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哥哥突然说出这番话,月兮心?中还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一直以来,她都当他如亲兄长对待。
而陆哥哥,却心?中有她。
他说要她成?为王妃时,她木在那,一时间不知该答些什么好。
而这时,溪上传来的一声巨响,将她愕然的心?思打断。
“嘣——”的一声,上游立着的秦徊跳入水中,银花四溅,随着溪水流下,他抓住木盆,试图将浮在水面?上的衣衫捞起,却在快要触到衣衫后,松下肢体,显得有些手脚无力。
他又扑腾了几下,然而衣衫非但没能捞着,还越漂越远。
陆洵黑着脸抱好无忧,从宝椅上立起身?,他抬眼眼神?示意不远处的侍卫,过来收拾残局。
两个侍卫得到他的指令,若林中鸟兽,从假山后弹出,直奔小溪中去?,三两下就把溪泉中“挣扎不断”的秦徊,拽出水中。
三人落地,侍卫们跪在月兮和陆洵的脚下。
“你们,去?把水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陆洵的声音很温和,似乎不愿吓到怀中的小肉包,他低头,看着无忧,“可?别把我家小无忧的鱼,毒坏了。”
“是,主子。”两名侍卫离去?。
只留秦徊一人,周身?水淋淋站在空地上。
月兮眼中浮起惊浪,问道:“秦徊,你怎在此处?”
秦徊弯下腰身?,朝她行了个礼,“主子,殿下命我浣衣,衣物飘落水中,我本欲去?打捞,却没想到上流溪水湍急,我……”
他看似委屈地垂下头。
陆洵含笑,道:“你这么说,倒是我不该让你做些事了,本王府中不养闲人,你若做不了,就回教坊司去?罢。”
“殿下,我之擅长,并不在浣衣。”秦徊抬头,对月兮道:“主子,府中下人的衣物过多,不是秦徊惫懒,而是我当真洗不完。您若不信,可?随我去?瞧一眼便是。”
他拱手,湿漉漉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条条结痂的伤疤,又道:“我是主子您带回来的,那便是您的下属,还望主子莫要……再丢下奴。”
秦徊说完,抬起头看向月兮,湿润的眼中眸光灼亮。
条条伤痕落入月兮眼中,她仰头去?看陆洵,陆洵微皱的眉豁然松开,与她目光相接。
“陆哥哥,他身?上有伤,都是教坊司的人打的,暂且做不了粗重的活,若你就这样送他回去?,他怕是活不了了。不若你安排他做些别的吧,每日清扫地面?的落叶也好。”
“清扫落叶,已有专人去?做,不缺他一个,他做了别人的活,那别人又该做什么?府中刚巧缺个浣衣的男仆,我方才让他填补空缺,他倒好,金贵。”陆洵斜了秦徊一眼,转而笑眯眯对月兮道,“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便再替他安排一份差事。”
秦徊看了二?人两眼,眸中墨色浮沉,他上前一步,道:“主子擅画,秦徊亦是如此,且秦徊对制墨略有研究,兴许可?以帮到主子。”
“哦?”陆洵挑起一边薄唇,眼神?半讥半讽,“我听?说,你们教司坊的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此说来,你应该还会书法,不如为月兮抄写一遍静心?经。”
秦徊闻之,不动声色。
《静心?经》动则百万字,陆洵是想抄废他的手,还是想核对他的笔迹?
只可?惜早年东荡西驰,招兵买马,他早练就一身?本领。
写出两幅不同字样不在话下,抄写的字再多也不会露出破绽,这点小事根本奈何不了他。
“主子,就拿您刚绘好的画来说。”秦徊直腰行至晒画石边,对月兮说道,“您看这只蝶,主子晒了如此久,依然没能晒干此画。”
秦徊以指轻触紫蓝蝶翅,抬手,只见指尖沾上湿墨:“这已是大?周最好的宣纸,而墨彩依然洇入纸中,晕染开去?,十分影响画作的效果,若能在墨彩中加入白蒸酒和桂枝苓固色,那么这些问题将迎刃而解。”
他音色清泠,口?齿明晰。
月兮走过去?,望了一眼那幅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如此看来,你是真明白人。”
周国的墨彩不如曌国,她本想买些原料,回来自己熬制,却不曾想连原料也是曌国独有,她想买都买不到,正?想着寻些可?以替代洇墨的材料,却没想到,他竟帮她寻到了。
“既然这样,今后你每日午时二?刻来此处,帮我晒晒画。”月兮道。
目光落在他微湿的鬓前和狰狞的腕伤上,她关怀了一句,“你这伤,还有这身?水,快去?处理一下吧,免得感染风寒。”
秦徊定?定?地看着月兮,身?前的她,细长的柳眉落下点点酥意,嗓音甜蜜,玉软花柔,性子软的像一只雏莺。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对他的关心?,没有一丝淡漠和仇视。
他压下心?中那股想拥她入怀的强烈欲望,轻声答了句:“好,主子。”
这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对他如此温和,她不知,方才他在怪石旁,看着她和陆洵两人恩恩爱爱如一对神?仙眷侣的模样,他有多心?痛。
心?痛到恨不得毁了整个东周。
夕阳西下,陆洵望着二?人,长指在无忧的后背上轻点,唇角笑意未泯:“月兮,前几日同你说的,碧霖山真人今日来了信,说愿意为你母亲袁皇后医治。”
月兮转身?,讶道:“当真?碧霖真人答应了?”
