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浥尘缓缓抬头,望着她清妍雪润的脸庞。
“……你?何?时?知晓的。”
月兮立在那,一身白?衣宛若绽放的雪莲,她道:“在教坊司,你?替我摆上笔墨的那一刻,我就已知道是你?。”
“怎么瞧出是我?”李浥尘狭长的眼微眯,瞳孔乌黑,没有一丝亮色。
“你?忘了,我擅画,不管你?如何?易容,可这身骨相?未变。”她的声音清冷,不复之前温柔,“还?有你?身上的沉香,味道虽淡,而?你?就在我身边,我怎么可能闻不出。”
李浥尘慢慢闭上眼,片刻之后,自嘲般轻笑几声:“这么说,你?很了解我。”
月兮低垂眉眼看着脚下,他垂着头,宽阔的背影萧索,薄唇边滴滴鲜血落下,在地面上晕开一朵朵殷红。
“李浥尘,我也就罢了,当初你?为我母后下断肠草时?,可有想过今日?”
脚下的男人捂住心口,身子缓缓朝前栽去。
月兮后退一步,冷漠地看着他卧倒在冰凉的地面。
李浥尘缓缓喘息,鲜血染上他的面颊,“月兮,除了当年冤你?,其他我所做的一切,从未后悔。”
“你?母亲,即使不是我李家灭门的主谋,也是帮凶,她罪有应得……该死。”
“你?。”月兮抽出袖中匕首,蹲下身来,比上他的喉间,双手不住颤抖。
他嘴角噙笑,睇了她一眼。
“月兮,若不敢杀人,便不要勉强自己。”李浥尘音色低沉,道:“不过,你?若今日没杀了我,来日……我必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陆洵……”
话音未落,他猝然伸手将她推开。
月兮猝不及防,身子飞了出去,撞在木门上,滚落在地,手上的匕首也被甩出很远。
她趴在木板地面上,吃痛抬眼,只见李浥尘的身前,钉入了一排尖锐的银箭。
是她先前所立之处。
月兮指尖轻颤。
李浥尘方?才这一推,是在救她?
“哐当”一声,屋子里的窗牗大开,两名黑衣客翻身飞快跃入屋内,扑到李浥尘身侧,像砚台中溅出的两滴墨。
“主子。”他们把李浥尘扶起。
李浥尘双眼闭合,已昏迷不醒,玄褐探过他的鼻息和下颌上的乌血,才发觉自个主子是中了毒。
他心中生怒,五指间夹着数枚银箭,抬手就要往跌落在地的月兮甩去。
“够了!”
玄墨一把将他,“不能伤她,主子的命令,你?都忘了?!”
玄褐迟疑了一会儿,又瞪了地上的月兮数眼,这才悻悻收手,同玄墨一起,救起李浥尘,迅速掠出窗外。
片刻后,厢房的木门打开,陆洵阔步迈入屋内,看见侧躺在地上的人儿时?,双眼幽暗如两泓黑潭。
“月兮!”
他急忙走到月兮身边,将她抱起,放回?到榻上,月兮伸手揪住他的衣袖,问道:“陆哥哥,我母后,寻到了吗?”
陆洵眉头紧锁,神色复杂:“寻到了,你?母亲走出厢房,误入酒窖,不慎被客栈的婆子锁在里面,身子没什?么大碍,我已送她回?屋去了。”
“怎么会这样?”月兮紧了紧他的衣袖,指尖发白?,听他说母亲无碍,紧耸的双肩微微松下。
“陆哥哥,李浥尘逃了。”
“我知道。”陆洵平静应了声。
李浥尘那一推看似重,其实并没有多疼,待身上的疼痛散去,月兮手撑着枕头,坐起身来,道:“陆哥哥,我要去看看母亲。”
“好。”
陆洵扶起她下榻趿鞋,同她一起往袁后所在的屋子去。
还?未走到门前,远远地就望见莺莺和一个妇人在门外。
那妇人头发花白?,发髻微乱,几缕发丝垂落在她的额前,她身形极瘦,穿着素薄麻衣,浑身颤栗,像一株风中摇曳的芦苇。
“夫人,您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您的女儿,我叫莺莺。”
莺莺摇头说完,就要推门往屋里走去。
那妇人在她身后紧逼一步,拽住她的手,死活不让她进屋。
“不,不,你?就是我女儿清尘,我是你?母亲,你?化作灰,我也认得。”
妇人紧紧握住莺莺的手臂,泪眼婆娑,哽咽地说道:“当年是阿娘对不住你?,不小心弄丢了你?,如今苍天有眼,阿娘找到了你?,从今往后阿娘会好好对你?的,清尘,回?到阿娘身边吧,求求你?了……”
妇人双眼热泪蒙蒙,说了好些情真意切的话,莺莺本就心软,不免有些动容。
她自记事以来,就没了爹娘,教养她长大的姑姑说她是被爹娘遗弃,没人要的孩子,可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她母亲的人,句句戳心,她难免有些迟疑。
“莺莺。”
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莺莺回?头,月兮和陆洵并肩而?来。
“夫人,陆大人。”莺莺朝他们行礼。
月兮问道:“这是?”
