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紫粉罗兰绣边的高领披风,双手?白玉无瑕,一只握了盏油灯,另一只指尖捏着一跟火柴。
火柴尖上焰舌缠绕,火还未熄,月兮顿在原地,注视着?他。
“嘶——”
赤苗添上她的指尖,月兮低声抽气,松开指,火柴脱落,飞到空中,赤光一闪,化为灰烬。
秦徊冲上前去,夺过她手中的油灯,几滴辣油溅出,打在他的手?背上。
他浑然不觉,撂下油灯后,握住月兮的手?,捧到唇边轻轻呵气,莹润的指尖因灼伤而泛红,秦徊张开薄唇含住她的手?指。
指尖一片濡湿,月兮微怔,乌亮的眸中掠过惊色,她触电般抽回手?,看着?秦徊身上的黑衣,道:“秦徊,天色这么晚,你去哪了?”
“主子,奴方才,给?一个叫张继的下人,送去新洗好的衣衫。”
秦徊不慌不忙答道,面上波澜不惊。
面前的姑娘容色微郝,几缕红霞染上她雪白的脸颊,他心尖触动,手?指紧了紧袖口。
倒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个破败的地方,还是深夜。
还好,他在入府后就把夜行衣褪去了。
月兮环顾四周,屋子里还堆着?许多未洗的衣衫,横梁上也遍布蛛网,满地都是湿润的黑灰,她道:“看来这活确实重了些,你就住在这么?”
“是,殿下安排的。”
她眨眨眼,转身面向八仙桌,秦徊望眼过去,只见桌上放着一只镂花朱漆食盒,月兮从盒中取出一只茶壶,往青瓷中倒了一杯水。
秦徊走到她身侧,食盒中还有?两小碟芙蓉酥和如意糕。
点心精致小巧,盛放在巴掌大的青花瓷旁中。
月兮将茶水递到他的手?中,道:“陆大人平日里待人很是和善,许是你入府的身份尴尬,所以他才对你有?失偏颇。”
她抬头望入他的眼中,面容清隽,眉尾带着?点点湿意,像是前不久刚润过面。
“所以,你莫要心生怨恨,陆大人他很好,你也无大过错。”
秦徊接过她手中的茶盏,热温从杯壁溢出蔓延到他的指腹,再探入肌理,伴随着她低软的嗓音,涌入他的心中。
暖意融融。
却也夹杂着?几片碎冰。
她句句维护陆洵。
杯中茶色生香,他抬起手?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小口。
是甘甜的。
眼前的姑娘看着?他饮下茶水,一双雏鹿眼微弯,道:“你喝了这茶,我?就当你不会?将?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了。”
秦徊放下茶盏,唇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慢慢道:“主子,你放心,我?不会?记恨殿下。”
“那便好。”月兮朝他一笑,灯光下,她温婉的面容愈显姝丽清透。
一缕青丝从她的鬓前滑落,她伸手?,小指一勾,拢到耳后,纤长的指自耳轮滑过,停在白嫩的耳垂边片刻后,收回锦袖中。
“明日我要去碧霖山,你便不用去帮我晒画,我?会?让人来,给?你重新安排一间屋子,今日,你便暂且再这里屈就一夜。”
“主子,带上我?可好?”秦徊这话脱口而出,他上前一步,道:“我?愿为主子拿行礼。”
“这......”月兮的面上露出几分为难。
秦徊缓缓伸手,欲拉住她的衣袖边缘,却又顿在空中,他低声请求:“主子,带我一同去吧,别抛下我?,主子......”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颤抖,半条疤痕露在腕间,月兮见之,眸中异光闪动,像是不忍的模样。
她道:“好,你同我?们一起去。”
秦徊抿唇,“嗯”了一声。
“也不知你有?没有用晚膳,这些都是膳房里新做出来的点心,你若饿了,就吃些。”月兮从食盒中拿出糕点瓷盘,放在桌面后,她盖好盒盖,道:“我?该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主子,奴送你。”
月兮把食盒挽在手腕间,摆摆手?,道:“不用了,有?人在若水院前等着?我?,你安心留下吧。”
她说着?,往开着?门的门口走去,秦徊的视线,全落在她的背影上,他送她到屋外,目送她一步一步离去。
长廊转,明灯耀,绿枝低垂,投下一片交织墨影。
月兮挎着食篮,一手?按在心口,走过一段围圃,好一会?儿后,她停住脚步回头。
秦徊待着?的那个小屋,早已不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望着?那个方向,抓着?食盒的手?,暗暗紧了紧。
***
次日,月兮带上袁后,和?陆洵一行人走上了去往碧霖山的路。
天空中万里无云,日光当空朗照,碧霖山是一座圆台形矮山,山上绿植繁茂,郁郁葱葱覆盖着?整座山体,偶有银光闪耀,细眼一瞧,是几条瀑布,如玉带般挂在林间。
一架四驱长马车沿着?弯弯绕绕的山路,缓慢向上行驶。
马车的一侧帘子撩起,露出一张玉婉清柔的面容。
道路两旁苍翠的雪松林往后退去,月兮望了望四周的环境后,垂眸瞥了眼马车边行走的秦徊,神色微敛,放下车帘。
她侧身坐回在车中,对面的黄花梨小案上放着一盘樱桃酥,陆洵正含笑,一手?撑在案桌上,望着?她。
月兮冲他一笑,侧头看向?袁氏。
车内她和陆洵分别坐在厢内两侧,袁氏同莺莺面向车厢门的小榻上。
莺莺搂着?袁氏,手?掌慢慢拍着?袁氏的脊背,像个小母亲,正在哄着?孩儿入睡。
袁氏也十分安顺,倚着?莺莺的怀,靠在她的肩头双目半阖,不吵不闹。
月兮目光柔和?,望着?二人。
先前凤仪殿的婢子照料母后时,母后总不愿那些婢子碰,非要自己来,母后才愿张开双臂,让自己触碰。
这下有?了莺莺,倒也能同她一起,更好地照料母后。
本觉着?路途稍远,不愿带莺莺过来,却不料她坚持要跟过来,还说这是阿霂交给她唯一的任务,她一定要做好,替他照顾好母后。
阿霂的眼光,果然不错。
月兮莞尔,抬首,陆洵还在看她。
“陆哥哥。”她轻唤了一声。
陆洵坐直腰身,伸臂圈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间放了个东西。
月兮低头一瞧,一颗糖果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糖果上包着?的油纸,分外熟悉。
是一颗柿子糖。
她的眸光暗了几分,默默撕开糖纸,将?金黄的糖果含入口中。
味同嚼蜡。
陆洵敛眉,察觉到了她异样的神色,问道:“月兮,怎了?”
