盏,道:“昨日你没去成景家,是我的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