莺莺望了眼那夫人,刚要开口,客栈的老板娘转廊而?来,步履急促,边走还?边喊道:“打扰客官了。”
老板娘身后跟着两名伙计,到莺莺身前,那两名二?话不说,上前就把妇人拿住,试图将她拖拽出去。
“女儿,清尘,你?们放开我……”妇人手上还?牢牢抓住莺莺。
“快点?把她带走,不要影响到店里客人。”
老板娘指示那两个伙计尽快把妇人送出去,转身朝月兮三人赔笑。
“客官没被吓到吧。”
月兮的视线划过妇人和莺莺被迫分?离的手,问道:“这位夫人,是怎么了?”
老板娘甩了甩衣袖,“唉”了一声,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数年前收留的,应该是失了孩子,精神不大正常了,遇到年轻漂亮的姑娘,就喊人女儿。”
“姑娘别?怕哈,其实她也不坏。”老板娘又对莺莺说了句。
莺莺眼下泛泪,怯怯地点?了点?头。
又朝那妇人离去的方?向看去。
妇人被伙计夹住双臂拖走,还?不住回?头,声声呼唤着莺莺,泪流满面。
“不过,玉姑今天格外激动,许是这位叫莺莺的姑娘,当真像极了她的女儿吧。”
老板娘叹了口气?,言语中满满的都是怜悯。
月兮顺着莺莺的目光望过去,视线在二?人面容上来回?横扫停留了片刻。
“细看,她们二?人确实生得有几分?相?像。”
陆洵在一旁说道。
月兮点?头表示赞同,陆哥哥把她的心声说出来了。
***
晴空一碧,万里无云。
摄政王府若水院中,嫩柳拂袖,月兮抱着无忧,立在柳树下。
三个月过去,小无忧又长大了些,这一身皮肉像她,白?嫩嫩堪比豆腐。
兰枝手中拿着两只红锦绣虎头的鞋子,走过来,“小殿下,穿漂亮的鞋哦。”
她把虎头鞋在无忧的面前晃了晃,无忧伸手摇动,腕上的银铃镯响声清脆。
月兮浅笑,看着兰枝蹲下身来,把新做好的鞋子给?无忧穿上。
“真漂亮。”兰枝道。
丽日和风,吹来一声轻浅的呼唤。
“清尘,你?歇会儿吧,这些活我来做。”
月兮抬眼望去,只见莺莺和玉姑立在花架之下,袁后坐在藤萝交椅上。
莺莺按住玉姑的肩,让她也坐在椅上,袁后的身边。
“阿娘,我不累,你?别?担心我。”莺莺坐在她二?人人脚下,在织架上绣着什?么。
日影斑驳,煢光碎芒下,两位长辈低头,看着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忙碌的少女。
满眼怜爱。
月兮看着这幅岁月静好的画卷,抿唇微笑。
最?后,她们还?是将玉姑带回?来了,一来莺莺心善,说心中对她存了几分?不舍,二?来多一个人在王府,也是养得起的。
不过,更巧的是,把玉姑带回?来后,陆哥哥命杨医士为她俩验了血,几日后杨医士说,莺莺和玉姑十有八九就是亲母女。
缘分?总是那么奇妙,这一趟去碧霖山,虽没有治好母后的病,却为莺莺寻回?了母亲。
没去错。
月兮抬头,眺望天边棉花般的白?色云朵。
三个月前,她拆穿了李浥尘,回?王府后,陆哥哥便启程去了边境,至今未归。
也不知他和阿霂,能不能顺利……
“殿下回?来了!”
府中的家仆骤然大喊一声。
月兮心中一惊,正想抬步往门口走去,黑檀木门打开,姜霂破门而?入。
“阿姊,母后,我接你?们回?家来了!”
“阿霂!”月兮将无忧抱给?兰枝,惊喜地走过去。
姜霂站得笔直,身上的戎装未褪,金盔银甲,英气?威武。
他已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
月兮疾步行到他面前,热泪盈眶,满腹担忧在一瞬间变成喜乐,涌至喉间,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阿姊,李浥尘败了,我把曌国夺回?来了。”姜霂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为她擦脸上的泪。
“当真?”
月兮捂唇,微微抽噎。
“嗯!”姜霂郑重地点?了点?头,“还?要多亏洵哥助我。”
陆洵从他后头走来,目光温和地看着月兮。
“月兮,我说过,会让你?重新成为尊贵的公主。”
月兮望着二?人,晶莹的热泪不断从眼眶中涌出。
这几个月的担惊受怕,仿佛都变成了这眼中泪。
“霂殿下!你?回?了。”
莺莺放下手中的女红,小步奔过来,在姜霂面前停下,眸间水盈盈地望着他。
“殿下,我这几个月都有好好照料太后,一刻也没……”
她本说得恳切,却见一红衣女子从姜霂身后款款步出。
悦耳如莺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那女子先是朝月兮行了礼,后侧头打量了莺莺几下。
问阿霂道:“霂哥哥,她是谁?”
红衣女子伸手,指向莺莺。
作者有话要说:李狗:我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