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 把漆黑的夜色也照出了一点朦胧的光亮。

伸向她的那只手还没有收回,依旧悬在半空等着她去握住,顾姣却没有立刻伸手, 而是双手捏着裙角一点点仰起头, 月光下的四叔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即使俯身,他的肩背也依旧挺直, 带着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 自然疏阔,那是旁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气质。

似乎不明白她怎么了,他开口问她, “怎么了?”

“我……”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顾姣压抑在心底的那些情愫再一次在胸腔内四处泛滥开来, 刚刚没法与人说是因为急着来救人,可现在人都救回来了, 事情也都解决了,似乎好像没什么能阻止她的了。

要说吗?

看着四叔那双漆黑的凤眸, 顾姣刚刚才升起来的那些勇气又在边缘飘着了, 犹犹豫豫,飘忽不定。

脑袋里面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叫嚣着, “你刚刚不是很勇吗?不是说了如果见到他就一定要告诉他你的心意吗?你个胆小鬼,现在事情解决了, 你又开始退缩了是不是!”一个弱弱地反驳, “可四叔有喜欢的人啊?而且四叔只是把我当晚辈, 我这样说出来不是会让四叔很为难吗?”

两个小人不住打着架, 打得顾姣头都疼了。

“好了!”

她忽然大声喊了一声。

出口的时候看到四叔怔怔望着她的目光,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声竟然被她吐露出来了,看着四叔困惑不解的目光,她的小脸一会白一会红,臊的,但已经退散到边缘的勇气倒是重新收回来了。

说就说!

反正她也认清自己没法把四叔再当长辈的事了。

大不了,大不了就让四叔骂一顿,也比这样憋着,自己难受,别人也担忧来得好。

“四叔——”

她重新看着他开口了。

赵长璟大概也感觉出她有正事同她说,心里隐隐也察觉出了一点她要说的大概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原本虚握缰绳的手忽然收紧,被倒刺扎了手心后,他长眉微蹙了一下后松开手。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宣判会是什么。

但他还是在顾姣的注视下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语气平和与她说道:“嗯,我在。”

无论是什么回答,他都接受。

可即使这样想着,赵长璟的心里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打起鼓,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我——”

顾姣还是有些紧张的,尤其是看到四叔站在她的面前,比起先前,此刻两人的距离更近了,那股子熟悉的雪松香再一次被风携裹着在她鼻尖萦绕,四目相对,她能看到四叔的凤眸漆黑深邃。捏着裙角的手再一次收紧,咚、咚、咚,心跳也很快,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顾姣哑着嗓音再次开口,“四叔。”

她轻声喊人。

正想与人诉说自己的心意,却忽然听到一声——

“什么?!”是梁大明。

他的声音太响,惊得林间酣睡的鸟儿都振着翅膀飞走了,顾姣也被他吓了一跳,刚刚才升起的勇气再次戛然而止,她以为是出事了,回头朝身后看去,看到梁大明和武子华面对着面,月光照出两人此时的神情模样,相比武子华面上的无奈,梁大明的脸上满是震惊。

顾姣看着他扭头,满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的方向,亦或是说……看着四叔。

心里猜测应该是武护卫与他说了四叔的身份,果然这个念头才落下,顾姣就看到他大步朝他们走来,走得太快,顾姣看到他踩着石子,身子还趔趄了下,正想提醒人小心,他就已经几个大步到了他们面前。

梁大明单膝下跪,脸被月光照得有些白,“属下不知大人的身份,这阵子行事莽撞,请大人责罚。”

想到先前他还跟这位赵大人提议让他去给他们将军做幕僚,他就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他是有多大的胆子让当朝首辅给他们将军做幕僚啊,也亏得这位赵大人平日看着也不好亲近,要不然按着他的脾气估计早就要跟人勾肩搭背了,一想到那个画面,梁大明跪着的身子不禁又晃了几晃。

他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这位大人可是连他们将军都得恭敬对待的人。

“无妨,原本就是我瞒着你们,不知者不怪,何况这阵子也多亏你们。”赵长璟说着弯腰去扶梁大明,他并没有在被揭穿身份之后就自持身份,依旧还是从前那副温和的模样。

“不过——”

