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看到那二人,他们也自然看到了初霁,双方彼此对视一息,心里都有点虚,星驰子和常明画向左看,初霁向右看。但好巧不巧,他们的左就是初霁的右。双方再次对视。
星驰子:“……”
他主动上前道:“自城郊一别,好久不见。”
初霁心想谁愿见你啊。
这两人浑身上下透着阴谋的气息,她躲还来不及。
星驰子拍拍常明画:“这是我侄儿,驰画。”
常明画行礼,初霁不好直接走人,只得尴尬行礼,却一直在暗中观察二人。
他们比她衣着华贵,手头一定不缺钱,来锦罗城定不为赚钱。
平白无故叫住她,到底是为何?
初霁笑道:“二位来锦罗城做何营生?”
常明画一滞,做营生?他乃万城之城常山都常家嫡系,何需做营生。
更别提星驰子,他乃常家长老,一手观星盘贯古通今。
上古卜算之术早就遗失,窥视天机运道,星驰子伯父是天下第一!一卦难求。
他扭头望向伯父,星驰子张张嘴:“我们二人来此地探亲。”
初霁一拍脑袋:“哦,我忘了,对啊,那你们除了探亲,做何营生?”
常明画:“……我们不需要做营生!我们来探亲!”
初霁故意阴阳怪气:“那你们亲戚怪有钱的,给二位买这么好的衣服,一件可不得上千灵石!酸了酸了。”
常明画嘴角抽搐,锦罗城衣裳漂亮,比别处好太多。两千灵石买一件法衣又不算贵。
他再次望向伯父,星驰子脑后蓬松的头发有炸起趋势。
星驰子再也不想和面前的女修说话了,他停下来本想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他卦中地白衣女子,但谁知……这女修人品修养都奇差,算他之前看走眼!
“画儿,我们走。”
星驰子昂首离去。
“既然二位看不上我,我也走了。”初霁唇角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扭头向另一边走。
常明画左右两顾:“唉——伯父?”
他咬咬牙,猛地拦住初霁,问:“你见过一个女修吗?她祁镇人,或许在用其他化名,平日着滚金边白衣白裙,法器是一柄青剑。天赋坎坷,爱财好色。”
初霁:“……?”
初霁:“?!?”
瞬间,她背后泌出一层冷汗。
常明画睁大眼:“你见过?你见过对不对!”
远处的星驰子猛地回头,双目紧盯初霁。
初霁缓缓笑起来:“见过。”
星驰子嗖的蹿回初霁面前,速度之快,堪比脚踩双刀滑冰。
“你在何时何处见过?她人如今身在何地?”星驰子面色凝重。
初霁思考片刻,竭力忍住一切熟悉的小动作,包括奸商微笑和撑下巴的手,这两人知晓她姓名,甚至清楚她资质坎坷……定有熟悉她人向他们详细禀告。
初霁:“爱财倒是真的,但她不好色。不一定是你们找的人。”
她要是好色,早就抢个大美人回家压寨了。
星驰子蹙眉,头发都急炸了:“你先说她人在何处,我侄儿说描述不会有错。”
初霁若有所思:“肯定错了,她不好色。”
常明画也急得挠头,他们进锦罗城这几日,天天原地打转,那初霁太狡猾!星驰子伯父和他说,这么多天都没见到初霁身影,说不定她已知晓,他们在追查她。
常明画发誓,他们从没暴露过行迹。那初霁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察觉这一点。
不可能。
常明画完全想不通,当时星驰子叹气:“除非她已有化神修为,神识极其敏锐,能察觉到天地万物运行规律,修士到达化神境界,便能控制周身微弱的元气场,察觉别人占卜推算她,也非难事……”
常明画吓得头皮发麻,化神修士……竟然是化神!
东洲万年无化神,修为最高的长老,明面上还是常家那位出窍期尊者。
化神比出窍还高整整一个大境界,比元婴高整整两个大境界。
星驰子伯父,在化神面前,渺小得像个蚂蚁,就如同练气期对上金丹修士。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初霁已有化神,她和西南程氏扯什么皮,化神亲临,胖揍一顿程满柘,又非难事。
星驰子纠正道:“你别忘了,还有天蚕神,常家数千年前,为何退出西南,为程氏让步?”
就是因为那诡异的天蚕神。
如今天蚕神都被初霁宰了……
常明画倒抽气,压下怦怦跳的心脏,难道初霁真是个不出世的化神修士?
为了看清真相,他白天与星驰子伯父在城中寻找,夜晚关起房门,苦练画技,如今已小有所成。本想再过几日,就劝说伯父,再动用一次他的天赋之力。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线索,真是意外之喜!
“这位道友,你快说说吧!事关东洲大局,你一句线索,就能换得东洲风云改换。”常明画恳求道。
初霁:“……没那么夸张。”
常明画看了眼星驰子伯父,见他不反对,压低声音道:“夸张,夸张死了!那人,可是化神修士!”
初霁:“???”
什么?她竟然化神了?
初霁本人都不知道!
