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医圣

玄朱破门而入,屋内一片狼藉,尤其是月兮裙上的鲜红的血,几乎刺痛了她的眼。

主子有多看重这一胎,她怎会不知,更何况这一胎关乎到姜皇后的性命,若姜皇后死了……

她二话不说,疾步跑过去,李浥尘把月兮抱起,放置在软榻上,朱砂色的血液缓缓浸染被衾上的金色绣线。

李浥尘两手沾着鲜血,高大的身子微微摇荡,道:“快看看她。”

玄朱搭上月兮的手腕,眉头越蹙越紧。

这腹中的孩儿怕是保不住了,可不管怎么样,皇后不能有事。

“请主子先行?回避,属下会尽全力保住殿下的。”玄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虚极了,“主子去召太医前来,集齐众人之力?,兴许能保殿下母子平安。”

“主子,璟王殿下回京了。”

漆黑的门窗外传来玄褐的禀告声,李浥尘双手剧烈颤抖了一下,他深深望了榻上的月兮最后一眼,“看护好她。”

话毕,转身冲了出去。

***

初夏的日光微烫,洒在金黄的琉璃瓦上,远远望去,微光细闪,屋檐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清风吹过,树叶油亮青翠,在枝头摇曳。

玄朱自雕梁画栋的花檐下走过,手上提着一只朱色镂着锦鲤的膳盒,脚下步步踩着日光,身影拉长落在涂着铁红的长门上。

方要伸手推门,就听见殿内传来说话声。

“皇后殿下的手已经治好,体内朔月锁的毒也清除干净了,不过陛下的手,恕老衲医术拙劣,怕是无能为力?。”

是她师父——云陵大师的声音。

“大师说笑了,大师妙手回春,救下皇后的性命,至于朕的手,那都是朕自己心甘情愿,与大师无关,您之于朕的大恩,朕必会涌泉相报。”

师父正在与主子交谈,玄朱推开门,朝坐在紫檀木凳上的二人行礼:“主子,师父,药煎好了。”

李浥尘侧头,望了眼她手中的食盒,道:“进去服侍皇后。”

“是。”玄朱立起身来,往内殿去了。

云陵坐在李浥尘对面,拂了拂花白的长须,道:“陛下能放下仇恨,就是治愈一切的最佳良药,只是老衲劝陛下不要太过执着,一个人的一生?或许可以重来,但有些失去的东西,只会如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返。”

李浥尘旋着茶盏沿的长指一紧,问道:“大师,这话是何意?”

“陛下今后定能领会。”云陵双掌相合于胸前,缓缓摇头,“陛下,老讷有个不情之请。”

“大师请讲。”

“烦请陛下,将此信笺交与长公主。”

李浥尘听闻,眉峰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他伸手接下姜黄色信笺,信笺上没有落款。

“大师与长公主是旧相识?”

云陵颔首,头顶有着十之又二个戒痕,他道:“老衲与长公主却有一道尘缘,陛下若是心怀疑虑,便拆开此信。”

李浥尘眼色微沉,轻笑:“常幸,送去锦华宫。”

立在他身后的常幸弯腰,回道:“是,陛下。”

***

锦华殿开着一扇窗,李明华坐在窗前,仰头看着西斜的太阳,也不怕刺了眼睛,她面前的四角檀木小案上,摆着一束新采来的百合,一手握着剪子。

窗外空旷得很,一个宫人也没有。小姝看着她的身影,踌躇了片刻,开口道:“殿下,殿下不必太过忧心,陛下就算怀疑殿下,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姜皇后的母亲,本就是他下的毒,殿下只不过是如实告诉了姜皇后,陛下他也怪不到咱头上。”

良久,李明华冷笑:“我?自是不必忧心,他疑我?又能如何,我?为李家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凭他李浥尘,能杀的了我??”