他话锋一转,“我这次是秘密出行,除了陛下之外朝中并无人知晓,恐怕要有劳梁护卫帮着隐瞒了。”

梁大明被扶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恍惚的模样,他沉浸在“首辅大人竟然亲自扶我”的冲击中,听到后话倒是立刻定了心神,忙拍着胸脯跟人保证道:“大人放心,属下绝对不会与旁人透露您的身份,将军那……”提到顾云霆的时候,他稍有犹豫,但很快又说道,“将军那,属下也会保密的。”

他相信将军到时候就算知道也肯定会体谅他的!

赵长璟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劳你们了。”

就跟在战场被将军鼓励一般,梁大明只觉得自己此刻雄心壮志,再一想这个秘密举国上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不由自豪地就连胸膛都挺起了一些。

武子华看他们说的差不多了,便牵着马匹过来了,因为先前赵长璟的叮嘱,他这会仍旧喊人赵先生,“赵先生,小姐,我们该出发了。”

赵长璟回头看向顾姣。

刚才被梁大明打断,她要与他说的事还没说。

顾姣心里也有些无奈,但这会她也没那个心思再与人说什么了,看着四叔望过来的目光,她与人说,“我们先回去吧,估计弄琴他们也等得着急了。”说到这,她停了下,又轻了几分声音,“那件事,我回头再与您说。”

赵长璟垂眸看了她一会,轻声应好。

他朝人伸手。

知道四叔这是要抱她上马,顾姣心中羞涩之余倒也没有推辞,她把自己的手放到四叔的手上,任由四叔抱着她上了马,没一会,她感觉马儿忽然不高兴地甩了甩尾巴,她正担心马儿会像从前那样乱跑,心中慌张之余,身后便又多了个人,四叔上来了,他制住了身下的马儿,没让它乱跑,也让顾姣不安的心重新变得镇定起来。

“走了。”

耳畔传来四叔的声音,顾姣刚点了头,她的身前便多出一只手,四叔握住了缰绳。

“驾!”

马蹄上扬,伴随着一声嘶鸣声,顾姣感觉到耳旁的风又变得凌厉起来。

看着他们离开,曹书紧随其后,梁大明也不想落于人后,正要策马跟上就发觉身边武子华未动,他手握缰绳侧头问他,“老武,你看什么呢?”

武子华看着他轻声说,“小姐和赵大人离开了。”

梁大明点头,“对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武子华沉默地抿了下干涩的唇,又转头去看小姐和赵大人离开的方向,半晌方又压低了一些声音,“……他们骑得是一匹马。”

不是马车,而是一匹马。

“不然呢?”梁大明还是一副呆愣的模样,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拧了眉,“老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小姐又不会骑马,她不跟赵大人一匹,难不成和我们一匹吗?”

他觉得武子华简直大惊小怪。

武子华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些什么,但嘴唇抿了下后到底什么都没说,“没事,走吧。”他说着也翻身上马,心中却不由有些忧虑,不跟将军说这位大人的存在,真的好吗?

他怎么觉得这位大人对他们小姐的关心有些越界了。

……

等到济缘寺。

寺庙只剩下弄琴和崖时两人,里面的那些和尚已经被济南知府派来的人带走了。

看到顾姣回来,弄琴自是抱着她好一顿哭,这次的事是真的让她怕了,尤其从梁大明口中知道那些“和尚”打的什么主意,她更是差点没晕过去。

好歹把人稳住,一行人又出发回济南府。

济南府没宵禁,但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又是回城,到城门口的时候免不得被人拦下,不过梁大明他们都有头衔,顾姣身上也有她爹给的令牌,那些人一看她是“开平卫顾指挥使的女儿”自是不敢盘问,恭恭敬敬放他们进城了。

找到客栈歇息,已过子时。

外头更夫敲着梆子,喊着“小心火烛”。

顾姣是要洗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衣裳是脏的,头发是脏的,就连脸上也有不少淤泥,想到自己刚刚就是顶着这副样子在四叔面前,她就有些欲哭无泪。

四叔看到她这副丑兮兮的模样,怎么可能还会喜欢她?