她久久不语,常明画以为她被“化神”二字震撼到说不出话来。轻轻哼了声,想当初,他得知初霁化神时,也是这般震惊失语的模样。
如今也轮到你了。
初霁:“……哦。”
“哦什么哦啊!”常明画快被她急疯了,“她到底在哪里?”
初霁缓缓抬起手,常明画和星驰子屏住呼吸,睁大眼睛,顺她所指看去——
西方。
西方芜安城!
“原来是芜安。”常明画感激涕零,“谢谢你,东洲太平有你一半功劳。”
初霁微笑:“不用谢。”
她瞎指的。
常明画拉着星驰子就要跑,就在这时,星驰子蹙眉打断:“画侄儿,稍安勿躁。”
他拂袖站定在初霁面前:“还请道友和我们走一趟,详细说说来龙去脉。”
初霁知道她今天是躲不过了。
这两人一口一个东洲太平安危,能将天下安危放在眼中的,除了常山都常家,就是北方十二部的长老。
看两人通身气质,想必是常家无疑。
她没与常家结仇,只在多年前认识了一个常正贤,后来更断了联系。
不遭人嫉是庸才,初霁看得明白,只要她名声在外,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人窥伺。
能不能从她这里捞到好处,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初霁啧了一声:“不是吧,二位,你们不需要做营生,我需要啊。我带着一支商队,来锦罗讨生活,今天就是想瞧瞧门路。”
她现在只有七台织布机,邯城的订金也用光了,东墙补不住西墙,东边又要倒了。正是紧要关头。
星驰子眸色一凛:“你不愿和我们走?”
初霁:“也不是不愿意。”
星驰子:“嗯?”
初霁小声:“加钱就愿意。”
常家二人:“……”
这还不简单?
常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啪!
一大袋灵石落在初霁手上,绿莹莹的光芒闪瞎了她的眼。
打开乾坤袋,初霁开始数灵石。
“不必点了,一共三千。”星驰子冷声催促。
不料初霁睁大眼:“才三千?”
星驰子惊了,三千还不够?
常明画手都在抖,这女修有多贪啊!
初霁嗤笑:“二位糊弄我吧?你们一套衣服就三千。我给你们提供的,可是事关东洲太平的劲爆消息,就值一套衣服?”
常明画:“那、那你要多少?”
初霁微笑:“你们看消息分量给吧。”
这可事关她的安危,不得给个十万灵石……
常明画和星驰子对视一眼,这句话可不好说。
东洲太平,那可是无价的,万兆灵石也不换。但仅仅一条线索,就值那么多钱?
饶是富裕如常家星驰子,也黑了脸。
他在衣襟掏出另一只金线绣龙的乾坤袋,递给初霁:“总共四十万灵石,够吗?”
初霁瞳孔地震。
四十万灵石,都赶得上沈家半架大型灵舟的造价了。有这钱,能瞬间填补邯城定金空缺,还能买精铁,造大炮。
“狗狗狗!”
她真的太狗了。
初霁沉浸在四十万灵石的梦幻感中,甚至掏出一颗灵石,偷偷咬了一口。
冰冰凉凉,硬得她牙酸,和啃冷冻了一年的冰棍没区别。
常家人好有钱。
她厂里的姑娘们,一个月能拿二十块灵石,都要开心地跳起来。有些姑娘们去洗衣,月钱不过三块灵石。
初霁忽然想起,她刚到祁镇时,连四个铜板都拿不出手。灵石是什么,她都没听说过。
仙凡有别,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和星驰子叔侄二人进了一间小院。常明画关上门,星驰子取出一只圆盘。
圆盘通体蓝得深邃,其上星辰罗列,散发着幽幽光芒。
星驰子注入灵气,那盘中星突然大放异彩,他伸出一根手指,搅乱漫天星辰。
片刻后,星驰子抬起头,眸色沉沉:“你说那白衣女修往芜安去了?”
初霁:“我没说芜安,我说西边。”
星驰子淡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究竟去了哪里。”
初霁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超链接已经准备好,但依然面不改色:“西边。”
——嘭!
初霁面前的茶杯碎裂成粉。
“你骗我们。”星驰子头发炸起,像带了静电,“她明明还在锦罗城,甚至就在附近!”
“……”
初霁总算明白了,哪有什么人向常家告密她的行踪,是常家二人会占卜!
可她word文档为她换了张脸,只要她假脸还在,任谁都无法看破。
想必这位算卦的长老已经占了无数次,次次看出她就在锦罗城,但怎么都找不到。
初霁笑了:“你算命算得靠谱么?咱们都修仙了,还算什么命啊——”
“放肆。”常明画低喝,“不可对伯父失礼!”
初霁:“你伯父仗着修为高,无缘无故砸杯子吓唬我,失礼的到底是谁?我看你两也是世家修士,哪家的教养这么粗鲁?说出来让我避个雷。”
常明画从没遇到过骂常家没教养,气得脑壳升天,“我们可是万城之城常山都常家人,我伯父乃常家十六君中的星驰子。请你注意你的言行!”
