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堂侄眼神闪了闪,他可从未见过这女修。

再看她身后,有几架灰蒙蒙的马车,蹄和车轮镶精铁,同行之人有男有女,修为最高不过心动。

的确是一群跑商的散修。

“请进。”堂侄道。

初霁余光往屋子里一扫,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容貌约五十岁上下的老人,端坐在陋室里。

他衣着朴素,通身气质却一点也不朴素,再开来开门的堂侄,那双手也是细白莹润,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这一老一少,在锦罗城的破茅屋里做什么?

她不会是撞破了什么密谋现场吧?

苍天可见,她只是看这破茅屋外有农具有篱笆,还有动静,以为此处住了一家凡人,便想着打听消息。

毕竟她对锦罗城一无所知。

她可无辜了。

初霁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不显。

她微笑:“就不进来打扰了,我就是来讨口水喝。行了好多路,一点水源也没见着,我倒还好,商队里的练气同伴受不了了。”

堂侄愣了愣,原来是讨水的。

正好院子里有口井。

他刚要说我给你们打去,屋中,星驰子低沉的声音打断:“小画,让客人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请进。”

进什么进!

这走向初霁清楚,万一进去后,不小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就命丧当场。

初霁摆出恭谦的微笑:“不了,我们还赶着天黑前进城,找个落脚的地方呢。”

“哦?”星驰子笑了两声,缓缓道,“殷阳来的?”

初霁:“是。”

星驰子:“这锦罗城在殷阳西北,你们不应该从东南角过来吗?”

堂侄一听,手脚突然顿住,眼中露出警惕。

对啊,这商队自称从殷阳逃难而来,按理来说,应当从东南方入城。可他们所在之处,分明是西北方。

这群人为何绕远路,特地从西北角入城?

星驰子伯父带着他从西北入城,是要刻意避嫌,不让人摸清他们的来处。

可商队避什么嫌?

难道她们另有目的?!

初霁身后,毛蔷双唇发颤,手拢在袖子里绞在一起。

完了,他们还没进城就被识破了!

她在神识中呼唤初霁。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初老板,我们直接宰了他们!

初霁:“……”太暴力了。

直接宰人不可取,她不怕打架,她怕麻烦。

万一对方身后是个大世家,杀了两人,就有无穷无尽的人来报仇。

如今程氏还未死透,殷阳内忧外患,祁镇**短缺。

距离祁山最近的连城七家也不安分,薛凝不知踪影。

但薛家有养气钵,一定在暗中偷窥她。

初霁不想给自己添困难了。

她突然长叹一口气,几乎声泪俱下:“那是倒了大霉啊!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我几个兄弟姐妹,打小相依为命,不偷不抢,踏踏实实做生意,真正的良心商人。最近好不容易赚了点小钱,和朋友合伙开个饭馆,谁想殷阳变了天,多年的积蓄打水漂。我那朋友和程家还沾亲带故。新上任的城主三把火,不给程家留活路,还玩连坐那一套,说我们与程家勾结!我们只好跑啊,她就派人来追杀。这不,逃到锦罗城郊山里,才侥幸活下来啊!你们可要小心啊,那城主小肚鸡肠!心狠手辣不做人!”

毛蔷彻底傻了。

第一次,她无比佩服初霁的口才。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谎圆了,骂了自己,从而把商队摘得一干二净。

这反应奇快,思维敏捷,装模作样,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不愧是初老板!

堂侄:“……”

他完全找不出疑点,甚至胸中还隐隐生出一中同仇敌忾的愤慨,多残暴的新城主。

星驰子依然端坐屋中,八风不动。一双眼扫过初霁。

她这套说辞不像现编的,也不像打了腹稿编好的。

倒像在逃难过程中,屡次和别人抱怨,最后说顺了嘴。

“小画,别愣了,还不去给客人倒水。”星驰子道。

堂侄道了声好,扭头去后院。

初霁望着座上的星驰子,笑道:“敢问二位可是锦罗城中人?”

星驰子:“非也。”

初霁“哦”了一声,“那您二位也是来逃难的?”

星驰子:“……来探亲。”

星驰子浑身透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但初霁跟察觉不到一样。

她面露担忧:“不知在锦罗城还能躲多久,您对这儿熟,可以和我讲讲吗?”

星驰子有中被自己坑了的感觉。

他没来过锦罗城,但亲戚在锦罗城,他赶着西南大变还过来,要说对此地一无所知,那才有真嫌疑。

好在常家星驰子绝非浪得虚名,他没来过,可他占卜过。

“锦罗城还是从前模样,一派繁华。街巷处处披挂轻纱,城中人未被殷阳大变影响,依然追逐入时衣装。你不必多虑,那城主是金丹,手下筑基数十人,心动期更是无数。短时间内,殷阳城主打不进来。”

初霁微笑,没错,殷阳城主打不进来,但她可以走进来啊。

拿了水,初霁谢过二人,带着商队进入锦罗城。

城门口查过所时,初霁出示了几张伪造证件。

伪造从殷阳逃难的人,很容易,就算城主查到殷阳去,也发现不了问题。

毕竟殷阳城现在是她的了!

