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邯城赵家论道会邀请了邯城大大小小十二个修仙世家,除了沈家这个庞然大物,还有并列五大世家的赵家旁支,以及金家周家等一流世家的小旁支,算下来到场的就八百有余,初霁这一番骚操作,所有知晓她和沈七恩怨的人,皆大受震撼。

不是说她俩见面会互怼吗?

明明廖家姑娘不知天高地厚,辱骂沈七小姐。沈七小姐性格好,不找她麻烦就罢了,怎么还亲手剥橘子喂她??

一群爱慕沈七的男修酸得眼睛都红了。

初霁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沈七竟剥橘子喂她!

素日里彬彬有礼、自诩世家大族的男修们纷纷化身跳脚酸鸡,风言风语话里话外都挤兑初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后还不是要嫁给赵乾琮!”

“你看她也没什么特殊的啊,为什么黎望潭和沈七都往她身边凑。”

“黎望潭就罢了,他俩以前认识吧,沈七小姐到底为什么和她交好啊?”

“我上次好像看到沈七小姐亲自带人去廖姑娘家,会不会是那时……”

“不可能!那可是沈七小姐!你见过沈七小姐主动亲近谁了吗?”

“为什么啊?她到底给沈七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几十双视线恨不得在初霁背后瞪个窟窿。

可越是说,初霁与沈七坐得越近。

气死一群酸鸡。

初霁吃着橘子,笑得委婉,于心中默默回答这群人。

为什么?

很简单。

因为美人只配强者拥有。

不一会儿,后排传来哄乱声,赵乾琮因为经脉逆行醒不过来,被道仆们抬下去了。

谁都没想到比试开始前,会出这么大乱子。

赵家年轻修士们微笑不言,矜持冷眼看赵乾琮被送出观战台。

随后,溢出几丝笑声。

初霁听见后排有人笑赵乾琮时,还很奇怪。

“我还以为大家会骂我。”她说。

黎望潭难以理解“骂你?”

初霁“就是觉得赵家弟子有点奇怪。我在黎家,大家不是这样的。”

黎望潭沉默片刻,解释道“赵家选拔年轻子弟的制度苛刻,每旬都有比试,按排名发灵石资源,魁首最多能独占五成,末流则什么也拿不到,因此族中同辈关系都不太好。”

初霁“……难怪。”

赵乾琮也算邯城赵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甚至有次还摘得魁首,嫉妒他的人不在少数。

虽然大家都嘲笑赵乾琮娶初霁,但心底都明白,赵乾琮能当廖如晦女婿,以后手头绝不会缺资源。

没看廖如晦多能钻营吗?

黎望潭看了初霁一眼,忽然道“不要难过。”

初霁“?”

黎望潭淡淡道“强者总会遭人诋毁,他们诋毁你,因为他们想站在你的位置。”

沈七语带调侃“在这方面,望潭可谓经验丰富。”

初霁想到黎望潭喜欢寡妇的传闻,她不觉得此事有假。

在黎家摆摊时,她曾亲耳听闻当事人说黎望潭如何带一束白菊来见,然后被赶出门……

这其中必有隐情,但初霁没问。

论道大会很快开始,上面来了个赵家的筑基修士,先念念叨叨。初霁根本听不懂,不一会儿就困得要死,左右两顾,沈七和黎望潭皆聚精会神,时不时微微颔首,听得十分认真。

她只好换了个坐姿。

沈七目光斜来“无聊了?”

初霁“嗯。”

黎望潭微微偏头“那我们遛出去。”

初霁“?!”

你看上去不是这种人啊。

沈七颔首“好。我早就没听了。”

黎望潭“一样。”

初霁“??”

可是他们坐在视线最好的地方,身前赵家筑基修士目光灼灼,身后几百人虎视眈眈,实乃全场焦点。

“……失策。”初霁捂脸,“这就是装哔的代价吗?”

沈七覆在初霁耳畔,轻声道“你先去丁香园,找一位黄衣沈家夫人,让她差人传话与我,就说想见我,我再出去。望潭最后走。”

黎望潭略带哀怨的声音从右边传来“为什么我最后走。”

沈七掂掂剑鞘,手臂忽然搭上初霁肩膀,偏头笑道“因为我们是好姐妹,姐妹自然一起走。”

黎望潭幽幽盯着她。

沈七笑容不变。

初霁“丁香园到底是什么地方?”

