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穿过冰冷晨雾,桌案的酒水冷下,散乱的酒觞倒在地上,来自不同列国的亡国臣子以酒痛饮,诉尽多年的忍辱负重。
又以酒发誓,誓死跟随太子珉,完成复国大计。
裴声行冷然沉静,犹如一尊高?不可攀的玉雕,他?面前的酒觞整整齐齐,滴水未进。
他?拱袖行礼,“众臣追随,珉必不负所望。”
裴声行的眼睛,始终是冰冷的。
众人散去,面容俊冷的男人一言不发,晨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虚幻缥缈。暗卫司沉默,这位公子,本就是虚幻的,本就不该存在于世,在史书上死去。
然而狸猫换太子,复杂的权势列国纷争中,什么?都有可能。
裴府二郎替太子珉死去,太子珉以裴二郎的身份在齐国存活。
而今,太子珉已然成为尊敬的上卿大人,将齐王变为傀儡,掌管整个齐国,正如那些业国臣子所言,时机成熟,太子珉果断狠厉,权势巨大,复兴业国,在所不辞。
“公子,以后要怎么办?”暗卫司出声。
一旦裴声行暴露身份,那所有的平静都会被打破,无论是楚国郢都的,齐国临淄的,还是天下列国的,或是偏安一隅的宁静夏府。
“我等待此刻许久,我的一生,都在等待业国的复兴。”裴声行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他?太过平静,近乎冷漠。
“那......”
“既然我在楚国,楚王刚刚登基,朝政不稳,我自是要利用这个机会剿灭楚国。”裴声行慢条斯理。
“夏女郎呢?”暗卫司犹豫,他?其实不该干预公子的私事,但这些日子公子为了夏女郎跑来跑去,感?情不会骗人,郎君对夏幺幺的喜爱无法遮掩。
若公子借机剿灭楚国、那身为楚女的夏幺幺,该如何?
裴声行指尖拂过酒觞,垂下的长睫轻颤,“我今日还要见她。”
说着,男人站起身,他?着宽袖,袖角翻飞,更显他的瘦削。
“您一宿未睡,又因业国之事耗费心神,与众位臣子商讨一整夜,实在劳累,您今日要不歇息?夏女郎那边,司会去说明,夏女郎良善,定?会理解,而且,还有时间,公子您莫急。”
“我不能看不到她。”裴声行声音喑哑。
“一日也不行。”
他?执意向外。
暗卫司也不敢真的拦裴声行,这位公子不是仁善的主子,且他?做事肆意,最不喜被制约管束。
“公子,当初您昼夜不停,冒着高?烧寻找逃往楚国的夏女郎,已经伤了身体。”暗卫司只能用语言劝,“且您总是操劳过多,即便您身体康健,也受不得如此折腾,您没有发现自您当了齐国上卿,您就越来越容易生病了么??”
裴声行蹙了下眉尖,果然觉得暗卫司说太多,他?不耐打断,“只是一日,我只是去见她,又不是去杀人。”
他?毫不爱惜身体,暗卫司完全不能理解裴声行是绷着怎样的精神离开的驿馆。
暗卫司任劳任怨跟着,他?见裴声行即使坐在马车软塌上,也不会想着歇息,而是撑着下巴蹙眉深思,暗卫司心情复杂,他?基本没有看到这位公子真正开心过。
他?承担着复国重任,每日精神紧张,之前在齐国还要伪装完美温润的裴司徒,暗卫司在暗处跟着裴声行,每次看到他露出属于裴司徒的温润笑容时,暗卫司都觉得头皮发麻。
裴府二郎裴声行确实是仁善君子,但那是裴府二郎,而非太子珉,太子珉只是在模仿裴府二郎,模仿为他而死的裴二郎。
暗卫司觉得公子简直要变.态了。
还好,现在公子越来越肆无忌惮,恢复本性了。
裴声行进去找夏幺幺,暗卫司自觉停下脚步。
他?可不能打扰公子谈情说爱,摸了摸自己的项上脑袋,暗卫司扛起大刀去找留在夏府的暗卫稷切磋。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夏幺幺惊讶,她还没穿戴整齐,簪饰未着,乌发披散及腰,素素美艳。
“太思念你了。”裴声行说。
他?微垂脑袋,站在门外。
夏幺幺见他?有些可怜,也不好说什么?,“罢了,外面冷,你先进来。”
夏幺幺对镜梳妆,她看着昏黄铜镜,在她身后,男人身影绰约,夏幺幺手抖了一下,簪子差点扎到自己。
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发簪,他?垂眸,绾起少女黑发,夏幺幺脊背僵硬,裴声行耐心至极,帮她戴好饰品。
“比起帮你戴发簪......我更想摘下你的发簪。”他?忽然低声,像自言自语。
夏幺幺歪头,“怎么?你想弄乱我的头发么?”