她心情颓丧地由弄琴服侍她沐浴洗漱完,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原本以为发生这样的事,她应该会睡不着,没想到刚洗完澡,连头发都没干,她就趴在她的小枕头上睡着了。

赵长璟过来的时候,弄琴正坐在床边替顾姣擦拭头发。

听到门被敲响,她忙放下帕子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男人,她与人问安,“四爷。”

赵长璟点点头,看了一眼屋内,有屏风遮挡,他看不到里面,便问弄琴,“她呢?”

弄琴答,“睡着了。”

若是以前,赵长璟听她这样回答,顶多说一句“照顾好她”就会自行离开,可今天,或许是发生的事太多也太危险了,他很想再去看一看她。

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

“我去看看她。”赵长璟说完便径直抬脚走了进去,他没有理会弄琴面上的惊诧,脚步倒是放得很轻,似乎是怕吵醒屋中人的酣眠。

弄琴的确惊讶。

张口想阻拦的时候,男人已经越过她往屋中去了,她跟着走了几步,看着他的身影,想到今夜小姐失踪时四爷的模样,脚步不由又停下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四爷脸上看到那样的怒意。

到底没有阻拦,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后便放轻脚步离开了屋子,体贴地合上门,而后静静地守在门外。

赵长璟坐在床边,看着小姑娘即使睡着也依旧紧蹙的眉心,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小嘴抿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沉重的呼吸,他眸光微沉,手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心,连带着旁边像山峰一般攒在一起的柳眉也一点点被他抚平。

看着原本睡得不安的人慢慢舒缓了眉宇,他才拣起放在一旁的帕子替她擦拭起还没干的头发。

顾姣睡得其实并不踏实,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梦里一路都在跑,心跳很快,有几次她都觉得自己的小腿抽了几下想醒来,但她就是睁不开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她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里,东碰西撞也出不去,直到闻到一股熟悉的雪松香,她感觉眼前的白雾慢慢散去,头顶出现了耀眼的太阳,紧跟着她这具冰冷的身子也仿佛重新变得温暖起来。

鼓噪的心跳在这一刻变得安稳。

她看到那白雾散去后出现的身影,那人清冷冷背对她站着,他的衣摆无风自动,犹如九天上不可侵犯的仙人。

“四叔?”

她忍不住小声喊他。

仙人像是听到了,他回头,果然是四叔!她高兴地朝人跑去,可他的眼眸是那样的漆黑,神情是那样的冰冷,与她印象中的四叔截然不同。

她有些害怕,却又忍不住朝人靠近。

她一边朝人走过去,一边不住喊着人,“四叔。”

赵长璟见她嘴巴一直动着,却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俯身。

“什么?”他问顾姣。

热气喷洒在顾姣的耳垂上,她眼睫轻轻颤了几下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的意识还未清醒,看着近在眼前的四叔,还以为是在做梦,想到自己叫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理她,还冷冰冰看着她,她不由小嘴一撇,委屈出声,“四叔,凶。”

这次赵长璟听清楚了,看着小姑娘委屈的样子,他神情怔怔还未说话,就见刚刚还睁着眼的人又昏睡过去了,嘴里还咕哝着“四叔坏”。

他失笑。

也不知道是梦到他什么了,把她委屈成这样。

轻轻摸了摸她已经干了的头,赵长璟什么都没说,只是又陪了她一会便替她掖好身上的锦被起身离开。

顾姣一夜好眠醒来,并不知道昨夜赵长璟来她房里的事,弄琴也被嘱咐不要与她提起,她便只当昨晚那是一场梦,她洗漱妆扮完,曹书便来敲门了。

“顾小姐。”

这几天她跟四叔都是分开吃饭的,顾姣自然不会以为曹书是来喊她吃饭,她让弄琴去开门,等曹书进来后问他,“怎么了?”

