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美人倚在罗汉榻上,天鹅羽薄被盖住了她的双膝,身旁的梅花朱漆小几上的青花白底瓷瓶中,插着一株含苞待放的白玉兰,身后是紫檀木牙雕梅绣真丝屏,脚榻边散落书数卷。
一眼望去,宛若一幅极为养眼的仕女画。
李湛尘乘着夜色,回到汀苑,步入屋内便瞧见了这幅画面。
少女见他来,抬起头,糯糯地唤了句:“殿下。”
她的眼还是红肿着的,一侧脸上的掌印也赫然未消,李湛尘走过去,一本一本拾起她身旁的书卷,堆放到小几上,与她同坐一席。
微凉的指抚上少女绯红的眼皮,再游移到她受伤的脸颊,他道:“陛下会严惩姜朊。”
“可霏霏更想月兮姐姐的手能好……她们太欺负人了。”
手指捏紧了膝上的医书,霏霏眼中泪花攒动。
李湛尘拥她入怀,宽掌轻轻抚拍她纤弱的脊背,待她情绪平复后,道:“霏霏,过几日我会去一趟西境,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好生待在汀苑。”
霏霏惘然一怔:“霏霏听说西境那纷乱,殿下要去多久?”
“约莫下月就回了。”
“殿下不能带霏霏一同去么?”少女的月眉绞成一团,伸出小手,缠紧了他的掌。
李湛尘宽慰笑道:“我是去处理公务,路途遥远,怕会累着你,你在京中等我回来。”
少女眼下泛起乌青,他下榻,抱起她娇软的身子,稳步送到拔步榻上,为她仔细盖上绯罗百蝶锦被。
“我已向陛下请旨,娶你为妻,待我从西境回来后,我们便定亲,可好?”
少女的眸子中盛满担忧,乖巧颔首,“霏霏会乖乖等殿下回来的。”
李湛尘莞尔,俯身在她清隽的眉心,落下缱绻一吻。
***
夜市上灯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一只只精妙绝伦的花灯在空中飞旋,河畔漂浮着缤纷的莲灯,五光十色,承载着多少有情人美好的祝愿。
月兮恍惚想起,今日是花诞节,也就是民间俗称的花朝。
“吃!”
一袋纸包被强行塞入她的手中,她僵硬地打开油纸包,纸包内装着数十颗柿子糖,颗颗金黄饱满,散发着甜腻的香味。
月兮捻了一颗金黄,纳入口中,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五感亦大大削弱,她时常头晕眼花,甚至会偶尔听不见任何声音,此时舌尖上传来麻麻的刺痛。
明明是颗糖,而她却尝出了苦味。
这糖,是她吃过最难吃的糖。
这一路下来,李浥尘又是带她去以前住过的宫殿,旧地重游,又是逼迫着她吃各种各样的零嘴。
只可惜,她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没有想起些什么?”李浥尘握住月兮的肩,逼问道。
月兮一脸木讷,缓缓摇头,失望自他眼中显现,很快又湮灭。
“再试。”
他不死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要她想起,三年前她是如何背叛他,伤害他的。
她不能用看着加害者的眼神看着他,宛如他是一个恶魔,而她才是那个家族被灭,父母双亡的受害者。
她不能!
