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镇镇北的街上,初记辣鸡店总店里,周大娘刚摊好面饼,就看见外面闪过一道蓝光。
脚步声急促。
“娘,我从西南回来了。”周曙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初霁后面。
周大娘往外一看,同行的还有两修士,一个白白胖胖,另一个满脸胡茬,形容颓废。
——正是钱玉和陆东。
周大娘结结实实打了周曙两下,眼含热泪,将他最近的经历问了个底朝天。尽管周曙是跟着初霁去的西南。但殷阳城那么危险,周大娘依然不放心。她父母早死,弟妹失散,这辈子唯周曙一个至亲了。
初霁从殷阳抢人回来,赶得微微气喘。闻见鸡肉卷喷香,她忍不住问周大娘要了一卷。
说实话,周大娘的手艺比她好,在几个门店里,属她的最强。
“顺便喝完粥吧。”周大娘擦干眼泪,招呼几人进来。
初霁还有的忙,揣好鸡肉卷道别。
身后传来周曙兴奋地声音:“娘,你猜这位大哥是谁?”
周大娘:“这……我没见过,怎么认识?”
周曙:“他是小舅舅周焘啊!”
初霁猛地回头。
大门口,周曙正满面笑容,向周大娘介绍陆东:“我也是去了西南,在神侍塔上迷路才发现的。起初舅舅以为初老板是周舟,就跟着她,从梓水到殷阳。现在殷阳也不行了,初老板就把他也带回来了。让咱们一家团聚。”
初霁唇角笑容消失。
她可没给周曙介绍陆东,更没想让周家团圆。
因为陆东根本不是周大娘的二弟,初霁也不是周舟。
带陆东回来,是因为陆东别无去处。所有人都知道她进殷阳时,和陆东在一起。倘使她丢下陆东,他必死无疑。
当时情况紧急,初霁顾不了那么多,程庚又死活不跟她走,初霁就将其他三人一股脑带了回来。
初霁盯着他的侧脸。
陆东目光瞥过来,和初霁对上。
初霁张嘴不出声念:“为什么要伪装周焘。”
陆东迅速垂下眼,似是心虚。
周大娘愣在原地,凝望着陆东:“你……真是焘焘?”
初霁也望着陆东,唇角微抿,眼神凉凉的。
周曙亦是,不过他满面笑容,激动地根本看不见初霁的怪异。
在三重凝视下,陆东闭了闭眼,道:“大姐。我改姓了陆,进了陆家。但我是二弟……周焘。”
周大娘老泪纵横,一把抱住陆东,嚎啕大哭:“你让我好生惦记,我以为你都死了!”
陆东手足无措,双臂僵硬,艰难地抬起来,轻轻回抱了一下周大娘。
初霁给他们时间,先将钱玉送回邯城休息,再回来找陆东。
他被周大娘安置在家中,收拾了暖和的床铺和换洗衣衫,即便陆东不需要睡觉。
初霁进门后,径直坐在桌边,静静看着陆东。
陆东给她倒了一盏茶。
茶叶在杯中旋转。两人谁也不说话。
半响,陆东艰涩开口:“你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初霁:“在你说出假扮周焘的原因前,我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我看你在殷阳默不作声,万事不理。一来祁镇,就闹出个惊天大事。陆东,你真行啊。”
陆东明白她生气了。她将他带回祁镇,无异于主动暴露真实身份,却换来他的欺骗。
陆东咽了咽,喉咙里的异物还在。他捏紧膝上衣料,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离开连城时,薛凝的男侍郎诏给他种了蛊虫,有时候说什么,不由他决定。
但他也说不出真相,写也不行。
蛊虫一旦感受到危险,就会放出剧毒,当场要他性命。
起初他欺骗周曙,是蛊虫操控。如今他承认自己是周焘,却有私心。
陆家不管他,薛家当他是棋子,连城守卫的差事丢了,他无亲无故,无处可去,无家可归。看见周大娘充满希冀的双眼时,陆东鬼使神差的,喊了她一声“姐”。
屋内陷入沉默。
片刻,初霁饮下一口茶:“我不逼你。你要装,就要装全套,装到老装到死。”
陆东眼眸微动,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薛家的阴谋,快把他送走,但一张嘴,却说:“好。”
他心下绝望。
初霁盯着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用神魂起誓。”她重重道,“这辈子不能背叛我,背叛祁镇。”
陆东脸色惨白。
初霁:“怎么,不敢?”