提到丁香园,

沈七慢悠悠道“你看到后面这些人了吗?他们的凡人伴侣,都在丁香园。”

穿过抄手游廊,渐有人声。簇簇蓝紫细碎,香气无端怅然。

院中已坐满了人,不似观战台针锋相对,吵吵嚷嚷,这里所有人都很安静,就连说话也很小声。

见初霁来,也只有三三两两抬头,见怪不怪,复垂下眼去。

初霁找到那位沈家黄衣夫人,她正和另一位年轻夫人说话。

道明来意后,沈家妇按她所言照做,复又向初霁行礼。

初霁本该在此时离去,不知为何,她忽然坐下来。

两位妇人同时一愣。

初霁放柔声音“请问……你们见过越澜吗?就是越春秋的女儿。”

二人沉默一瞬,旁边的年轻夫人开口了“见过。不知仙人有何事?”

她垂着头,长睫在风中微颤,雪青色披肩同枝梢丁香相差无几。

初霁觉得她就像丁香花,一举一动都带着细碎而惆怅的美。

“我不是修士。”初霁撒谎,“越澜是我的故友,自从她去沈家,我一直很担心。”

丁香夫人淡淡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常与越澜相见,可以替姑娘传讯。”

初霁“……”

越澜根本不认识她,这该如何是好。

灵光忽现,初霁取出乾坤袋中一把测量尺。尺身红漆亮眼,末端还雕刻一株红木槿,正是越春秋同款。上次初霁在越家见了,就跑去工匠坊订购了好几把,如今祁镇都在用。

“不必告知我姓名,将这把尺子交给她即可。”初霁左右两顾,见旁边无人注意,忽然沉声严肃道,“多谢夫人相助。请告诉她,我很想她,今后定会与她相见。”

丁香夫人忽得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话我会带到,但我们身份悬殊,还是不必谢了。”

初霁看着她,若有所思。

出赵家时,黎望潭和沈七都在等她。

“你好慢。”沈七嫌弃。

初霁拍拍她肩“走了走了。”

可赵家不是想出就出。

门口守卫看着三人从远处而来,冷声喝止“今日论道大会,结界内外等闲不得放行。”

初霁拽着沈七,张口就来“这位大哥,我姐妹刚才晕车,很久都没好,让我们出去拿个药。”

两门卫打眼一看,沈七头戴幕蓠,半个身子都倚着初霁。

“请稍等,赵家有药,我们现在就叫人来取。”

初霁心想那可不行,她面色焦急“药就在黎家马车上,你们看,就停在门口——”

十丈开外,黎家马车的确停在最前面。

两个守卫搞不清楚为何黎望潭有治晕车的药,难道这位也晕?

黎望潭“……是,我也晕车。”

守卫们面面相觑,按规矩下午才能开阵,现在还早。

初霁顺手掏出两枚银珠塞过去“大哥行行好,让我们出去吧,再不出去,她就要吐我身上了,我还好,万一吐你们身上……”

闻言沈七一口气没上来,重重咳了咳。

守卫惊悚道“那好吧,你们快快去,结界十息就会关闭,再想开启就得再等一个时辰了。”

初霁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吧,我们动作特别快。”

大阵开了道小缝,三个人勾肩搭背钻出去,火速蹿上黎家马车。

然后,真如初霁所说,动作特别快地驾车逃跑了。

守卫们“???”

宽阔的邯城大道上,马车飞驰,一溜烟蹿向远方。

车上,初霁撑着下巴,笑出鹅叫。

黎望潭握着缰绳,眼底也流动着笑意。

唯有沈七脸色惨白,扶着车门框,气若游丝“停,一,下……”

马车停在沈七宅院门口,沈七下了车就靠在墙边,仰着头。

初霁和黎望潭围在她身边。

“你……没事吧。”

“想吐就吐出来。”初霁说。

沈七忽然撩起幕蓠,狠狠瞥了她一眼,咬牙道“我、挺、好、的。”

黎望潭“你晕车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早知道就让初霁用她超链接带你了。”

沈七深吸一口气“无妨。我们有三人。”