“济南衙门在审理昨天的案子,主子让属下来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这么快?”顾姣有些吃惊。

曹书解释,“您在城里的消息,济南知府都已经知道了,他知道您差点出事,自然不敢怠慢。”

顾姣便明白了。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要去。

只有看着那些人真的被判罪定案,她才能放心。

“那您等下,属下这就去安排。”曹书说着便离开。

没一会功夫,马车就安排好了,顾姣和赵长璟简单吃完早膳便乘着马车过去了,两人戴着帷帽被曹书等人护着到了人堆里,仅仅一早上的时间,济缘寺拐卖妇女的消息便传开了。

官府衙门前人很多。

有人推搡想近前看,顾姣被人群挤得差点摔倒,可她的身子才往前一趔趄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了。

她被人护在怀里,明明他们的肢体并没有接触,可顾姣就是觉得四叔仿佛给她建立了一个单独的世界,周遭纷扰都与她无关,不管别人怎么推搡,她都在四叔给她的小世界里安然无恙。

“开始了。”赵长璟低眉看她。

顾姣还怔着神,忽然听到惊堂木响,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那案后坐着的男人,方才知晓四叔说的开始是什么意思。

她敛起心神,认真开始听那济南知府审判。

案子并不算难,又有顾姣的身份在,济南知府自然不敢怠慢,京城的人都知道顾云霆是个什么脾性,正巧,这位济南知府早几年就在京城当差,他不仅知道顾云霆是什么脾气,还知道这人是个没有原则的女儿奴,要是让他知道他的宝贝女儿差点在他济南府出了事,济南知府总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凉的。

为着这个,他也不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花了一晚上审察。

这些济缘寺里所谓的僧人其实都是这几年才出家,他们本身没什么本事,知道寺庙来钱快,便一起合伙开了一间寺庙,后来又联合旁人打出一个“求子灵验”的名声,把这间荒僻的济缘寺开得风生水起。这几年,他们好日子过惯了,光靠香火钱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便联合当地有名的拐子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光这三年,通过济缘寺被贩卖的女子就已经超过三位数,济南知府想到这个数字,就觉得自己的官帽不保。

听着里面的宣判,顾姣的脸色依旧不好看,即使这些人被绳之以法,那些“失踪”的女孩子也回不来了。

她低着头,即使戴着帷帽,赵长璟也能感觉到她的难过和愤怒。

“我已经修书一封送去京城。”耳畔传来四叔的声音,顾姣回头,她眼中有不解,直到听到四叔说,“会有专门的人来接管此事,那些失踪的女孩子只要有人提供姓名和画像,都会有人去找,”他说到这,稍作停顿后才又看着顾姣开口,“只要心怀希望,她们总有被找到的那一天。”

即便没有顾姣,赵长璟碰到这样的事也会去做,但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安慰她。

他很清楚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存活有多不易。

像这样被发卖的女孩子,能去的地方太少,能在那样的地方存活下来的人,恐怕都不会再想回家了,不是纸醉金迷的生活困住了她们,而是她们清楚地知道回来后会面临什么。

名声是束缚她们的枷锁。

即便最开始她们的亲人会因为她们的回来而高兴,可时间长了呢?那些闲言碎语会压垮表面的平衡……这些事,赵长璟这些年看得并不算少。

可难道因为这样就不再去做了吗?

也许会有例外呢?即便没有,那也应该由她们自己去选择,而不该在一开始就切断了所有的可能,告诉她们“你已经被人抛弃了”。

“真的吗?”隔着薄纱,赵长璟还是看到了一双灿烂的眼眸。

就让她永远活在那个灿烂的世界也没什么不好的,干净、透明,永远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光的,赵长璟这样想着,点了点头,“嗯,真的。”

看着重新变得高兴起来的女孩,赵长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走吧。”

有了四叔的保证,顾姣的心情好了许多,她点点头,出去之后,她正想问问四叔那位杜姑娘的事,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他们。

“修和,顾妹妹!”是沈迟姜。

“沈姐姐!”看到熟人,顾姣也有些激动,看着沈迟姜大步过来后扶住她的胳膊仔细查看,她的热情让她有些不大适应,但也没躲,心里清楚她应该是知道昨晚的事了,便小声安慰人,“沈姐姐,我已经没事了。”

“那群狗东西居然敢对你动手!”沈迟姜还是有些生气,说着还冲赵长璟皱眉,“你也是,怎么不知道护着一些?”

