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门外脚步声渐近。
白禄和黎昕坐直了上身。
帘起门开,一个身型高挑的女人走进来。她头发一根木簪束在脑后,除此之外不戴一件首饰,黑色长衫垂到鞋面,领口刺红花绣,手中执一柄老旧测量杆。
白禄打眼一瞧,来人风仪气质都出类拔萃,没想是个凡人。
“我们祁镇总工,越澜。”初霁说。
几人点头行过礼,初霁便告知她修路去黎镇、白镇的打算。
白禄坐在一旁,越听越不不对劲。祁镇开山大道能走地行法器,绝非凡路,造路时一定以灵气炼化材料,铺设上去。
可负责修路的……怎么是个凡人?
凡人哪懂操控灵气,凡人哪懂得炼化材料之法?修个小路也行,修开山大道,开他玩笑。这个越澜到底靠不靠谱,初霁不会误会他了吧?
“初镇长啊,我们白家想修的路,是你们那种开山大道。”
初霁莫名其妙“是啊。”
白禄瞥了眼越澜“我的意思是,找那位修开山大道的人来。”
越澜心中一沉,蹙眉冷声“既然白仙人想换人,那就换人吧。”
被一介凡人怼,白禄火大,看在初霁面子上才没当场发作“越姑娘也不必一点就炸,你不能御灵,我怀疑开山大道非你所修,也算合乎情理。”
黎昕指节敲打着掌心,若有所思。
越澜进来时,她也有同样的疑惑。
初霁恍然大悟。
越家出名,那也是在邯城和工匠间出名,修士们根本没听过越家,凡人顶天了也无法入他们眼。
她起身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今日给二位长长见识,知道邯城吗?邯城大大小小街巷楼桥,皆是越家所修。先前沈家不仁不义,多好的人才,不珍惜正好便宜我初霁。我敢说,在这方面,越澜称第二,世上就无人能称第一。”
白禄没去过邯城,也听过邯城的名字,东临虚海第一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邯城果真是越家一群凡人建的?
初霁微笑“我们总工目力极好,就比如说白道友腰上玉佩。”
她扬了扬下巴“越澜,尺寸多少?”
越澜瞥向白禄腰间,直接报“长三寸整,宽两寸整,厚十二厘。”
竟是一眼丈量物件长宽,说出的尺寸分毫不差。
这眼力别说凡人,修士做不到,真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
白禄和黎昕一下来了兴趣,连问几个东西,大到远山,小到碎石。
初霁靠在椅背上,慢慢品着茶,看两家人脸色从震惊到不敢置信到佩服。
白禄瞥一眼越澜,瞥一眼初霁。
他入道六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人,初霁到底是什么背景,从她上任祁镇镇长,镇子里藏龙卧虎。
黎昕拍手叫绝“初镇长手下,真是人才辈出啊!”
初霁风轻云淡地装哔“的确如此,我不过一介商人,平平无奇,何德何能?走到今天这步,都靠手下几员大将相助。”
白禄眼皮抽搐。
最近邯城城破,沈赵两家败落,在东洲传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就连他们偏安祁山的白家也知道。
听说打上邯城的那人,是个强悍的金丹女修,一人单挑四个金丹修士,在邯城中杀进杀出,就连沈家家主沈和璧也败在她手上。
众人都怀疑,能杀四位金丹期,她或许已结婴了。
此人名叫……
白禄仔细回忆,猛地惊醒。
那人好像和初镇长同姓,还同名?
不会这么巧吧。
白禄看着初霁,摇摇头,这姑娘到十六岁了吗?十六岁的元婴,逗他。
不过,她们两人都姓初,会不会是一家人?
原来如此!