陆东摇头。
因为已经背叛了,郎诏一定在监视他,操控他。
这一刻,陆东几乎想要破罐子破摔。
他心一横,指尖凝出一团神魂誓:“我绝不会做出背叛你,背叛祁镇。”
郎诏的蛊虫没有阻拦。
初霁得到誓言,稍稍安了心。
陆东满头冒汗,睁开眼,发现自己不仅没死,喉咙里的异物感也减轻了。郎诏的蛊虫如同冬眠,蛰伏进深处。
初霁满意地走了。
当天凌晨,四下悄然无声。陆东正打坐修炼,忽然陷入一种迷幻的感觉里,意识模糊。
他喉咙里的蛊虫吱吱鸣叫。
寂静的夜里,陆东直挺挺坐在蒲团上,双目空洞,张开嘴,吐出一连串的话。
这情形极为骇人。
千里之外的殷阳。
郎诏在纸上写好获取的情报,恭恭敬敬奉给薛凝。
“果然在祁镇。”薛凝一目十行看下来,嗤笑道,“神魂誓?可怜那祁镇镇主不知道,我的小郎诏,正是神魂誓的克星。”
她勾着郎诏的下巴,郎诏乖乖抬头,讨好般笑了笑。
陆东的确没背叛初霁,泄露秘密的,是他身体里的蛊虫。
换句话说,泄露秘密的人是郎诏,关陆东什么事。
“家主……”郎诏手指动了动。
薛凝睨了他一眼:“不行,这里是殷阳。”
郎诏收回手,眼睁睁看着薛凝去找程家那位神下第一人程满柘。
她披着一头青丝,道袍下纤长的腿若隐若现。
郎诏捏紧了左手。
-
三天后的夜里,白禄将初霁院门拍得咚咚响。
“初镇长,小初镇长你在吗?程家打过来了!”
西南来了六个筑基期。白家家主正拼死抵抗,但白家不过三流世家,家中只有两个筑基修士。实力悬殊,靠护阵勉强撑着
初霁得到消息后,紧急通知水城城主和黎家主来祁镇。
她先问敌人用什么法器。
白禄:“有人使剑,修为最差的用钵。”
水城主松了口气:“程家没来就好。”
殷阳离祁镇有数月路程,此时来的,定是梓水上游的修士。
初霁却没那么乐观,这些人怎么看怎么像先遣部队。过不了多久,就会来第二波。
黎家主摆手:“筑基期还是能打过。就怕金丹期。”
初霁:“金丹期也不怕,怕的是一群金丹期。和奇奇怪怪的阵法。”
程氏盘踞西南多年,定有些诡奇难料的秘技。
而目前初霁手下的金丹期,只有噬灵族长,和金家两人,以及一个不靠谱的沈和玉。
至于她自己……初霁叹了口气。
前两天她吸了荆恨月的魔气,本以为能一举进阶筑基,谁知道被word文档卡住了。
她运行灵魔两气,冲击灵台,word文档界面会狂闪,接连弹出窗口:
[请勿接入不适配的电源]
[请勿接入不适配的电源]
……
初霁无奈停在心动大圆满。荆恨月还笑她怎么不吸了。
是她不想吸吗?
是她做不到啊。
信不信她有朝一日吸干魔尊。
按照word文档的要求,每次升级版本,都需要完成一个员工的毕生心愿。初霁揪住荆恨月就问:“你的毕生心愿,快告诉我。我帮你完成。”
荆恨月:“那是我的心愿,和你没关系。”
说完又道:“你还吸不吸了,不吸就送我回殷阳,我还有事。”
看荆恨月这模样,初霁就知道,魔尊的毕生心愿绝不是简单的事。
初霁干脆放弃。
然而她没想到,程氏打来的这么快。不愧是西南第一。一声令下,其他小世家子弟都供他们差遣。
小院内,黎家主手中捏着一根刀柄,反复攥紧又放开。
“当务之急是解决这群人。但今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打到祁山,那时该如何是好。”
白禄急得直跺脚:“明天的事交给明天愁吧。你先来帮帮我们。”
黎家主遂起身,同水城主一道前往白家支援。
同行的还有黎望潭。
自从梓水回来后,黎家主莫名觉得黎望潭成熟许多,可见和初霁出门历练,果然有用。
临行前,黎家主向初霁一拜,郑重道:“这次我们会尽全力守卫祁山,但今后怎么对付程氏,还请初老板尽快想个办法。西南大大小小世家数百,光程氏就有四十多金丹修士。来十个,我们都得败。”
这次失败,可不一定是吃归化药了。初霁惹了程鹤轩,店铺都开到人家眼皮底下了,嚣张至极。以程鹤轩的本事,杀人烧山,眨都不眨眼。
祁山三镇一城谁都别想逃过。
初霁颔首倒好。
然而,黎家主第一天就负了伤。
那些西南来的,竟然知道他们的弱点。黎家主没出手,就被对方联合摆了一道。
那六个筑基期也带了不少练气修士,白家出动全家修士,才堪堪抵御。
谷郎中放下手中病人,赶来救治伤员。周大娘拉着周曙,为他们做点小吃。周大娘的粥被初霁改良过,如今也有恢复灵气的功效。
傍晚他们回去时,陆东坐在门口。垂头不语。
周大娘走过来,塞给他一碗热粥,安抚道:“累了一天了,快喝点。”
陆东心动大圆满修为,不需要进食。但他捧着碗,吃得狼吞虎咽,胃好似一个无底洞。
正如初霁所料,十日后,第二批修士也来了,依旧是六个筑基期,不多不少。
他们没有从白家走,而是趁着夜色,偷偷绕到黎镇,将养病的黎家主打了个措手不及。若非黎望潭力挽狂澜,黎镇就陷落了。
当天夜里,陆东再一次坐在门槛边,双目呆滞,看着自己的手。
周大娘过去拍拍他:“粥吃吗?”