星驰子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他平日一心为家中大小事占卜吉凶,名声不在外显,但好歹是常家十六君之一。
常家十六位长老,地位仅在家主之下,排行较高的几位,修为甚至在家主之上。
东洲世家之首乃常家,常家之首乃十六君。
初霁心中狂笑,面上不显:“哦,原来您二位身份高贵,那是我失礼了。但我也没说谎。她就是往西边去了。”
常明画怔怔道:“这,这……不可能。伯父的星盘不可能出错。”
初霁耸肩:“那我不知道了。”
常明画:“你用神魂起誓,你说的是真的。”
初霁:“我起了也一样,她就是往西边去了。”
听他二人扯皮,星驰子眉头渐渐皱起,这些天来他也觉得奇怪,明明此人就在锦罗,却遍寻不见。
难不成,初霁拥有什么干扰占卜的法器?
这就能解释了。
“画侄。”星驰子忽然打断,“你先在此地,伯父去一趟芜安。”
常明画瞠目结舌,只好说是。
临走前,星驰子同她道别:“我不日便会归来,那时希望道友还在锦罗。”
初霁:“放心,你钱给够了。”
星驰子失语。
他走后,初霁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她的假脸不能摘。
常明画坐在一旁,有些低落,片刻后,拿起画笔,在纸上描摹。
初霁凑过去一看,原来他在描画一幅技艺高超精湛的古画,但效果实在一言难尽。
常明画:“看什么?”
初霁:“你伯父去芜安,你不抓紧时间修炼,对抗化神的初霁,反而在这里画画?”
常明画:“你不懂,我能用画占卜。”
初霁睁大眼,世上还有这技能?那她可危险了。
星驰子从星盘中解读线索,但常明画这一手,太直观了,要让他占卜成功,那她必定会暴露,到时候谁都知道初霁变成了一个黑衣眉点金痣的练气女修。
初霁叹了口气:“不行啊,这位丹青大手从小练到大,你没十几年功力,画不出来。”
常明画心中焦急:“那该怎么办?”
他真得不愿再拖伯父后腿了。
初霁微笑:“你别学什么工笔白描啊,手抖成这样。你学点能立刻突出重点,让人印象深刻的。小孩子也能照猫画虎。”
常明画双眼发亮:“是哪位大师?”
初霁摇头叹息:“他不已在此世。”
常明画内心激动:“没关系,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让人去找他的遗作。”
初霁目光变得悠远:“他姓毕,名曰毕加索。”
“……?”常明画问,“为何我从未听过?”
初霁笑道:“他出生在我们西边,地域偏僻,你们万城之城常家没听过,很正常。我给你讲讲他怎么画……”
她夺过常明画的笔,在纸上豪情挥洒,“先这样,再这样,然后再这样。”
一个奇怪的人跃然纸上。
“看到没有,粗犷却精妙的笔触,返璞归真的风格令人见之难忘,当然毕大师比我画得好太多,你朝这个方向练,一定能有所成就。”
常明画被纸上怪异的人脸深深吸引,越看越魔怔,一时竟看出几分美感。
而且好像很简单。
初霁微微摇头:“不简单,但你若画得和毕大师一样,必定名留青史,名震古今,外行人都知道你名字。我敢以神魂起誓,我刚才没骗你。”
都用神魂起誓了,一定是真的。
“好!”常明画拿起笔,走向了不归路。
这一季即将过去时,锦罗城中,有两间铺子收到了一匹暗纹布料,云纹簇拥着鹤纹,阳光照耀下,如云中仙鹤常伴身侧,流光溢彩。
但美中不足,这匹布非灵针妙法所绣。
吴姑娘带着布料见掌柜时,掌柜叹息:“我们不收这种料子。”
“一来这一季即将过去,没人会买过季衣裳。二来上头没有灵气,也太次了。”掌柜的嘀咕,“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布料,你从哪里弄来的?”
吴姑娘恳求:“是朋友做的,您就收了它,做一件成衣吧。穿针费我来掏。”
掌柜禁不住她软磨硬泡,摇头道:“一匹最多能卖三十二灵石,不能再多了。而且我说,我们可不能欺瞒客人,这料子非灵针妙法所绣,得如实告知。这下就更没人买了,你确定要花这个冤枉钱?”
吴姑娘重重点头。
掌柜又叹了一声:“那行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吴姑娘喜笑颜开:“谢谢您,您对我真好!”
掌柜笑了一下,却没说话。他心中不看好,但小姑娘喜欢折腾,他就由她去玩一次吧。
很快,这一季便过去了。暗纹的风潮渐渐消退,因为城中世家修士开始穿起另一种衣衫,下摆绣满了鲜艳的缠枝莲,或者复杂的花草纹。店小二咬了咬牙,再次勒紧裤腰带,虽然他没觉得新花样有多好看。
与此同时,城中一家成衣铺前,挂起了一件过时的衣裳。
那天清晨,淡金色的阳光洒下,微风浮动,衣袂间仿佛有祥云与仙鹤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