初霁笑得略显羞涩“其实,三人也能带,主要是,我刚才忘了。”

“……”

沈七觉得她好欠打。

但出来都出来了,初霁浑身舒爽“走,今天初老板带你们去春景楼恰饭。”

沈七早就看穿了她“谁付钱。”

初霁大言不惭“我们分工一下,我请客,黎望潭驾车,付钱就该……”

沈七轻嗤。

不过九八八银珠对沈七来说,实在九牛一毛,动辄出手一百灵石的人,这点钱就算丢了也很难注意到。

她两指勾起腰间乾坤袋,结绳倏然散开,一扬手,乾坤袋在空中划出一条赤红色弧线。

初霁啪的接住。

“顺便付了下两次的钱。和你给守卫的银珠。”沈七抱剑挑眉,说完,径直向前走。

初霁打开乾坤袋悄咪咪看了眼,瞳孔地震。

——金主姐姐天下第一!!

黎望潭咳了咳“收敛一点。”

初霁迅速恢复正经人。

邯城大街小巷盛行卖艺,吹拉弹唱,跳火圈吞剑和胸口碎大石,纵使来往散修凡人知道这是什么把戏,但架不住就是喜欢看。

三人从春景楼出来,初霁忽然被街角一个戏台吸引。

上面的人戴一枚丑到吓人的黑色面具,厚厚的嘴唇,铜铃般的眼睛,额头比南极仙翁还大。黑袍垂下来,遮住整个身体,挪动时看不见双足。

黎望潭“他在扮演魔修。”

初霁“一点也不像。”

如今魔修在她眼里,都是头上长花花的天真小蠢蛋。

只见扮演魔修的人呜啦啦说了一大堆话,举起手中钢叉,空中浮现几簇火球,倏然变成云烟,又作雨落在地上,如此云变雨,雨变火,火变烟,烟中浮现不同的场景。

初霁看得津津有味,还取出一枚铜板丢过去。

沈七冷眼道“不过是骗人的。”

初霁可不认同“骗人又如何,感受是真的。”

黎望潭“她只是惊讶你居然舍得付钱。”

初霁“……”

她有那么抠吗?!

三人逛吃逛吃,到半下午,沈七忽然看了眼天色道“我该走了。”

她说完就和初霁黎望潭道别,独自离去,丝毫没给两人挽留的机会。

初霁看着沈七背影没入人海,脑子有点懵。

“她……有急事?”

黎望潭垂下眼,片刻道“你觉得沈七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霁嚼着糖,想了想“她也不是不爱说话,情绪也常常挂在脸上,但我总觉得,她好像和我们隔了一层。可能她总戴幕蓠吧。”

黎望潭微微叹气“沈七绝不是表面所见的模样。”

初霁好笑“那你知道她真正模样?”

黎望潭坦诚“只知道一点点罢了。”

初霁耸肩“相比沈七,我更想知道沈家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毕竟,越澜还在他手上。

黎望潭斟酌着用词“沈家大公子,平生只为纵情欢欲而活。”

初霁撑起下巴。

沈家大公子宅院占地极广,每当夕阳西下,镀金的阁楼自十里开外都能晃瞎人眼。

院中一处冷清的角落,丁香夫人缓步走来,她云鬓垂落身前,露出一段雪颈,淡紫色衣袍拂过荒草。

吱呀一声,屋门被她推开。

夕阳照进沉闷的屋里,灰尘飞散,丁香夫人来到床前,垂眸看着床上消瘦的身影。

那姑娘躺在床上,别过脸,不看来人。

“越澜。”丁香夫人声线冷而轻柔,“起来吧。你已经五天没吃饭了。”

越澜闭着眼,半截脸掩在昏暗的阴影里,一线夕阳照亮她干涸的嘴唇,凹陷的双颊。

她不说话,丁香夫人兀自打开食盒,取出盘碟淡粥和温水,一一摆在桌上。

越澜笑了一下,短促而无声。不知为何,丁香夫人就是注意到了。

“我知道你想死。”她淡淡道,“但就这么死了,沈郎也不会在意。”

越澜睁开眼,哑声道“我何需他在意……你倒挺在意他,那你去在意好了!”

