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跳开程白的尸体,跑到悬崖边。手中钥匙控制不住,几乎要跳出来。钥匙柄烫如沸腾的滚水,初霁一把将其砸在石洞墙壁上,正中其中一个案台。
钥匙咔嗒一声碎裂。
初霁站在悬崖边,阴冷的风从崖底呼啸而上,吹得她发丝微乱。
她一动不动盯着案台后的神女塑像,眼都不眨。只要一眨眼,那塑像就可能消失,闪现她身后,一波吸干她。
忽然,赤红的光芒泛起,千万个咒声随之而来。那些在秘境中镇压万年的怨灵一个个飘出,浓郁的怨气几乎压得人不能呼吸。
那些怨灵似乎怕什么,仓皇逃出神女像,飞到悬崖边,嗖的从初霁来时路蹿出去。
山洞外,祁镇众人站在祁水大道附近的山上,遥望此处。
黎家主脸色大变:“好浓重的怨气。”
他们眼见一群怨灵纠缠成团,飞出山洞,直上云霄,最终消散在云间。
水城主吓得缩脖子:“我们、我们赶快走吧。”
虽然他胆子小,但他并不孤陋寡闻,修士惨死后,意识还存留于世间,执念未消,形成了怨灵。普通一个怨灵无所畏惧,但一群上万年的怨灵……不是初霁对付得了的。
甚至元婴期的血月也无法抵挡,万一初霁被怨气侵蚀,那就完了啊!
黎家主冷声:“你要走你走,程氏来了你也别想活!”
水城主欲哭无泪,他不像黎家主这个上无老下有小的鳏夫,他还有妻子和两个不争气的孩子。但是、但是……说不定程氏明天就要来。祁山一城三镇还指望着初霁呢!
“造孽啊,刚才就不该让她进去!”
噬灵族长蹙眉:“别慌,她会一种传送术法,马上就出来了。”
“都快一炷香了,要传早传了。”
“她可能已经回祁镇了。”
“真的吗?”水城主心中不安感越来越重,谨慎之人的预感比一般人强点。他感觉初霁还在里面。
毛蔷抡起大锤:“有时间哔哔,不如我进去一趟——”
话没说完,就被一群人拦住:“你一练气期进去添什么乱!”
此时的精铁秘境在持续崩塌,天地万物融化、定型,连绵起伏的精铁矿山熔炼成一具金刚铁骨的身躯。
血月穿上这副身体,舒服地喟叹出声。
当年常书航万万没想到,他寻来镇压她的精铁山,最后竟然助她一臂之力!
不过铁躯和人躯总有差距。
血月从初霁和其他人的反应中隐隐猜出,世上应该已经没有魔修了。
她要横行世间,必须夺舍一具身体。最合适的,就是初霁!
芥子须弥的秘境轰然炸开,钥匙湮灭成红铜粉末,虚空中的灵气涌动,将几块浮空白石阶推得歪斜,岩壁碎裂,附近几个窟窿中的神女像轻轻抬起头,面带微笑,望着半空中出现的元婴魔修。
金刚身躯中,血月伸出一条猩红长舌,她舔了舔脸,铁躯脸上便出现了一双眼睛。
让她看看她如今在何处,若是离哪个城近的话,就过去好好补一补,再去找常书航报仇。被镇压这么多年,出来第一顿一定要吃点好的。
血月睁眼一看,只见半空中巍峨悬浮的主台,台上坐着一具华服骷髅,手持一卷书。
顿时,血月脸色大变。她目光骇然,仿佛不敢置信,哑着嗓子喃喃道:“他真的陨落了。”
她舌头垂下,自言自语:“难道、难道是我误会了常书航……”
没等她从震惊中脱身,肩上便落了一只只石像手臂。
此时,神女窟中,初霁被数十只怨灵团团围住。
怨灵长着生前的脸,双眼没有瞳仁,只有两团混沌的白气旋转。
他们气势汹汹拽住初霁衣领,把她往悬崖外面扯,初霁惊得背后泌出一层薄汗,正要超链接走人,却看见其中一个肠穿肚烂的小孩怨灵,指了指崖壁下一条漆黑的小洞。
——上次沈和玉偷凤凰羽时挖的。
初霁一愣,就被一群怨灵缠住,裹挟着飘向洞中。
长洞只容一人匍匐而行。几十、数百怨灵挤在一起,飞行的速度又极快,初霁被挤得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
虽然这群灵没有恶意,只想带她跑,但她完全可以超链接啊,没必要挤地铁!!
但初霁还是接受了别人的好心,随怨灵一道出来,双脚重新落上大地。
太阳洒在头顶,林间鸟鸣声声,绿意盎然,驱散了浑身上下的冰冷。
初霁往远处一看,嚯,沈和玉好鸡贼,挖的地道真长,距离神女窟至少一里远。
那边的山洞中,还有接二连三的怨灵飞出。
初霁不确定血月有没有中招,既然没出来,应该是死在秘境中了。
她抬起头,地洞里怨灵不断涌出,飞向天际,它们沐浴在阳光下,灰白的灵体照得透亮。最后化作一缕白烟,消失在云间,就此无影无踪。
初霁捋了捋被吹炸毛的头发,向怨灵们挥手。
走了,初老板很忙的。
刚才还纠缠她的怨灵,此刻只顾着升天,根本不理她。
不过初霁也没在意,就在此时,一个庞大的灵体忽然拦住她的路。
这只怨灵生得更加恐怖,整张脸都没了,变成一团扭曲的灰白漩涡。
怨灵手中提着一只玉令,也是灰白色的。
他或者她,摇了摇玉令,示意初霁伸手。
初霁刚刚看见的灵体身上,有些也挂着令牌法宝,但都由一团怨气形成。只有此人能将怨气化作实质。
她接过令牌,那只怨灵脸上的漩涡飞速旋转,初霁想问点什么,怨灵忽然腾身而起,一飞冲天,像他的同伴一样,消失在云间。
这天祁山下了场大雨,修士们惊讶不已:“这雨含了好多灵气啊。”
祁镇,灵植蓬勃生长,噬灵族人们抬起头,触摸着脸上的雨水,他们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场雨很伤心。”
初霁回到祁镇时,所有人都挤在她正堂中。
黎家主、水城主、毛蔷、金漠……和她一起去精铁秘境的,留在祁镇的,全都来了。
院中蓝光一闪,初霁提着玉令大步踏入门中,等待她的是疾风骤雨。
“你真是吓死我了!”黎家主长叹一声。
水城主也嚷嚷:“对啊,你命比较重要。程氏还要靠你呢!”
