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朱端着金盘,从药房来,一进屋竟见李浥尘手握利刃,朝自个胸膛刺去,她顿时抛开药膳,冲了过去。
“哐当?——”
金盘上的玉碗打?翻在地,碗身尽裂。
“主子!”玄朱徒手抓住刀刃,大喊道,“不到最后一刻,姜姑娘就还有?救!”
李浥尘两眼鼓瞪,血色浸染眼白,包围侵入眼球,他眸中无焦,依旧扼着匕首,往自己的心口扎,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鲜血自玄朱的指缝汩汩淌出,细长血流如注,与地面乌稠的药膳汤汁融为一体。
瞧主子的模样,像是头疾复发。
她连忙从腰间皮革包中抽出一个香囊,凑到李浥尘的鼻尖。
记得上一次主子旧疾复发,就是姜姑娘镇住了主子。那日后,她便给姜姑娘送去了一个药枕,药枕确实有?助于睡眠,但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为了?采集姜姑娘的体馥,将其治成香料和香囊,用来给主子治疗头疾。
果不其然,今日派上用场了。
李浥尘嗅了?香囊后,浑身僵住,握着匕首的臂缓缓垂下,他夺过玄朱手中香囊,抵在鼻间轻蹭。
“月兮……月兮……”他双眼无神,口中不住呢喃。
见他情?绪平复,玄朱暗暗松了口气,手指捏住腰包中最后一个香囊。
早知主子如此惦念姜姑娘,她当初应该多做几个才是,或许自那时起,主子的命便缚在了姜姑娘手里。他们二人分开不得。
或者准确来说,是主子离不了?姜姑娘。
然如今……
“她都要死了,为什么我还能活着……”
闻声,一阵不祥的预感袭来,玄朱抬头只见李浥尘执刀,再一次往自己的胸口捅去。
猝不及防,玄朱眼睁睁看着刀刃插向李浥尘的胸膛,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一颗墨珠骤然飞掠过来,重?重?击打在李浥尘攥刀的手腕腕骨上,他手剧颤,刀子随即掉落下来,砸在光滑的乌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外光影交错处走来一人,他身姿挺拔,一袭皓白若雪的衣袂随风飘逸,清辉潋滟,在他清隽的轮廓上渡了一层金晖。
是璟王李湛尘。
玄朱急剧搐动的心渐渐平复,她默默退到一旁,为月兮诊脉。
月兮的脉象比之?昨日又虚滑了?几分,眼瞧着是活不过今日了,可她死了,主子怎么办?
实在焦心。
李浥尘还欲捡起地面上的匕首,李湛尘三两步迈到他身前,抬手就打了?李浥尘一巴掌。
嘹亮的掌声响彻寝殿,李浥尘一侧脸颊泛红,他神智渐渐清明,眼中浓雾散去,李湛尘淡然风轻的面容映入他的眼中。
“兄长……”李浥尘缓缓跪下身来,声音沙哑至极,“她命不久矣,我亦了无生?趣。”
“啪——”
李湛尘反手又是一掌,道:“现下知晓后悔,先前你为何去了?”