她亦不能恨他,她不配。
他要让她知道,他这般待她,已是仁尽义至。
攥住她的手腕,方要抬脚去往下一个地方,正前方遽然袭来大片黑衣人,个个手上都握着一把亮晃晃的长刀,如同寒鸦被飓风吹袭落地,举刀就往李浥尘和月兮砍来。
***
荒野中杂草从生,阒静一片,偶尔响起几声蝉鸣,也迅速被这黢黑的夜色吞没。
林间河边豁然响起水波炸裂之声,两个身影破浪而出,李浥尘搂着昏迷过去的月兮爬上岸来。
“姜肹,姜肹。”李浥尘拍着她润湿的颊唤道。
少女浑身湿透,双眸紧闭,躺在岸边鹅卵石地上,一动不动,唯有纤纤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李浥尘浓眉一拧,将少女拦腰抱起,抬头望向四周。
沿着崎岖的山路走了甚久,终于在一片梨林中发现了一座院落,院中茂灌交织围绕着一个茅屋,屋内无人,满地都是乱秸灰尘,像是很久没人来过。
好在可以遮风避雨,勉强是个落脚处。
李浥尘褪下大氅,铺在落满了灰的小木床上,将月兮抱上去,
指腹触及月兮的面颊,炙热的烫,险些灼伤了他手。
少女苍白的双颊上浮起大片绯红,唯有双唇失了血色,干涸皲裂,李浥尘心脏猝然紧缩,伸掌覆上她的额。
滚烫。
吓人的烫。
荒郊野外,他该去哪寻大夫。
李浥尘焦急地环顾四周,透过残窗,发现屋外有一口井,他沉吟片刻,脱了上衣出屋,过了一会儿回到屋内,透明的水珠从他精壮紧实的胸腹上滑落,身后淌下一路水渍。
他走到月兮身旁,拿起脱下的里衣擦净身上的水珠后,圈住月兮的腰,将她搂起。
昏迷的少女仰着头,露出白脂秀颈,柔软的腰身弯成月牙状,四肢无力垂落,湿透的衣紧贴在她窈美的身子上,勾勒出婀娜的身姿。
李浥尘眼神一暗,掌扶向她的细腰,拉开了衣裳上的系带。
润湿的衣尽数滑落,麦色健挺环住白嫩柔软,以肤降温。
周而复始不知多少次,女孩儿身上的炙烫终于渐渐消散,呼吸也变得沉稳起来。
***
翌日,日光穿过破败的窗,大剌剌的倾泻在李浥尘的眼皮上,李浥尘眼睫轻颤,下意识伸手去探身旁,却触到一袭冰凉,他猝然睁眼,猛地坐起身来。
眼眸一扫,只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儿正背对着他,手上抓着一块手帕,擦着屋内的一张八仙桌。
听见响动,她回头看他,随后脚步瑟瑟地走过来,“你……你醒了……”
“你在干什么?”李浥尘瞟了一眼她手中的手帕,冷冷问道。
少女像是被他严厉的模样唬住,连连后退,藏身到一根柱子后,怯怯探出半个头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李浥尘微眯双眼,下榻大步朝她逼近,攥住少女颤抖的肩,“你忘了我是谁?”
少女慌忙摇头,像只受惊的小鹿,眼中满是惊乱,她抱头抽泣:“不要用箭射我,不要……”
晶莹的泪滴落在李浥尘的手背上,他眼眸微动,神色变得复杂。
昨日夜市上蓦然出现数十名刺客,直奔他而来,刀刀狠厉,他为护着她躲避追杀,不得不跳进河水中,难道是那时候不慎撞了头?
他当即检查她的头部,却并未发现伤痕,女孩儿还在他的怀中不住颤抖,口中喃喃,不要用箭射她,可昨日那些刺客带的都是刀,并没有人放箭。
莫不是高烧导致的失忆?
他要她将失去的记忆想起来,她倒好,现下一股脑全忘了个干净。
莫说他,连她自己是谁都忘了。
还是,她又在装?
“放开我,放开我!”月兮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李浥尘眼中如翻了墨池,禁锢住她的腰不放,“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鹰鸷的目光紧觑着她,月兮眉头蹙成一团,似乎在绞尽脑汁地回想。
“我是谁?我是谁……”她嘴一瘪,落下泪来,“我忘了我是谁。”
少女的眸子明亮,眼中一汪秋水漾起涟漪,美丽而彷徨,与昨日的她,那个双眼空洞迷惘的她,判若两人。
李浥尘心下一软,慢慢道:“你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