毛蔷却不太担心,她修为低,知道的少,所以胆子大。
她踮起脚尖,跳起来搂住初霁的肩:“好啊你去探险不带我!”
初霁微笑:“你好好修炼我就带你。”
说起修炼,毛蔷咬咬牙:“行吧。”
噬灵族长微微摇头,唇边的法令纹渐深:“你要庆幸李伯还在邯城教书,他要知道这件事……”
李伯要是知道她搞这操作,不念叨死她。
初霁:“……求大家给镇长留个面子,保密。”
正堂中众人皆大笑出声,唯有黎家主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然而,这件事还是传到了李伯耳朵里。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提起棍子,绕着琉璃阁追了初霁三圈。
“我看你是欠揍了!连怨灵都敢招惹!”
“以前说自己胆小人怂,爱好和平,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你怎么一个胆小法?怎么一个怂法!?”
初霁睁着眼,很无辜:“现在就怂,怕被你打。”
李伯:“……”
突然他笑出声:“行了,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初霁便全盘拖出,还把灰白玉令拿出来。
玉令似玉非玉,外表素净,比玉石更沉重冰冷,敲在桌上却发出金器的声音。
李伯对着研究了许久,惊叹不已:“这是块精铁。”
初霁:“?”
您别逗我。
她又不是没见过精铁,和铁差不多,锻造好了,上面会泛起一层幽幽蓝光。
李伯:“但这块精铁,被浓重的怨气日夜淬炼万年之久,才变成了这幅模样。”
谁没事用怨气淬炼精铁。
秘境中精铁矿山多,可能甬道墙壁中掺了一两块,被怨灵捡到,才变成这样。
“至于你说怨灵不仅不攻击你,还帮你脱身……哈哈,‘怨灵’这个名字是活人起的。他们到底怨不怨,全凭活人一张嘴说。”
初霁:“你是说,他们其实不算怨灵?”
李伯挑眉:“谁说的?能协助常书航镇压血月万年,一定怨极恨极了血月。”
初霁:“但我把血月放出来,不是变相阻拦他们镇压?”
李伯摇头:“但你的初衷是除掉血月。常书航没做到的事,你却做了。”
初霁抱臂靠在椅子上,忽然有点理解了。
这群怨灵怀着恨意,一万年每天挤在漆黑狭小的甬道里,只念一句咒语,朝朝暮暮面对自己的死敌,不听不尝不嗅不看任何东西。
相比死亡,这更像一种残酷的惩罚。
他们有没有一刻,后悔当年做出的选择?
当时初霁没觉得,现在想起怨灵们不顾一切冲向云端,沐浴在阳光下的场景,顿时觉得这群人有点可怜。
人之本性大多渴望光明和自由,若非血海深仇,谁愿意心怀执念万年呢?
至于怨灵消失之前,给她的这块玉石,一定是觉得此物对她有用。
虽然她不知道有什么用。
要是能附带说明书就好了。
初霁叹气。
此次初霁解决了血月,修为也提升到练气大圆满,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心动期,升级word2.0正式版。
那么问题来了,血月死了,天地间又没有其他魔修,她该怎么继续进阶呢?
日常发愁。
于是初霁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了好几天,准备找老朋友叙旧扯皮聊天。
问了问黎家主,她才知道黎望潭不在黎镇。
“程氏传出消息时,他就被我去常山都论道会了。”黎家主看了初霁一眼,“不知为何,此次常山都论道会草草结束,他很快就会回来。”
初霁摆手:“也没什么的。”
虽然她没传讯,黎望潭却在接下来的一封家书中向初霁打招呼。
顺便,他带来了一个初霁感兴趣的消息。
常家长老夜观星象,卜算天机,感知到魔气正在复苏。
万年常家老祖致力于打魔修的事业,常家也保留了这个优良传统。不过他们打的,是真正的魔修,而非噬灵族之类的旁门灵气修士。
常山都附近还有很多噬灵族一样的修士族群。其中一支,自称祖先来自太阳,他们四处流浪,居无定所,每隔不知多少年,却会铸造祭坛,奉上族中秘宝,祈求祖先回应。
自从常家知道有这群人开始,他们就一直没有成功。
所以常家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他们。
但前不久,族中祭司摆阵作法时,一场大火焚烧祭坛,火焰直上天际,百里之外清晰可见。
常家长老叹道:“我们只当祭坛不小心烧了,所以没有理会。事后他们自称召出了魔,并立即奉为尊者。我们又以为他们在胡说,这世上哪有魔?直到我们派人去探查……那股气息真的是魔!”
魔尊重临世间。
但目前据说魔尊神魂不稳,常家决定趁机除掉他,所以提前结束了论道会。
消息传到初霁耳朵里,她沉默了。
她在薛家修士面前自称魔尊的事,她还记得。
她居然冒充了魔尊。
真魔尊不会来找她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