白禄以为自己得知了真相。
随即几人敲定细节,黎昕和白禄非常慷慨,没签合同就先各付了一百灵石定金作承诺。
待回去与家主商量后,他们会正式付七成的工程费,修好再付三成尾款
初霁一枚一枚点过来,攥着绿莹莹的灵石,眼睛笑得弯弯。
有钱了有钱了。
这点钱先拿去填补空缺,动工前再薅他们一笔。
临走时,黎昕疑惑悄声问初霁“越总工目力极佳,一眼丈量尺寸,为何要拿一柄测量杆?”
初霁唇边笑容一凝“那是她父亲用过的。”
黎昕连连叹息“凡人一生苦短,不过百年。”
有了这二百灵石填补急缺,祁镇开山大道初步竣工,这条路从祁镇发起,穿过几座大山,从悬崖峭壁上蜿蜒而过,最后绕山向下,抵达水城城外的小道。
越澜还要重做一次安全检查,不建议此时通行。祁镇人按耐住好奇心,收回蠢蠢欲动的腿。
然而,水城有散修发现了这条路,不仅能走地行法器,还是新修的,到底通向哪里呢?
他们走了一半,正好碰见越澜竖起的大标识
“前方发生坍塌事故,正在维修中,维修时长一个月。”
水城散修一抬头,前方哪里有坍塌!明明宽阔又平坦。
他们挠挠头,回去和朋友抱怨,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散修们都在等水城城郊奇怪的路重新开放。
就连水家人也知道了。
水城依靠水家壮大,水家家主就是名副其实的水城城主。
他听道仆们说起此事,陷入沉思。
从祁山走,无非是黎镇、白镇、祁镇修来的路。
但他又不太确定。
最近殷阳程家来人拜访,明面上说带小辈出来历练,可水家主深知道程家什么意思。
殷阳程氏盘踞东洲西南部,百年间不断壮大,至今为止,西南百余大小世家都被收归其下,依附程家,甘愿俯首称臣。
显然程家不满足于西南那片地方,还想继续扩张。
他们渡过殷泽,穿越河网交错的湿热密林,下一站便是祁山。
程铎问水家主,愿不愿意与程家结两姓之好。
水家主说要考虑两天,两天没过,程铎就不见了,程家辅官去找程铎,也不见了,就连他们带来的几个小辈,通通不见了。
定是折在祁山瘴气里了!
他焦虑得打坐都入不了定,怕程家误会他杀人。
如今这条路太可疑了。
谁能悄无声息,修出一条这么好的路?
黎镇?白镇?祁镇?哪个都说不过去。
不是盘踞西南千年,势头正旺的程家,还能是谁?
水家主半夜从定中惊醒,家族覆灭的恐惧如跗骨之蛆。
“派灵舟跟着这条路走,看看具体通向哪里。”他吩咐道。
另一边,初霁正盘算着怎样再薅一笔。
养路维护都需要钱。
她在半路上设置收费站,收取过路费用,凡人八铜板,散修八十铜板,世家修士八百。
这个价格很合理,横竖不过半顿饭钱。
初霁又立了个规矩,凡祁镇户籍者,优惠五成。
越澜也没想到,路能修得这么快。好像初老板拿下邯城后,工匠修路的速度就加快了一点。
仅仅一点,但积少成多,被她察觉到了。
传说圣人少颛能凭空起高楼,创下十二道精铸法门,第十二重能以灵气锻造漫天星辰。
初老板一定得到了圣人传承。
和黎白两家签订契约前,越澜兴冲冲找到初霁,问“这次工程量大,初老板能否透露一点精铸技巧?”
初霁一头雾水“精铸?我一介商人,怎会这种东西。”
她只有个表格,能稍微提点速,但仅此而已,本质要靠工人们一砖一石铺起来。
越澜也懵了,不愿意传授她吗?初老板不是这种人啊。
初霁“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要懂得精铸,修路也不会这么困难。”
越澜愣了愣,失落不已。
她一直以为初霁有圣人少颛的传承,才敢答应黎、白两镇的修路提议。
没有传承,谁能再修两条开山大道啊?