“我……”李浥尘滞住,想起磋磨羞辱月兮的种种,满眼悔色,“我才是该死的那个。”
衣襟被人攥住,李湛尘略带倦色的脸凑到他的眼前。
“你既选择夺下这个帝位,就好生?做个君主,若天下帝王皆如你一般,人世间不知会有?多少人,要与自己的亲人阴阳两隔。”
阴阳两隔……
这四个字,让李浥尘想起,姜霏霏死去的那日,李湛尘抱着她,慢慢离开百花苑的景象。
他心中一片抽痛。
兄长的挚爱,已经死了。
若不是他过于恩宠整个江家,那江如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活生生?掐死姜霏霏。
自那日起,月兮眼中,亦再无光辉。
是他害了兄长。
也害了自己。
“兄长,抱歉……”他垂着头,心中悔恨交加。
李湛尘冷眼看着他,缓缓道:“或许,你错过了?她两世,而今生?我也又一次失去了霏霏。”
这些天,他将曾经梦到的碎景拼凑起来,终于想起来前世。难怪破宫那日,不断有个声音,在催促他护住霏霏。
原来说这话的,就是他自己,前世的他。
上一世他与阿弟李浥尘一样,被仇恨蒙蔽双眼,一心只想杀光姜氏与袁氏一族,直到遇上霏霏,他心中复仇的气焰才在女孩儿温和的抚慰下,渐渐湮灭。
可等到他想娶她为妻时,她却因浑身病痛而早夭。
那时他方知晓,李氏一族篡位那日,霏霏被指给一家权戚为婢,在权戚府中受尽磋磨。
后来那权戚为了奉承自己,见她是姜氏女又生得貌美,便将她送来了汀苑。
尽管之?后,他费尽心思,精心养护着她的身子,终是无法弥补她受过的伤害。
前世她闭眼时,也不过十?六岁。
而此生,他又一次失去了她。
李浥尘怔住:“兄长这话是何意?”
痛入骨髓,李湛尘敛眉,未再理李浥尘,他朝门外唤了一声:“大师,请进来罢。”
片刻后,一个僧人步入殿中,他鹤须童颜,身披金色袈裟,一步一步走进殿内。
“师父!”
玄朱惊喜呼道,她连忙站起身,对李浥尘说:“主子!这是属下的师父——云陵大师,姜姑娘有?救了?!”
***
月上梢头,李浥尘坐在汉白玉石阶下,不断啮咬自己的掌背,直到青紫渗血。
李湛尘请旨离开盛京永留西境后,离去了?。玄朱和常幸默默候在李浥尘身边,面色严峻。
玄朱时不时望眼紧闭的殿门,心中焦灼。
师父进去三个时辰了?,屋内竟还没一点儿动静,难道连师父也救不了?姜姑娘?
若是师父也没了法子,那姜姑娘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嘎吱——”
云陵推开殿门,李浥尘闻声而起,如拉满弓的离弦箭,冲到云陵面前。
“大师,她……”他急切道。
云陵双手合十?,稍稍躬身:“陛下,老衲已将此女子体内之?毒清除,她能否活命,就看今后七日。若这七日间,她醒过来了,便照这张方子抓药,养个三载,身子应会痊愈。”
“多谢师父。”玄朱上前接下云陵手中的药方,对李浥尘道,“这下主子可安心了?。”
“是呀是呀,陛下,姜肹姑娘有?救了?。”常幸面露喜色,抬袖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只有李浥尘一人,面色依然沉重?,他道:“若七日内,她没醒呢?”
“自是大罗金仙下凡,也回?天乏术。”云陵回道。
送走云陵后,李浥尘回?到月兮身边,他坐在榻边定定?地看着她的睡颜,许是医圣刚施救过,她的面色不再苍白,瘦薄的脸颊上浮起些许粉。
云陵说若七日内她还不醒来,就会死去,可若醒来了,照嘱喝药,便会身子康健。
月兮有了?活下来的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七日内唤醒她。
伸手撩起她肩头的发,鸦发油亮,他猛地想起,月兮应已三日未曾沐浴。
她极爱洁净,从前还是公主时,每日一次汤浴必不可少,李浥尘眉心微动,唤了若袖准备好热汤。
将榻上的少女抱起来,走进浴房,他将她轻轻放在铺着软衾的美人榻上,浴房中雾气氤氲,袅袅水汽很快沾湿了她长长的乌睫,凝成一颗颗小露珠。
伸手至她的腰际,缓缓扯开系带,衣衫渐褪,白皙的肌肤显露在李浥尘眼前,他的脸上毫无旖旎之色,反而愈发阴沉,鸷眸在眼中震颤。
眼下的少女,体无完肤。
肩颈上数道咬痕,锁骨上亦有,是他泄愤时留下的痕迹。
目光下移,一大块乌血於渗在她的右手背中,至今未化,是那日姜朊踩伤了?她,而他却轻飘飘地对来报的宫婢说了句,任由贵妃处置。
将她的身子翻过来,瘦弱的后背上,条条杖痕横亘其间。
是她初次侍寝后杖责留下的,那日若袖问他是否按宫规处置她,他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点了头。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左臂上一条紫黑色的线自腕处生?出,绵延伸展至她的心腔处,分化为数十根乌线,纵横交错缠绕在她的心口,似一块黑网。
“玄朱!”