一进锦罗城,初霁就被满天飘飞的轻纱迷了眼。

楼宇之间系着透光的长绸,赤红青蓝,橙黄冷紫。将整座城映得五光十色。

长风一过,纱尾拂过行人的侧脸。

毛蔷拍掉一根长绸:“挠在脸上,怪痒痒的。”

据说起初锦罗城还未被程氏吞并时,就叫“锦罗”了。

这名字还和初霁的穿越前辈有关。

万年前,常家老祖常书航路过此地,感叹这里男男女女不爱修炼,偏爱追求衣着华美,每一季都上新衣新样式,以穿着取人、以屋顶上系漂亮纱绸为荣。

每个月丢掉的“过时”衣裳堆起一座五彩缤纷的山,一场雨下过,城中到处流淌着香气扑鼻的染料,红红绿绿,绮丽异常。

常书航不禁吟了一句意境绝美,却又狗屁不通的诗: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罗城。”

自此,这座城便称为“锦罗”。

初霁:“……”行吧。

她带着商队找到一家客栈。

就连店小二也穿着织满暗银纹,剪裁合度的衣裳!

锦罗城人身上有中独特的自信气质,仿佛他们是全世界最美的靓仔靓女。

反观初霁和商队其他人,衣着朴素,也不戴饰品。

店小二眼中闪过轻蔑:“您住店?我给您指条路。”

他指着对面的成衣铺子。

“哪里就不错。”

初霁:“……”

她竟然被鄙视了。

与此同时,星驰子与他的堂侄也进了锦罗城。

“伯父,那个商队真是来逃难的吗?”堂侄低声问。

星驰子淡淡道:“非也。你看那女修,虽然言辞乖张,但实际却处处谨慎。她定然看出我修为非同一般,因此绝不进门。要说她怕我,也未必。她看我冷脸,却敢旁敲侧击,打听锦罗城中消息。”

堂侄瞪大眼:“我早就知道她不是真逃难的!”

星驰子:“她有她的目的,我们有我们的目的。切记,出门在外,少管闲事少树敌。”

堂侄:“是!”

“让我们看看,那西南大乱的线索,如今究竟在何处……”

星驰子取出星盘,又起了一卦。

星辰变换,流转不息。星驰子双目睁大。

“就在身边!?”他左右两顾,目光掠过窗外衣着华美的男女,锦罗城中人,都穿得花里胡哨,像凡人年画中绫罗绸缎、宝相庄严的天仙。根本没什么一袭白衣,两袖清风。

“小画,你来用你先天天赋占一次。”星驰子凝重道。

堂侄,也就是常明画双手微颤:“真、真的吗?我可以用天赋了?”

星驰子:“平常不让你用,是怕你依赖这天赐之宝,想磨炼你的性情,免得仗着有几分才能就堕落成纨绔。”

常明画重重点头:“好。”

他铺开宣纸,左手持墨笔,丹田下沉。

一股奇妙的气息于他通身流转,他落笔,笔好像握住了他的手,引导他画出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不是人眼,形如野兽之眸,透出诡异的视线。就连星驰子也不敢直视。

眼睛在纸上眨了眨,忽然消散成烟。

常明画似看到了什么,左手快速落下,墨线流转。

星驰子转过身,心脏怦怦直跳,常明画虽然只有心动修为,但若论以画占卜,古书中记载的渡劫期修士都不能与之相比!他伴随这天赋出生,星驰子第一次见到,就有预感,假以时日,此子必有大成就。

片刻后,常明画长长吐出一口气:“伯父,我画好了。”

星驰子抬眼望向这幅预言画,画中……

星驰子面色复杂:“你画的是什么?”

常明画满意地介绍:“这是两个女修,一高一矮。”

星驰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鸭蛋,落在一根柴火棍上,左边悬浮一柄青色巨刀,右边还有一个小鸭蛋,脑门上一堆乱线。

这都是什么??

常明画品味着自己的大作,又指着背景道:“这是一家客栈。”

星驰子看去,只见三道歪歪曲曲的横线。

这是客栈?

这真的是客栈?

你见过的客栈长成三道横线?

常明画好不容易使用一次天赋,以一中期待的目光凝望星驰子:“伯父,如何?您有没有新发现?”

星驰子头发都炸起来了:“有,吧。”

常明画感动得落泪:“我就知道能帮到伯父!我们现在就去找那女修!”

星驰子:“……”

他们二人收拾好包袱,出了门。挨家挨户在大街上寻找客栈。

“伯父你看。”常明画指着左边一家。

那家门口站着一个织银暗纹白衣店小二。

星驰子带着常明画上前。

店小二一见有客人来,喜笑颜开:“敢问二位打……”

他猛地看清这两人身上衣着,老的朴素到不能再朴素,小的也穿得灰扑扑。

店小二:“打打打烊了。”

常明画:“住店可有空房?”

店小二眼中闪过轻蔑:“住店啊,我告诉二位一个好去处。”

他手一指,直向对面的成衣铺子。

星驰子和常明画:“……”

他们竟然被鄙视了。

常明画冷哼:“狗眼看人低。”

他拉着伯父,扭头就走。

店小二翻了个白眼,连自己的衣服都穿不好,还能做好什么事?活该被鄙视。

他扭头回到店中,叹气道:“今天真晦气。”

来了两拨人,都穿得那么烂。这个月店里生意差成这样,掌柜的发不下工钱,他该怎么买新衣裳。

他勒紧了腰带,忍着饿意。

不能花钱买吃的,否则就没钱买衣裳了!

他可不想被鄙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