赵长璟并未解释。

倒是顾姣不肯他被误会,忙说,“不关四叔的事,是我贪玩跑到那边。”

“还好没出事。”沈迟姜心有余悸,但也没再说什么,看这里人多,她开口,“我让人在宝丰楼定了菜,给你们压压惊。”

赵长璟无惊可压,这桌压惊席显然是给顾姣准备的,他习惯性看人问她的意思。

顾姣这次倒是也没纠结,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好。

他们一行人便去了宝丰楼。

路上顾姣怕弄琴回头在客栈见他们迟迟不归又得担心,便让曹书先去客栈说一声。

宝丰楼就是昨日顾姣他们吃过的地方,也是四叔被认出的地方,只是昨天十分热闹的酒楼,今天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像是看出她的困惑,沈迟姜解释,“酒楼人多眼杂,五湖四海的都有,免得有人认出你们,索性我就停业一天。”

顾姣点点头,心里不禁再次感慨沈姐姐做事果然比她稳重。

不过顾姣余光一扫身边的四叔,昨天还自怨自艾的她,今天却握紧小拳头……沈姐姐是稳重,她,她也没那么差啦!她也会越来越好的!

等上菜的那会功夫,沈迟姜一面替他们倒茶,一面说,“你让我查的事,已经查清楚了。”

顾姣以为她们说正事,也没插嘴,她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一看到那浮着的茶叶,顾姣就已经觉得舌苔发苦了,她一贯喝不了这些,但沈姐姐给她倒的,她又不好推辞,正想将就喝一口,面前就多了一个剥好的橘子。

“先吃点水果,马上就吃饭了。”赵长璟说完,又帮她跟沈迟姜解释了一句,“她不喜欢喝茶。”

“怎么不早说?”沈迟姜平日跟人谈生意谈习惯了,倒是忘记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都不喜欢这些苦涩的东西,她往外喊了一声,让人准备果茶。

顾姣觉得太兴师动众了,不由小声说,“……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喝。”

沈迟姜斜眼看她,佯装生气,“都叫姐姐了,还跟我那么客气?”

顾姣小脸微红,不好意思再多说。

果茶很快就上来,沈迟姜还让人给她上了几样零嘴,而后继续和赵长璟谈起事,“其实也不用我怎么调查,杜家这次事情闹得太大,估计不日济南府就都知道了。”

顾姣耳尖地听到“杜家”两字,想到昨天那位姑娘也姓杜,不由问,“是昨天那位杜姑娘的家吗?”

沈迟姜不知道昨天的那些事,倒是赵长璟跟她点了头。

顾姣立刻便急了,连酸甜可口的果茶都顾不上喝了,她问沈迟姜,“沈姐姐,杜姑娘怎么了?”又与人说,“昨天就是杜姑娘救得我,要不然我恐怕都没机会再见你们了。”

“我说修和怎么突然让我打听这位杜二姑娘的事。”沈迟姜恍然大悟。

她没再隐瞒,把自己调查到的事与人说了一遭,“那杜家也是做生意的,跟我家不算近,但过年过节的也有往来,你说的杜姑娘就是杜家的二姑娘,她有个姐姐,叫杜黛心,早年嫁给了济南府通判家的二少爷。”

顾姣虽然和沈迟姜相处不多,但也知道她快人快语,她忽然提起这位杜大姑娘绝对不是在讲述杜家的情况,又想到昨天那位杜姑娘说的被骗,她的心不由都跟着揪紧了。

“她跟我说她是被人骗过去的,是……她的姐姐吗?”