“我自然在意我的郎君。”丁香夫人波澜不惊,坐在桌边,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细细吹,细细喝着。

越澜突然笑出声,越笑越哑,最后喘起气来。她捂着眼睛,谁也不想看,谁也看不见。

半响,她以气声道“你就好心放过我吧。这个世界上,我在意的人,全都没有了。”

“那这个呢?”

咔嗒。

一个长条状的物品被放在桌上。

越澜睁着浑浊的眼睛望去,愕然愣在原地。

那是一个测量尺,漆红的尺身,尺尾雕刻一束红木槿。

越澜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坐起,浑身颤抖“这是谁给你的……谁给你的!你见到我爹了?三院被放出来了?”

被她拽皱了衣袖,丁香夫人依然优雅而娴静。她微笑着,缓缓道“我不知此人是谁,但给我尺子的人很思念你,并承诺今后定会与你相见。”

越澜眼框发酸,但她早已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捂着脸,发出一丝嘶哑走调的哭声。

丁香夫人不言不语。

待越澜缓过神,重新抬起头,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浑浊的眼中亮起一簇光,如暗夜里擦燃的火石,越澜咽了咽,没有多说,努力爬起来。

丁香夫人端来一碗清粥,清得跟米汤无异。

越澜端起就喝,只听丁香夫人淡漠的声音“慢点。”

看她喝完,丁香夫人收拾好食盒,莲步轻移,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丁香夫人顿了顿,没有停留。

她径直来到正堂门口,喧闹的乐声缠绵,舞女乐人们竭尽全力,以博得座上男人赏赐。

沈家大公子沈恣观长袍披搭肩头,露出起伏的脖颈,锁骨,和大半胸膛。

淡紫色的衣裙渐近,他伸出手,握住丁香夫人,将她带进怀里。

“怎么才来。”他轻叹,“过两天,我就要走了。都没时间见你。”

丁香夫人微笑“哪天?”

第二次去东邯北麓前,初霁通知周大娘,做了一大包铁板豆腐,还提前剁葱花,放进乾坤袋里。

初霁大刺刺从廖父面前路过,对他说“我去找沈七玩了。”

廖如晦沉默片刻“钱还够吗?”

初霁伸手。

“……”

随手薅到三块灵石,初霁不禁感叹。看看之前,她一出门廖如晦就暴跳如雷,现在都学会主动问女儿缺不缺钱了。

超链接到东邯北麓,沈七说“你传送阵倒很新奇,落地像跑了八百里一般。”

初霁也不清楚,坐超链接的体验的确有种跑步的错觉。

“能坐就行,少挑了。”

她们进了噬灵族,族长早就在等待,一见沈七,她双目发亮,激动得双唇颤抖,要请她们单独说几句话。

关于预言的话。

初霁挠头“抱歉,我有点急事,你们说吧,我先走了,沈七你好了就去东边空地等啊!”

她一溜烟跑远了,族长愣了愣,不清楚初霁在噬灵族有什么急事。

初霁急着挣钱,才没空说闲话!

她赶快铺开摊子,摆上铁板豆腐,在她准备期间,长长的队伍已经排起,从村东边排到西边,噬灵族族人们拖家带口,拿着精铁和种子,来换初霁的铁板豆腐吃。

没有银珠铜板金叶子,初霁丝毫不介意,有些灵药种子在噬灵族很常见,但放在外面,一颗就能买五十盒铁板豆腐了!如今她只买区区4块!

以铁板豆腐交易灵药灵植种子,初霁反而间接省下一大笔钱,省到就是赚到。初霁表面端庄,内心已经克制不住奸商微笑。倘使把种子拿去邯城卖掉,那么她今日净收入,怕是黎家分店一个月的两倍!

血赚,血赚啊!

但她不打算买,祁镇的灵植园刚刚开启,她还想多种药,打破邯城世家们的垄断,早日实现草药自由。

一听到初霁想要灵药种子,噬灵族人们大松一口气,外面那些银珠铜板,他们都没有。如今战事紧张,精铁稀缺,要论手头什么最多,唯灵植种子莫属,家家户户帐中一桶一桶地装。初老板四块铁板豆腐,只要一颗种子来换,噬灵族人们笑得头上的花都开了。

这是什么良心老板,东西好吃又便宜!

她要是能常驻东邯北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