“小初老板,你确定要答应黎家和白家吗?”越澜犹豫道,“我……觉得修不了。你还记得去黎镇前面那道断崖吗?我们不可能修过去。”
初霁真懵了,当时越澜答应得很好,说肯定能修。她还以为越澜水平进步有想法了。
但她没有说什么,拍拍越澜的肩,安慰道“怕什么,修就是了,我见过有的路修了十年才修好,若是怕困难,我们这条开山大道如何说?”
越澜眉头渐渐蹙起。
小初老板莫名其妙的自信从哪儿来?
哪条路修了十年才修好,为何她从未听过?
——自然是初霁上辈子见过的路。
然而越澜没有读心术,翻遍回忆都想不起是哪条路修了十年,她都没听说过,父亲也没提起,倒是她孤陋寡闻了。
越澜越想越歪,难道初老板有圣人传承,但无法直说?
再看初霁风清云淡数钱的模样,越澜醍醐灌顶,顿时豪情万丈,信心十足“多谢初老板提点,有你兜底,我们定能修出来!”
初霁从钱堆里抬头“?”
她兜什么底了?
越澜攥紧测量尺,喃喃道“我这就试一试。有问题就来请教,初老板可不能吝啬。”
初霁“???”
你又脑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越澜有信心,就是好事。
初霁耸耸肩,没有说破,她觉得越澜特聪明,一定能行。
到了下午,初霁去找李伯。
毛蔷已经在溪石上打坐了,看到初霁来,她五官扭曲,疯狂眨眼。
初霁笑她“你练到面部经脉紊乱了?”
毛蔷“你才紊乱!”
李伯清了清嗓子“你们都是练气修士了,睡觉无益,一个时辰足矣。不如彻夜修炼……”
毛蔷叹气,初霁瞳孔地震,睡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
要命啊!
“我平时还要管邯城那边——”
“必须练。”
“我……”
“没什么好说的,坐下开始。”
初霁慢吞吞坐下,唉声叹气。
李伯其实不想把她逼得这么狠,自从上次程家来人,他梦见往事,在夜里时常惊醒。
本以为他会在祁镇到死,最后一抔黄土埋骨。而初霁能安心守护祁镇,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谁知程家还是来了,这天下就没有能容他安稳的地方。
程家。李伯心中默念,程家……
毛蔷“李伯,你就别逼小初镇长了,你看看她同辈,少有几个能比得上她。”
李伯猛地睁开眼。
初霁要面对的,不是她同辈,而是一群比她大五十岁一百岁的修士,是西南千百大小世家,是一个庞然大物——殷阳程氏。
先前的神侍程铎算得了什么?不过程家这头巨兽的一根汗毛罢了。
李伯苦笑,当年他败走殷阳,可惜已是个废人。
唯一的希望就在初霁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一个磨得圆润的古旧玉瓶,交给初霁。
“今天吃了它再练。”
初霁接过玉瓶,打开瓶塞。
金色丹雾逸散出来,瓶底一丸棕色圆丹上,盘踞着淡淡金色纹路。
一股冲鼻的芥末味直钻脑壳,好家伙,这比天天喝的噬灵族灵药还难闻。
身边的毛蔷面露惊恐,往远处挪了一块石头。太可怕了。
小初老板,实惨。
“快吃。”李伯蹙眉,“怎么还嫌弃起来了?外面有多少人想吃还没有,这药放在邯城,放在常山都,能抢疯了。”
初霁两眼发光“多少钱?”
“能用钱来衡量吗?这是无价之宝!”
“有没有八百灵石?”
“八百?你在逗老夫?光它散出的丹雾就不止八百了。”
这么说她刚刚损失了八百灵石??
初霁心疼死。
李伯好气,和初霁在一起,他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
“钻钱眼里了!”他说。
初霁肉痛,丹雾八百,丹药可不得上万灵石?她这一口就要上万,太奢侈了。
什么丹药这么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