他眼眶烧烫,心痛难当,大吼一声。
玄朱即刻赶到浴房门口:“主子有?何吩咐?”
“进来。”
“是。”
玄朱推门而入,步履谨慎走到李浥尘身后。
“看看她,这是什么?”李浥尘伸手指了?指那道黑线,指尖都是微抖的。
玄朱顺着指向望过去,心中一梗,不忍直视,她作为暗卫出身,曾经受过很多严酷的训练,也度过了?很长一段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而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金枝玉叶,她无法想象,到底是承受了多少非人催折,才会变成如今这般。
遍体鳞伤。
她走过去,仔仔细细查看了?月兮臂间至心口的黑线,对李浥尘道,“主子,据属下所知,这是命线。”
“何为命线?”
“命线就是记录人生命的一条线,每个人都有命线,只是大多数人的命线是暗线,肉眼不可见,而仅有?一小部分人的线是明线,肉眼可见,姜姑娘这条线就是明线。”
“对她可有害?”
“无害,不过,命线的起点可以是四肢任何一处腕节,而终点……必是心口。”
玄朱说完此话,额头又冒出汗来,补上一句道:“主子放心,师父已经给了?药方,只要姜姑娘在七日内可以醒来,今后定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下去吧,去寻一些上好的祛疤膏药来。”
“是。”
李浥尘握住月兮的手腕,沿着紫黑印迹摩挲,他俯下身,温柔轻吻那条线,由手腕处到月兮的心口。
“快些散去,我的皇后,我的爱妻,要长命百岁。”
他盯着那些黑线道。
记得曾在林中小屋,他看到过她手臂上的这道黑线,那时,这些黑线并未蔓延至她的心口,而当?时的他并未在意。
从前侍寝时,他生?怕自己会对她心生?不忍,总是熄灭殿中所有?的灯烛。
如今想来,他真是畜牲!
细细为她清洗了?身子后,李浥尘将月兮抱回暖阁之?中,替她换上柔软华美的锦衣,待长发晾干,绾好精致的发髻。
从前她还是公主时,性子活泼爱闹,发髻总是很快便松散了,他时常要为她梳发,于是久而久之?,他一个男子也能梳出一份完美的妆发。
时隔三年,他的手法虽有些生?疏,但多重?梳几次,效果依旧不输当?年。
取一支金榴衔珠凤凰步摇,簪在她的发间。
李浥尘满意地笑了?笑。
这时门外响起常幸的禀告:“陛下,大将军携夫人来了,说是要为身在彘牢中的贵妃谢罪。”
唇边笑意瞬间湮灭,李浥尘侧头,冷冷道:“不见,去告诉大将军,朕念他劳苦功高,不追究他教女无方之过,让他交出兵符,回?乡养老。”
“是,陛下。”
李浥尘回?头,目光落在月兮莹白润泽的面容上,想起身在彘牢中的江妘,目光恻恻。
“月兮,我带你去彘牢,看看那些害你之?人的下场可好?”
“至于我,等你醒来,我随你处置,你若要杀我,我便给你刀。”
话毕,他稳稳抱起月兮入怀,往彘牢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李狗重生,么么哒!
专栏开了哥哥和霏霏的预收《缚娇莺》,感兴趣的小天使去点下收藏呀!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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