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顺着沿海大堤一路向南行使，路线并不是上次她去的方向。
唐幼新并没有因此感到紧张或者害怕。或者说，她已经开始习惯了命运被人掌控的感觉。
所以去哪里，或者去哪里死，又有什么关系。
今日有风，远处的海浪拍打着礁石，对于不经常在海边居住的人来说，这是十分壮观的景象。
钟晴情照例坐在副驾驶，好奇的望着窗外问：“姐姐，你是在这座城市长大的吗？”
唐幼新心神恍惚，讷讷的转过脸，勉强笑了下：“不是。”
“那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唐幼新短暂地思考了下，说特别熟悉也算不上，毕竟她17岁才到的这里。
“不是。”
“哦。”钟晴情似乎是有些失望。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低头“啪”的一声打开了安全带，翻身跪在椅子上，兴冲冲地对唐幼新说：“那以后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逛街了，反正都不熟……”
钟昊燃不动声色地腾出一只手，拽住钟晴情的手臂将她翻了个面。然后，随着保险扣“咔”的一声传来，重新将她固定在了椅子上。
钟晴情嘟起嘴，像只出门遛弯强行被主人带回家的小狗，满脸写着不情愿。
唐幼新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还是莫名的心软了一下，问：“你想买什么？”
钟晴情激动地想再次解开安全带，被自家老父亲瞪了一眼，于是不得不乖乖坐好。
她声音难掩的雀跃：“就是一只紫兔子，卷毛的，可以这么背的包，红鼻子，在一个商场的七层……”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着那天在公园里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儿说的话。
唐幼新已经打开手机软件开始搜索。
钟昊燃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突然开口：“不必她想要什么都买给她。”
唐幼新正搜的起劲，说话没经过大脑：“我觉得她这种情况，想要什么你都应该买给她。”
说完，她一怔，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钟晴情却全然不在乎，还以此为据开始声讨自己的老父亲：“我一个随时都会挂掉的人，你竟然还不满足我的愿望，你真是个狠心的爸爸……”
钟昊燃一个急转弯，带来强烈的漂移感。
钟晴情意识到父亲的情绪，不敢再闹腾。
唐幼新也收了手机，搓着手臂看向窗外。
许久，车辆在郊外一栋寂静的老式别墅前停下。
钟昊燃忽然开口：“唐小姐的这种情况，才更应该考虑一下，自己最后的愿望吧。”
他拉开车门，走下车，然后“嘭”的一声甩上了门。
钟晴情蹦蹦跳跳的跟了下去。于是，唐幼新也不得不脚步虚软的下了车。
她抱着微微颤抖的手臂，下意识的打量这栋墙壁斑驳的别墅，以及周围明显没人居住的环境。
这种情况下，或许她能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跑。
可是她能跑去哪里？
她转头看了眼不远处正搂着自己父亲的腰撒娇的小姑娘。
她长得是那么可爱，仿佛上帝一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天使，因为很快发现，而着急将她带走。她留在人间的每一天，都是她“天神”般的父亲不惜一切在与死神搏斗。
所以，她能跑去哪里呢？
她能带着她的生命跑去哪里呢？
进入房间后，唐幼新开始配合钟昊燃做各种检查，只是不同于上次的检查地点，这栋房子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家。
除了摆满各种医学书籍、急救设备和检查设备外，在透明的落地窗前，还悬挂了一个大型的藤条编织的摇倚，摇椅下方铺着粉红色的毛绒地毯。
“报告还需要几分钟出来。”他像是一名真正的体检医生，声音平淡的交代。
唐幼新坐在沙发上，双手在膝上交握，紧张地点了一下头。
钟昊燃转身，走入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
见唐幼新终于闲下来，钟晴情立刻跑过来，笑嘻嘻的说：“姐姐，我们来一起玩吧！”
屋外，钟晴情“咯咯”的笑声传来。屋内，打印机“吱吱”作响。
钟昊燃拿起新的检测报告，认真看完上面的数据。
他甚至不用拿出钟晴情的那份进行对比，便从脑海中那些滚瓜烂熟的数据里得出一个结论，移植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八十。
唐幼新有一颗，从各个方面来讲都与钟晴情十分匹配的心脏。
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的一幕，她说，“我觉得她这种情况，想要什么你都应该买给她。”
钟昊燃握着纸张的手忽的一紧，他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掏出一小盒针剂。