陆东静默许久,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变了调:“我不配,我不配吃东西。”
而此时的初霁,正和越澜、小葫、工匠园众人一起,研究符文。
短时间内不能量产金丹期。
但好歹能指望一下凡人用的法器。
这项计划已经做了很久,初霁写了阶段计划书,将军工业加入计划内,越澜又画废了二百块灵石,仍然画不出催动投石机的纹路。
“再试一次。”初霁说。
越澜看了初霁一眼,重新埋头。小葫也抿了抿嘴,从桌下抽出材料包。
她用小刀在一张薄精铁上刻画纹路,再按入一块灵石。
第一次,纹路没亮。小葫挠头。
第二次,纹路依然没亮。小葫再挠头。
……
第二十次,小葫头发都挠掉一大把。
越澜:“你能不能别挠了。我看着烦。”
小葫一顿,又委屈又气,丢下刻刀,摔门离去。
越澜看都不看她一眼,坐在桌前的书堆里,翻查有关符文的资料。
她们要做的投石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符文只能提供思路,具体画成什么样,还得自己研究。
初霁揉揉干涩的眼睛,也放下刻刀,出去了。
槐花小院里,小葫坐在台阶上,头埋在双膝之间。
初霁坐在她身边,从乾坤袋里抽出一盒鸡米花,放在她脸边诱惑:“你越澜姐姐不是故意的。”
小葫很怕越澜,干起正经事,越澜不近人情,不苟言笑。每次小葫问她能否休息,越澜都抬起头,冷冰冰道:“等你我死了,自然能天天休息。”
令人胆寒。
“我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好了。”小葫揉着眼睛,夺过鸡米花,单手开盒单手吃。
她吃得满脸是渣:“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听金延的话,去修仙。”
初霁眉梢一挑:“之前还说讨厌修仙。”
小葫:“研究铭纹救不了祁山!去修仙的话,说不定我还能上战场打死一个。”
初霁笑了:“若你能研究出来正确的铭纹,就不止打死一个了。”
小葫嘀咕:“研究出来?七老八十岁再研究出来吗?”
初霁:“科技发展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小葫:“若他们打来时都研究不出呢?初老板您想得很好,但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只有武力才能保护自己。”
初霁看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差点笑出声。
就在此时,院门开了。
越澜眸色沉沉:“你们两在这里偷懒?”
初霁赶快举起双手:“没有。”
越澜揉揉眉心,疲惫道:“我看遍了符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初老板你有没有关于上古铭文的书籍。”
符文出自上古铭文,但自成体系。上古铭文已经失传,从哪里来找?
初霁只有一大堆炸山时留下的碎片。
越澜:“那我们就照着碎片来画。”
可在场之人,没人认识上古铭文,强行画,岂不是瞎搞?
电光石火间,初霁猛地想起有谁认识铭文。
——程庚。
“你们等着,我要再去一趟殷阳。”初霁说。
她通知了黎家、白家和水城那边。毕竟此时去殷阳,无异于孤身进虎穴。万一失联或者回不来,还要靠众人撑着。
陆东听到消息后,愣了愣,问:“程庚不是不来祁镇吗?”
初霁沉声道:“希望就在他身上,抓也要抓回来。”
陆东点头,刚要离去,喉咙里发出一阵微弱的鸣叫。
他满头大汗,不受控制,听见自己说:“带上我,我掩护你。”
初霁瞥了他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