李明华拿起剪刀,目光回到面前的百合花上,利落地剪下一朵花骨朵儿。

“何况那些事都是他自个做的,没人逼着他,他能赖谁?可笑。只可惜他这几日突然像是神仙给开了窍,变聪明了许多。否则……”

李明华目露凶光,看着让人不寒而栗,李浥尘对月兮的态度转变之大,的确是她没想到的,如今的情况,已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她若不另想办法,恐怕自己筹划了已久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姜家人和李家人害得?她沦落至此,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让他们好过。

凶光自眸中一闪而过,李明华忽而大笑几声:“哈哈,他也做不了几天皇帝了,本宫何必怕他。”

小姝绞着手中的巾帕,心中瘆然,她明白殿下说的意思,只是她觉得?那法子太过凶险,不到万不得?已,断断不能贸然使用。

可殿下却说,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叩叩叩……”常幸已到锦华殿门外,“长公主殿下,陛下让奴来带句话给殿下。”

“进来。”

常幸轻轻推开门,走进殿内,来到李明华身前,行?了跪礼后道:“殿下,这是云陵大师交给殿下的信,请殿下过目。”

李明华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放下剪刀,道:“呈上来。”

“是。”常幸把信递给小姝,笑道,“长公主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奴便下去了,奴在乾和宫还有些差事没做完。”

“既然如此,公公就请回吧,不送。”李明华接过那姜黄色的信封,不疾不徐拆开,未曾看常幸一眼。

常幸也不恼,依然笑眯眯地,后退几步转身离了锦华殿。

“这阉狗,瞧着殿下被禁足,竟如此不敬殿下。”待常幸走后,小姝往他离去的方向啐了句。

回头看向自己主子,却见李明华的脸色却愈来愈阴沉,还一把撕了那信,“什么叫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明华一掌排在案上,插着百合的瓷瓶竟被生生?震碎,花枝和碎片落了一地。

小姝亦是吓了一跳,刚想张口劝说几句,还没来得及发声,只见眼前掠过一朱影,反应过来时,殿门大开,李明华已不见了踪影。

小姝一怔,也跟着追了出去,李明华撂倒宫门外守着的侍卫,就冲了出去,一路奔袭询问,终于在快要出宫的琨御门前看到了云陵的背影。

她朱唇微张,却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只矗立在白玉砖铺成的阔道上,看着那么熟悉的身影。

残阳如血,落在她嫣红的织金长裙上,她头上的金簪摇摇欲坠,乌黑的发丝随风扬起,风华依在。

“殿下!殿下!”小姝在身后唤着她,“殿下为何行?得?这般块。”

已行到宫门前的云陵,听闻身后的唤声,停住脚步,但也只是停下了脚步,却终究没有回头,未几,他重新抬步,迈出了宫门。

云陵渐行?渐远,李明华仰头深吸了一口气,音中微嘲:“我?总有一天,会向他证明,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对的。”

“殿下说的是谁?”小姝站在她身后,问道。

李明华不答,拔下发上金簪,一头乌丝倾泻,几缕勾过她冰雪般的面容,她拂袖转身,瞧见转角处,江氏夫妇正相互搀扶着,往她这边行来。

她笑了笑,唇边挑起几分诡异,拿起金簪随手挽了个完美的发髻,迎了上去。

“江大将军和夫人,还是日日去勤政殿,为贵妃求情?”

江达一见是李明华,客气地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李明华笑意不散:“大将军客气,这几日日头烈,二位一跪就是一整日,陛下竟也毫不怜惜?怎么说,也是跟着陛下打下半壁江山的功臣,依我?看,陛下此举,过了些。”

与此同时,宫墙之后,李浥尘立在一株木芙蓉旁,雪白的花朵,翠绿的叶片与他一身纯黑衮袍格格不入。

他负手而立,神?情冷漠。

“不怕江达反了。”李湛尘看了他一眼,淡声提醒,语气中毫无反问之意。

李浥尘默了默道:“反了正好,我?便能心无顾虑,将江氏全族一网打尽。”

他抬眼看向李湛尘,“兄长,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照料月兮。”

李湛尘道:“几日不见,你变化甚大。”