陆洵走过来,到她面?前停下:“自然是真的,我何时诓过你,今晚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启程去?碧霖山。”
“陆哥哥,你是如何说动碧霖真人的?可?不准瞒我。”
月兮心?中愉悦,希望像是一颗颗色彩缤纷的烟火,在她的脑海中绚烂绽放。
先?前在曌国国都盛京,云陵大?师曾为母后诊过脉,说母后之前中的毒已入骨髓,虽尽力清除了余毒,可?母后如今的症状,他也医治不了,只能用些药,调理母后的身?子。
她来到东周后,陆哥哥告诉她,他们国家有个女神?医,专为女子治病,精通妇女科证,只是近几年来女神?医年纪大?了些,搬回老?家碧霖山去?了,然而上山求医的人依旧颇多,日日游人络绎不绝。
碧霖山与翊国毗邻,是东周和南翊的交界处,于是有些翊国人也会去?拜访这位老?太太。只不过老?太太喜静,来访的人多,她便在山下立了个木牌,上面?写了几行字,意思就是每日只接待十人,无论富贵。
她那时就想,云陵大?师医术精湛,各国人尽皆知,但他毕竟是男子,术业有专攻,或许他在妇科方面?,会稍稍不如那位碧霖真人。
于是她便同陆哥哥一起去?了碧霖山,却没想到碧霖真人每十日便要休三日,这三日里不见客,而他们的拜访日也排到了三月之后。
没法子,为了不乱真人立下的规矩,她只好带着母亲,同陆哥哥一道回了显京。
而且母后并不是很适应显京的气?候,直到今日,若未及时用药,还是会出现胸闷气?短恶心?之症。
可?如今的曌国,早已回不去?了。
陆洵觑着面?前满脸悦色的姑娘,笑道:“心?诚即可?。”
“陆哥哥……”
月兮满脸感激,喜形于色,无忧在陆洵怀中又开始“咿咿呀呀”起来,月兮把无忧抱过来,贴上他若剥了壳鸡蛋的光滑小脸颊,道:“无忧,是不是饿了?”
“回院中用膳吧。”陆洵说完,目光越过母子俩,挑衅般瞥了眼秦徊,道:“来人,带他下去?。”
秦徊浑身?僵着,任由?仆人箍住自己的臂膀,将自己拖下去?。
月兮和孩子的身?影,在他的眸中慢慢缩小成?点,直到她们彻底消逝在他眼中。
***
沉沉黑夜如幕,覆上整个大?地,陡壁之上,凉风料峭。
秦徊穿着一袭黑色紧身?衣,负手伫立在悬崖边,林间飞来几只墨影,划过空中若电。
“主子。”
暗卫门纷纷单膝跪地,只一人,带着灰银面?具,依然长身?鹤立。
微风拂起秦徊的衣角,他缓缓转身?,垂眸看着那群暗卫。
“主子,属下等?并未发现夫人的踪迹,只寻到些蛛丝马迹,还是十余年前的东西。”
“可?确定?夫人,并不在显京。”
秦徊静静听?完,道:“去?碧霖山,朕要杀陆洵。”
“另,不到万不得已,别现身?,朕不准皇后有事。”
“是!主子。”
那些暗卫说完,点地而起,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习习晚风中,蒙面?人还立着,目不斜视地望着秦徊。
“这是我东周用于易容的药物,给你续上。”他道,“我为你办的事,都办到了。”
带着面?具的男人抬起手,张开掌心?。
手中赫然出现了一只墨色瓷瓶。
秦徊慢慢上前,将瓷瓶拿起,道:“我答应你的事,也会做到,放心?即可?。”
话毕,秦徊翻身?一跃,跳下了悬崖,蒙面?男子剑眉一拧,疾步走到悬崖边缘,往下看。
巨大?的黑雾笼着山林,墨蓝色天空映出几分夜光,与远处的苍山融汇于一体。
悬崖下已没了秦徊的身?影。
山下的摄政王府陷入沉睡,四处都透出宁静,只有寥寥几处院落,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秦徊趁院中无人,悄悄回到那个堆满脏衣衫的屋子。
他站在屋外,深深望了眼若水院的方向。
秦徊,秦徊。
清规,月兮,一同回家。
这是他化?名的由?来。
若水院那边一片阒静,最后一道暖光也在那一瞬间熄灭,风吹过竹林,传来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秦徊收回目光,朝门口?行去?,刚想触碰木门。
里边的烛火骤然亮起。
他双眼微眯,伸手一拂将门推开。
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站在破旧的八仙桌前,她长发柔顺,勾在白嫩的耳垂后,两只玉簪随意拢了个鸦发小髻,半数乌发垂落在楚楚柳腰后。
秦徊双瞳微搐,女子慢慢回头。
露出那张熟悉而绝美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