撕开一根崭新的针管，小心翼翼的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他表情决然的走出房间，忽然脚步放缓，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落地窗前，唐幼新和钟晴情舒服的窝在藤条编织的半圆形吊椅上。唐幼新因为方才做检查的缘故，换了一身浅蓝色的病号服，此时她赤着脚，细白的足尖轻点地面，带着吊椅悠悠摆动。
她足尖落下的那一点，刚好有一小块阳光照耀在粉红色的地毯上。
钟晴情窝在她怀里，仰头看她展开的书。
但不知是因为暖气开得太足，还是唐幼新的怀里太过舒服，她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栽脑袋。
忽然，唐幼新的动作一滞，脚尖猛然用力，将摇椅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钟晴情一个激灵，顺着唐幼新的目光看过去，讷讷的喊了一句“爸爸。”
钟昊燃微微侧身，冲她们微笑，抬起双手。像所有医生一样，习惯性地将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
钟昊燃走到两人中间，“入乡随俗”般的也脱了鞋，踩在粉色的地毯上，对钟晴情说：“去餐厅摆好餐具，今天留唐小姐一起吃饭。”
钟晴情从小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极其缺少女性的关爱，好不容易在唐幼新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怎么也不愿离开，聪明的反驳：“你根本没做饭，摆什么餐具？”
“我点了外卖，快去。”
钟晴情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椅子上爬下来，经过钟昊燃身边时，突然开口：“你根本就是想支开我谈恋爱。”
唐幼新微微睁大了眼，虽然知道这只是小孩子胡说八道，但还是让她感到了一丝尴尬。
她正要开口解释，钟昊燃突然抬手撸了一下她的脑袋：“小孩子太聪明会长不高的。”
钟晴情满不在乎：“骗人，按照科学方法推算，以你的身高，除非我亲妈一米四，不然我一定能长很高。”
正说着，她忽然眼睛一亮，飞快抬手，伸进了钟昊燃的口袋。
几乎是同时，钟昊燃眉心一凝，拽住她的手臂，带了出来。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一个细长的东西无声地落在地上，几乎要藏进柔软的长毛之中。
但唐幼新还是看清了它。
那是一根小剂量的针管，里面有液体，针头用保护盖盖着。
钟昊燃动作略显粗暴地将钟晴情拽到一边，弯腰迅速捡起，重新放进兜里，好像刚才的事从未发生。
但钟晴情却不依不饶：“爸爸，你是不是要给姐姐打针？
姐姐生了什么病？
你离开医院就不会治病！
那次我捡回来的小猫，我们说好第二天就送它去看兽医的。
因为它疼的一直叫一直叫……你说给它打一针它就不疼了。可是你给它打过针以后，它就死了……”
钟晴情说着说着，开始抹眼泪。
唐幼新的心脏却随着她的话，越跳越快。
她似乎暗示了这根针里装着的东西。
唐幼新抓紧吊椅边缘，想要后退一步，却忽然发觉自己悬空，连后退的能力都没有。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
钟昊燃淡淡的说：“晴情去开门，应该是外卖。”
钟晴情嘟着嘴，猛然躲了一下脚，一边朝门边移动，一边不停的回头看向唐幼新。
而唐幼新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她，追随着她到大门口，门打开，快递员明黄色的衣服露了出来。
如果她在此时向快递员求救，他会不会愿意带她走。
如果她回去以后给陌晟勋说明实情，他会不会相信她，帮助她。
她为什么要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献出生命？
只因她和他之间有过约定。
那她能不能自私一点，不遵守。
这一刻，唐幼新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再自私一点。因为半年前，她已经因为自私，使一个人失去了生命。
从陌晟勋睁开眼的那一天起，她的罪恶便如影随形。
所以，无所谓再自私一次。
她只是想活，只是不想成为今天就要考虑，自己想要什么东西的人。
唐幼新忽然跳下摇椅，于此同时，钟晴情从快递员手里接过了东西。
钟昊燃侧身挡在她面前。
他身形高大，一瞬间遮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修长而冰凉的手，如一对冷硬的枷锁落在她的腰间，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钟昊燃微微俯身，混合着酒精味道的清冷气息压了下来。
他声音轻缓，不带有一丝情绪，像是冷风吹过的海面带来毛骨悚然的寒意：“知道吗？
让我女儿不开心的小猫，我会让它安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