沈迟姜点了点头,脸色也有些难看。

顾姣不解,语气呐呐,“为什么啊?”她家里姐妹和睦,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害自己的妹妹。

沈迟姜这种事却是看得多了,但说起这事,声音也有些低沉,“杜黛心的夫君,也就是那位通判家的二公子最先看上的是杜南兮而不是杜黛心,这杜大姑娘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不去管自己的丈夫,倒是反过来陷害自己的妹妹。昨晚杜二姑娘回家要个说法,可杜家二老,一来是怕丢了名声,二来也怕自己大女儿被休,便让杜二姑娘忍下此事。为着这件事,杜家已经闹开了,我听那位杜二姑娘的意思,是想自立门户。”

她说到这不由啧叹一声,“不说别的,这位杜二姑娘无论见识还是决断,都算是女中翘楚了。”

顾姣没想到这件事竟会是这样。

想到昨夜那个情形,那位杜姑娘那个时候不仅慌张,恐怕还很绝望吧,自己的亲姐姐骗她去那样的地方,而现在她的父母还偏袒自己的姐姐,让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人!”她很生气,“就拿他们没办法吗?”

沈迟姜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

她也生气,也觉得那位杜二姑娘可怜,但这种事就算报官又能如何?

“你去问问那位杜二姑娘,她若真想自立门户,我们可以帮她。”突然听到这一句,沈迟姜难得迟钝了下,她握着茶盏,目光一点点往赵长璟那边看,确定是他说的之后更是震惊无比,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你……”

她看着赵长璟呐呐开口,都有些快不认识他了。

但见顾姣面上的表情,似是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像是习以为常了,只有眼睛是明亮的,“真的吗?四叔,我们真的可以帮她吗?”

“嗯。”

赵长璟垂眸,看着顾姣脸上的期待时,他漆黑的眼眸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笑意,“如果她真的考虑好了的话。”

沈迟姜看着两人,原本惊愕的表情也被别的情绪所取代。

她伸手撑在额角,失笑般摇了摇头,赵修和,还真的是不大一样了。

……

吃完午膳,是一个时辰后的时候了。

“真不去我家住?”分开的时候,沈迟姜问顾姣。

顾姣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我们估计也待不了多久,就不麻烦了。”主要是她有话想跟四叔说,去了沈家不方便。

沈迟姜也不好强拉着他们去,遗憾之余,倒也没忘记正事,“杜南兮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这会就去找她。”

顾姣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果然灿烂了许多。

看着她笑的没有阴霾的样子,沈迟姜就很想伸手掐一掐她的小脸,可惜,有赵修和看着,她要敢上手,估计这手今天就算不废也要被人瞪死,轻咳一声,她开口,“那我先走了。”

她说着又和赵长璟打了一声招呼,便策马离开了。

济南的风扬起她艳丽的红裙,顾姣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赵长璟说,“走吧。”

她才回过神。

点了点头,轻声应好。

马车停在一株柳树旁,那边靠近湖畔,沿着河道往前走,路边的柳梢随风拂在她的脸上,有些痒,她却无暇去顾,离马车越近,她的步子就越慢,最后就连赵长璟也察觉到了,“怎么了?”

他停下步子回过头,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想到昨夜她没说完的话。

负在身后的手紧握,心中的警铃再次被拉响,但赵长璟还是看着她开了口,“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是。”

顾姣低着头,她犹豫不决的手,两只小手就会紧紧握在一起。

此刻也是如此。

心脏快得像是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她只有咬着牙才能抵消一些心脏跳动带来的颤动感,可耳朵震耳欲聋的倒是没法再管了。

赵长璟看她一脸纠结的模样,大概也猜到她要说什么了,他眸光微黯,正想让她别有这么大的负担,可他的话还未从喉咙口吐出,就看到面前刚刚还一直埋着头的小姑娘抬了头,“四、四叔!”

她的声音听起来结结巴巴的,但脸上的犹豫倒是终于没了。

知道她这是终于做好决定了,赵长璟声音愈发哑了,他垂眸,遮掩住眼底的情绪,“……嗯。”

可想象中的拒绝并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句让他惊怔的话响在耳边。

“你,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别人了!”顾姣的手指都紧张地掐进掌心了,看着面前四叔怔然的目光,她怕自己说得慢些被人打断,以后就不敢再说了,索性闭上眼睛,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也可以变得很好的,你,你不要喜欢别人,考虑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