“兄长,不瞒你说,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李浥尘抬脚欲走。

“陛下慢着。”李湛尘蹙眉,走到李浥尘面前,“其实我?这次回京,亦是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只是眼下看来,应是不必了。”

李浥尘平视着他的眉眼,缓缓颔首,上一世月兮临死时,兄长曾告诉他,他错过了月兮两世。

他明白兄长的意思。

***

殿内暖香温怡,穿过层层纱帐,玄朱来到了月兮睡着的榻边,金绡牡丹如意帐笼着玉榻,隔着半透明的雾帘,影影绰绰间可见一女子躺在其中。

玄朱放下食盒,撩起金绡帐,勾在蟠龙挂上。

榻上少?女睡颜恬静,雪肤花貌,像朵含苞待放白芙蓉,玄朱给月兮喂完药后,拿一块洁净的面帕,擦尽她红唇上残留的药液,重新掖好被角,蹲坐在榻旁,看着月兮精致的容颜。

“殿下,您睡了七日,也该醒了。属下明白您对主子有怨,属下也清楚主子误会您的那些日子里?,您过得?很苦,可主子他何尝不是度日如年,受尽折磨。您的母后害得?我?们老主子一家,家破人亡,老主子和夫人惨遭屠杀,您可知?夫人死时,腹中已有孕五甲。还有璟王殿下,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被折断了双腿。三年前,主子也曾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您知道,这三年里,他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欺辱吗?”

“殿下,玄朱不懂爱,但却知晓主子爱您,他为了医好您的右手,主动替您试药扎针,您知道吗?主子的右手兴许就此废了。主子这几天日夜候在您的榻边不休不眠,只盼着您能早日醒来,您若怨他曾经误会伤害了您,主子十日前就去彘牢,领了二十铜棍,日日如此,从未间断。”

“殿下,你若心中还有主子……”

“玄朱——”

低沉的唤声遽然袭来,玄朱心中发颤,一回头,就见李浥尘绕过屏风,阔步行来。

面带寒霜。

玄朱立马跪下,“主子。”

李浥尘走到玉榻边,坐下身来,望了眼榻上安睡的月兮,道:“谁准你在此叨扰皇后休息?”

“主子,玄朱错了,请主子责罚。”

“滚出去。”李浥尘淡淡地说道。

玄朱又磕了几个响头后,连忙退了出去。

殿门一闭,李浥尘面上的霜雪消融,凝着榻上的月兮。

他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她的腹部,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还好云陵大师及时赶到,救下了她,孩子也保住了,云陵大师说她体弱,只消睡些时日就会醒来,若是救治再晚些或者朔月锁毒发,恐怕……

他不敢再往下想。

执起月兮的右手,放在缠着白布的掌中,李浥尘细细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手背。

那块黑血痂,已不见了踪影。

李浥尘浅笑,俯身落下一吻在她的手上。

白嫩的细指动了动,李浥尘感受到后,望向月兮的睡颜,“月兮,月兮。”

他低声唤着,紧盯着榻上的女子,不想错过她所有的动作。

月兮慢慢睁开双眼,李浥尘欣喜万分,正要唤太医进屋,却被月兮拉住手掌。

“陛下……我有些渴。”

声音娇细,还有些沙哑。

“好好,夫君去倒水过来。”李浥尘伸臂扶起她的身子,又在她背后铺上软枕,去盛了水后,端着玉碗过来,一勺一勺喂给月兮。

李浥尘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月兮,为你医治的云陵大师说你体弱,腹中的孩儿万万落不得?,为了你自个的身子着想,别再伤了自己……可好?”

月兮瞥了他缠着纱布的右手一眼,那只手还在半空中轻微抖动。

云陵说的话,她听到了。玄朱说的话,她也听清了。

她含下最后一口温水,开口道:“陛下,月兮不会再伤他。”

李浥尘深深地瞧着她,面上松了些,道:“那便好。”

“不过,陛下要答应我?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大家的营养液!嗝~

大家千万不要心疼李狗,后面还有的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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