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和玥追上去,拦住了?素和熙与裴玉质的去路,质问道:“阿兄当真不怕父亲伤心?当真一点都不顾念父子情分?”
素和熙反问道:“是爹爹斩断父子情分在先,爹爹既然不怕我伤心,我为何要怕爹爹伤心,又为何要顾念父子情分?”
自母亲溘然长逝后,对于父亲,他便甚是不满,瘫痪在床之初,父亲时常来探望他,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但之后,父亲的所作所为却让他彻底地寒了?心。
被赶出家门之时,他右足的残疾远较而今严重,极有可能身死街头,然而,父亲并未保护他。
那时候,他仅留了?一身衣衫,将余下的衣衫当了?换成了?盘缠,从京城至这临山县的道路并不太平,他遇上过山贼、窃贼、地痞……曾无辜被打,奄奄一息,亦曾饿得三日三夜以观音土为食,若非他生志坚定,早已殒命了。
造成这一切的直接原因?是他坠马了,成了?无用的残废。
但若是母亲尚在人世间,即便他成了?无用的残废,他亦不会被赶出家门。
而造成母亲过世的原因?便是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父亲以及勾引父亲,企图成为大家主母的崔氏。
素和玥建议道:“阿兄,父亲难得来这临山县,你勿要出门,我尽量让父亲待在县衙中,我们兄弟齐心,渡过这一关可好?”
素和熙矢口拒绝:“你要如?何做我不管,我要如?何做你亦管不着。”
素和玥规劝道:“阿兄,若无父亲怎会有你?纵然是父亲做错了?,你亦该当孝顺些。”
“没有疼爱孩子的父亲,自然亦不会有孝顺父亲的孩子。”素和熙牵着裴玉质绕过素和玥,正欲向前,却陡然瞧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紧接着,他听见一把?熟悉的声音道:“熙儿。”
他怔了?怔,启唇唤道:“爹爹。”
素和舟歉然地道:“熙儿,那日,你被那毒妇赶出家后,爹爹立刻便命人去寻你了?,奈何遍寻不到你。”
“是么?”素和熙并不相信,继而发问道,“爹爹怎会在此?”
素和舟答道:“爹爹去了?县衙见玥儿,玥儿不在,爹爹便请玥儿的属下带爹爹来找玥儿了,没想到意外地见到了你。爹爹见你安好,甚是欢喜。”
听得此言,裴玉质有些怀疑这一切是否素和玥设计好的。
素和玥瞪了那衙役一眼,低声责骂道:“本官何时吩咐过你,要你带本官的父亲来寻本官?”
那衙役拱手道:“小的知错了?,请大人恕罪。”
“罢了。”素和玥行至素和舟身侧,恭敬地道,“父亲随我回县衙可好?”
素和舟突然发现自己的嫡长子与一少年十指相扣,奇道:“熙儿,这位是?”
父亲显然尚且不知自己成了?断袖,不过素和熙无意隐瞒,遂直截了当地道:“玉质乃是我心悦之人。”
素和舟大吃一惊:“你说这少年乃是你心悦之人?”
素和熙颔首道:“对,你没有听岔,玉质确是我心悦之人,我已决定与玉质执手偕老。”
素和舟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素和玥拍着其后背,为其顺气?。
素和熙坚定地道:“无论爹爹是如何看待我断袖一事的,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是以,爹爹不必多言,快些随阿玥回县衙去吧。”
须臾,素和舟缓过了?气?来,好言好语地劝道:“熙儿,你随爹爹回京,爹爹为你娶一花容月貌的女子为妻可好?”
素和熙摇首道:“爹爹何必费心?我这一生只需玉质相伴。”
素和舟苦口婆心地道:“熙儿,你可曾想过若是一生只需这少年相伴,你便要绝后了?不如?你与爹爹各退一步,爹爹同意这少年进门,做你的妾室,而你答应爹爹娶一门媳妇?”
“爹爹莫要多费口舌了?。”素和熙满不在乎地道,“我与爹爹不同,我并非朝三暮四之人,选定一人后,便终生不会变心,我绝不会让我心爱之人受丁点儿委屈,玉质既非女子,绝后便绝后吧,有何了?不得的?”
“你这孽子……”素和舟愤愤地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寻常事,是你娘亲不懂事,不大度,不识大体,自己将自己气?死了,与爹爹何干?”