在他印象深处,她最爱的糖果,便是这柿子糖。
原以为她见了会?心生欢喜,却不料,她一人静静地坐在那,将?那颗没有葡萄大小的糖,嚼了许久。
还不见吞下。
月兮从案上琉璃玉碟中取了一块红樱桃酥,道:“陆哥哥,我?现在更爱吃樱桃酥。”
陆洵心中有了计较,看破不说破,凤眼一眯,说:“那便多吃些。”
他把玉碟推向月兮。
月兮咬了口手中的樱桃酥,酥肉入口即化,清甜的香味袭卷味蕾,完全碾压了柿子糖的味道。
完整的一块酥吃完后,指尖余香。
她又拿了一块,吃起来。
曌国偏北,不产樱桃,她从前也吃的很少,满心满怀都是那柿子糖。
如今,也是该换换口味。
***
到了未时,马车停在碧霖观前。
四人相携下了车,仰头看藏在绿林中的建筑。
碧霖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月兮瞧着,约莫有?半个凤仪宫大小,它建在半山腰上,抬头可见墨漆高大的观门,和?后山上层层林立的矮屋子。
观门前的候着?一个小童子,见有?客前来,急匆匆跑下来。
“你们之中,可有谁是陆居士?”小童子问道。
众人看向?陆洵。
“我?是。”陆洵答道。
童子拱手鞠了一礼,道:“居士这边请,我?家师父已久候多时。”
“小道长请带路。”
二人又互相作完礼后,童子走在前方,月兮问向身边的陆洵:“陆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陆洵回头,牵住她的手?,踏上白梯,道:“晚些同你说,先看你母后的身子要紧。”
“就一会?儿,到了门前,我?就松开。”
月兮看了眼二人想接的手?心,面颊绯红,道:“好……”
声若蚊喃。
在四人身后跟着?的秦徊,下颌紧绷,像是要咬碎牙关一般。
踏过层层阶梯,穿过重重绿樟,几人终于在一处草堂前停下。
“诸位居士,我?师父就在草堂内。”小童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草堂的木门。
月兮扶在袁后身侧,和?陆洵相望一眼,慢慢走到门前,迈过高槛。
一进屋内,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面而来,萦绕在月兮的鼻尖。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屋子就是一个药房。
四壁靠满了红木做的药材柜,道路两侧也整齐成列了一排排的药柜,木柜上还放着几只水晶罐,罐内褐色液体中,浸泡着?各种各样的药参。
这一路走来,她粗略地数了数,大概有?数十排柜子,一个个洞柜中若放满了药材,足足可逾上千种。
最里边的竹门推开,房中间横着?一架素色纱屏,影影绰绰间,可见一个长发身影,坐在纱屏后。
小童子走进屋内,道:“真人,他们来了。”
屏后无人应答,小童子拿起拂尘朝他们唤道:“几位居士,进来吧。”
月兮又望向?陆洵,陆洵颔首,得到他的示意后,月兮同莺莺搀扶袁后进屋。
秦徊抬步,欲走进屋去,胸前猝然横过来一只臂。
他眸光幽寒,眼神横去,睨着阻扰他的白翼。
白翼无视他的目光,道:“屋子小。”
秦徊未置一言,伫立在门前,视线回到屋中那心爱的姑娘发上。
屋内,月兮扶袁后坐在屏风前的竹椅上,三人站在袁后身边。
“来了。”
屏风后的人率先发声,听着是个年轻的女音,不像是老太太的声音。
陆洵朝屏风拱手,道:“在下陆洵,拜见真人。”
月兮见状屈膝,“婢姜肹,拜见真人。”
“莺莺拜见真人。”
屏风后的身影纹丝不动,待他们拜完,发声:“都起身。”
三人听之,慢慢直起腰身,月兮的手?搭上袁后的肩,道:“有?劳真人,替我母亲医治顽疾。”
“把手?伸过来。”那真人说了句。
屏风上开出一道巴掌大的小门,可见到真人墨色的道袍。
但是看不见她的脸。
月兮和莺莺握起袁后的手?,伸到小门内。
一块素帕盖上袁后的手?腕,真人搭上她的脉,片刻后,说了句。
“此脉,我?诊过。原是熟人。”
话音刚落,屏风遽然移开,屏风后的景象,一览无余。
“姑姑……”
月兮愕然,瞪着碧霖真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李狗掉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