看着她无辜的眼睛,裴声行敛下幽暗眸色,扯起笑,“是啊。”
裴声行忽然抽了她的发簪,好不容易绾好的乌发披散如瀑。
“裴声行?”夏幺幺肩膀缩了缩。
“你这里有酒么??”裴声行别开视线。
那股窒息的危险感消失,夏幺幺松口气,她急忙起身,“应该有的,我让红灵拿来。”
“......”
裴声行不在众臣面前饮酒,他?滴水未进,而在夏幺幺面前,他?拿起一觞又一觞的酒,夏幺幺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裴声行酒量这么?好。
男人神色不变,饮酒如水。
夏幺幺本来不想管他?的,毕竟,他?大早上跑到她这里,竟然只是来蹭酒。
然,夏幺幺频频看向裴声行,眼中流露出担忧,她张了张唇,勾了勾发丝,慢慢出声,“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没有回应。
夏幺幺终于忍不住,她抢过裴声行的酒觞,“别喝了!”
裴声行也没生气,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夏幺幺。
夏幺幺看着抢过来的酒樽,有点愣,奇怪?她怎么这么?轻松就把?酒樽从裴声行手中抢过来了?
再细看面前的男人,他?撑着下巴,看着夏幺幺微笑,平静的不同寻常。
夏幺幺这才恍然大悟,其实裴声行早就醉了。
她感到无奈,把?酒觞从裴声行面前拿走,还好,裴声行不是酒鬼,不会跟她闹。
“把?醒酒汤喝了。”夏幺幺离开半晌,施施然回来。
裴声行却抬眸望着她,像傻子一样,漂亮的脸蛋怔然。
“又怎么了?”夏幺幺歪头。
“你怎么又回来了。”裴声行说,语气竟有点可怜巴巴。
“我去给你拿醒酒汤了呀,总不能让你醉倒在我这里。”
说着,夏幺幺总觉得裴声行的话有些奇怪,她把醒酒汤往裴声行唇边递,问:“我难道不能回来么?”
“你不想让我回来?”
“不是。”裴声行咬住醒酒汤的碗,夏幺幺吓了一跳,他?夺食般,喉结滚动,吞下醒酒汤。
夏幺幺默默拿帕子擦了擦顺着下颌落在他喉结的醒酒汤。
裴声行眯眼闷哼。
夏幺幺赶紧松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你这么?乖地等在这里,让我有点意外。”
“你能回来,我也很意外。”裴声行说。
夏幺幺:“......”
他?醉后居然还毒舌,实在更讨厌了。
“难道我要把?你扔在这里么??”夏幺幺见他?还不清醒,心里琢磨要不要再去拿一碗醒酒汤。
裴声行静静地看着她,“把?我扔在这里也没关系。”
夏幺幺皱眉,“为什么??”
“不都是这样么,觉得一个小孩漂亮,对他施舍善心,但又都觉得麻烦,不会再次回头。”
夏幺幺虽然不明白裴声行的话,但她下意识反驳,“不是的,不是每个人都会抛弃那个小孩。”
裴声行扯了扯笑,夏幺幺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不信任。
呼吸微顿,夏幺幺攥紧裙角,上面的绣纹刺到她的手心,“可是,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抛弃那个小孩。”
“我会带着他?,去找他的家人,或者,如果他?没有家人的话,我就带着他?到夏府,夏府就算穷困潦倒,多喂一张嘴,还是可以承受的。”
眸中女郎声音娇糯,认真地说着如果,裴声行的心跳的很快,脸颊发热。
“我带你去见一人。”因为醉了,裴声行思索很跳跃,他?突然牵起夏幺幺的手。
“啊?”夏幺幺还没收回情绪,顺着问,“什么?人?”
“一位隐士,他?有许多治国之策,然而太过偏激,被魏王逐出魏国,流离在楚国,政策不被天下人理解,干脆在楚国隐居了。”
当初上大夫给裴声行众多策论,裴声行唯独对那位隐士的观点产生兴趣,其他的策论,在他眼里,都太过无趣压抑。
夏幺幺眨眨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小心翼翼,“这样么,你找他作甚?”
“他?能助我的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夏幺幺瞪大双眸,裴声行抿紧薄唇,幽幽看她。
“如果......我要做的事不是争夺寻常的权势,幺幺,你会觉得我无药可救吗?”
夏幺幺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你终于要造反了?”
裴声行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古怪看夏幺幺,“造反?”
夏幺幺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她向后跑,裴声行一把?抓住她。
“幺幺,我真的很好奇,在你心里,我现在是什么?形象?”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三更!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晚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