“爹爹,阿娘一生最大的过错便是嫁给了?你这负心汉。但你若不哄骗阿娘,承诺她必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娘怎会嫁给你?你既然做不到便不要轻易地许下诺言。”素和熙尚且记得母亲弥留之际絮絮念着父亲为其所写的情诗,情诗中的父亲身怀一副要与母亲长相厮守,没了母亲便终生郁郁寡欢的衷肠,可惜,俱是虚假。
素和舟解释道:“当年,爹爹确实非你娘不娶,岂料你娘脾气太大,将爹爹管得太死,时日一长,爹爹理所当然对你娘淡了。”
“你莫要空口污蔑阿娘,阿娘最是好脾气,待人和善,对你嘘寒问暖,要不是觉察到了你的花花肠子,阿娘岂会将你管得太死?你勿要将自己的过错推到阿娘身上。”素和熙冷笑道,“你不过是在找借口将自己纳妾之事合理?化罢了。”
素和舟痛心疾首地道:“原来熙儿一直都是这么看待爹爹的?枉费爹爹素来疼爱你。”
“你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能与阿娘长相厮守,你之所以非阿娘不娶,是因为外祖父当年时任右丞相,对你的仕途颇有益助,且阿娘是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能让你得到诸人的艳羡,外祖父如若仅是贩夫皁隶,阿娘如?若乃是一无盐女,你怎会非阿娘不娶?”素和熙的心口起伏不定,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才继续道,“你利用阿娘搭上了?外祖父的人脉,自此官运亨通,外祖父一辞世,你便对阿娘不假辞色,你委实是一过河拆桥的豺狼。阿娘倘若并未……并未下嫁予你,现下定然还好端端地活着。”
素和舟震惊地道:“熙儿,难不成在你心目中,爹爹竟是一狼心狗肺的畜生?”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素和熙其实仅知晓些许父母间的旧事,前阵子,他机缘巧合遇见了?一母亲出嫁前伺候母亲的旧人,才多知晓了?些。
素和舟骂道:“我看你不止这右足不中用了,连脑子都不中用了!”
素和玥温言道:“阿兄,你少说气话,切莫口不择言。我明白阿兄主要是气父亲未能及时阻止娘亲将阿兄赶出家门。”
“我并未口不择言,爹爹的确辜负了?阿娘,但我与爹爹截然不同。”素和熙亲了亲裴玉质的眉心,“我定不会辜负玉质。”
素和舟气?得说不出话来,索性扬起手来,欲要好生教训素和熙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素和熙一把?扣住了?素和舟的手腕子,微微一笑:“我已长大了?,绝不是当年任打任骂的孩子了?。”
素和舟上了?年纪,一时间居然无法将自己的手腕子从这孽子手中抽出来。
“素和舟,今日我们父子决裂,我不再?是你的儿子,你亦不再?是我的父亲,我们自此便是陌路人。”素和熙松开了?素和舟的手,“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永别了。”
言罢,他便牵着裴玉质的手离开了?,素和舟与素和玥都未追上来。
走出数十丈后,裴玉质凝视着素和熙道:“子熙认为这样做好么?”
素和熙笑问道:“有什么不好的?”
对于裴玉质而言,素和熙的意愿是最为要紧的,素和熙既已决定舍弃其父,他亦不再?劝。
——不,是其父先舍弃素和熙的。
孩子是无法选择父母的,甚至连自己出生与否都无法选择。
孩子出生与否是由父母所选择的,固然父母对于孩子有着养育之恩,但同时,孩子让父母成为了父母,亦让父母享受到了养育孩子的乐趣。
父母与孩子间的关系应当是相互的。
诚如?素和熙所言,父亲不疼爱孩子,孩子亦不会孝顺父亲。
而素和熙的父亲口中坚称自己一点过错也无,却让素和熙幼年失恃,更是默许继室将跛了?右足的素和熙赶出了家门,显然失去了被素和熙孝顺的资格。
“子熙认为好便好。”他并非支持愚孝之人。
他又赞许地道:“我喜欢适才的子熙,子熙连自己的父亲都能直面了,必然能胜任书院先生一职。”
素和熙自是希望家庭圆满,事到如今,这已是奢望了?。
幸而还?有裴玉质。
他将裴玉质的手牵紧了?些,才回应道:“我会努力让自己胜任书院先生一职。”
“嗯。”裴玉质执起素和熙的手,亲了一下手背,“我心悦于子熙。”
素和熙满腹柔情地道:“我亦心悦于玉质。”
一炷香后,一人一妖到了致文书院前,由素和熙向守卫说明了来意。
守卫当即走进书院,通报去了?。
少时,一白须白发的老者随守卫出了门来。
老者端详着一人一妖,末了,对素和熙道:“请随老朽来。”
由于裴玉质不能跟着素和熙进去,仅能翘首等着素和熙出来。
一盏茶后,素和熙便出来了。
裴玉质见素和熙面色不佳,并不问素和熙是否被录用了,而是一言不发地牵了素和熙的手,素和熙掌心生着汗水,他为其将汗水拭干了?,才道:“我们走吧。”
走出两步后,素和熙却是主动地道:“玉质不问我结果如?何么?”
裴玉质安慰道:“无妨,定有人慧眼识珠。”
“我是故意骗玉质的。”素和熙含笑道,“自明日起,我便能来这致文书院教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