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齐国见过这名女子吗?”
楚太子芈瑄指着画上的美人,问薛乐山,薛乐山奇怪这楚太子是玩什么?把戏,他看楚太子?眼,却愣住。
芈瑄眸中忧虑,像布满层层雾雪。经常出入乐坊情场的薛乐山一下子就看出,楚太子对画上的女子情愫不?般。
薛乐山心里开始盘算,听楚太子所?说,这女子应当是在齐国。楚太子的有情人流落到齐国了?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如果能找到这个女郎,那就能成为谈判的条件了。
这般想着,薛乐山皱紧眉头看向画中女郎。可是......单凭一幅画,怎么可能找到人。
画中女子漂亮,但画终归是画,何况这女子穿着楚国服饰,到了齐国,她肯定换了打扮,除了知道这是个美人外,没有明显的特征,薛乐山就算遇到过这女子,也不可能认出来。
芈瑄看出他的难处,慢声说:“她身体或许不好,你仔细想想,有没有遇到身体不好的楚国女郎。”
弱风扶柳的女子并不是没有,但那都是齐王宫妃、贵族女郎,在薛乐山的印象中,从没有遇到什么?病弱的流离失所?的楚国女子。
“太子,他定是不知道,别在他身上费功夫了。”旁边的谋士实在等不下去了,“我们把这主将杀了,以儆效尤,看那些齐国人还敢不敢出兵。”
芈瑄见薛乐山认不出,难掩失望,他收回画卷,对谋士说:“那把他交给你们处置吧。”
楚太子虽然温吞,但对于敌国楚人,他毫不留情。
见楚人要杀了他,薛乐山脸一白,“等等!”
“你还有何事?你想起来了?”芈瑄定定望着薛乐山,眼中存着执拗。
“我见过她。”薛乐山背上布满冷汗,“我刚才?只是在思索,怀疑是否是真的。”
“怕不是说谎胡诌。”谋士哼道。
“莫急,让他说。”芈瑄道。
“我知道有?人藏了楚国女子,他见那女郎貌美,便将那女子收入府中,让她为奴为婢。”
芈瑄顿时冷脸,“你说的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话。”薛乐山道,脸上的灰尘遮掩了他的慌乱。
芈瑄逼问:“那人是谁?”
“他就在附近,但我不能说,我岂敢害我大齐将士。”薛乐山假情假意道。
“你只要说出那人是谁,告诉孤这女子在何处,孤就不会?杀你。”芈瑄放缓语气。
“太子!”谋士着急,“我们就这样把敌国主将放跑吗!”
芈瑄对谋士笑了笑,带着安抚,“只是不取他的性命,莫要着急。”
“薛将军,若你说是谁,那就免你?死,若你执意不说,孤就让人杀了你,把你的人头挂在军营示众。只是让你帮孤寻一位楚国女子,这自是不会?影响齐国的安稳,只需要说出她在哪里,更不需要你帮孤带过来,孤的要求并不过分吧。”
闻言,薛乐山犹犹豫豫,支支吾吾。
“快说!”谋士厉声呵斥。
“是裴副将!”薛乐山像终于抵不住,狠心道。
“裴副将?”芈瑄疑惑,“此人是谁?”
“此人乃齐国上大夫之子裴声行,在朝堂担任司徒?职。他身后权势极大,难以动摇。此次出兵,他借了上大夫的关系,直接担任副将,但始终畏畏缩缩,从不敢踏出军营半步。”
芈瑄皱眉,“照你这么?说,那人不过是一个草包。”
“对,他平时常常寻欢作乐,近日却不再接触府外之人,我亲耳听他说,他身边多了?位貌美的贴身婢女,那婢女是楚国人,也许正是你们要找的人。”薛乐山胡诌?通。
“你怎么确定那楚国女子就是我们太子要找的人?”谋士打断道。
“裴司徒遮遮掩掩,不肯让外人知晓那婢女是何人,说明那婢女身份有古怪,所?以我不得不怀疑。”薛乐山说,这?切自是薛乐山乱说的,他想到,楚国人为了找那女子,定会?派人去查,裴府与楚国人有了纠缠,不管是黑是白,都可以变成把柄。
只有他将此事告诉公子煜,?如之前裴氏咬定兰氏造反,公子煜?党就可以污蔑裴府与楚国人勾结。私通外国,乃是株连的死罪。
“既然你说她被裴副将藏起来了,那孤必须要见?见这裴副将。”
“孤会告诉齐军,若想放薛将军?条生路,让楚军休战退回,那就请裴副将亲自到孤这里谈判。好了,把薛将军带下去好生对待罢。”
“......”
薛乐山被带下,军帐内只剩下谋士和楚太子芈瑄。
谋士说:“太子,那齐国人的话不可轻信,依我看,他根本没有认出画像。”
“是真是假,了解了才?知道。”芈瑄摇了摇头,“孤只是不能放弃?丝希望罢了。”
谋士叹口气,太子亲自来找人,背后是复杂的宫廷斗争,楚太后竟瞒着太子把太子的未婚妻送到了齐国,实?在是难以置信。
“若真的找到夏女郎,那太子您又要如何做呢?”
芈瑄神色有些灰暗,?个月前,他瞒着楚太后偷偷去行宫看望“生病”的夏幺幺,让他没想到的是,那里竟什么?人都没有。此前他所?寄的信,让人送的物件,原来都被楚太后拦下了。
他竟被瞒了那么久。
“太后是孤的祖母,把握大楚国政,身负监国之任,孤怎能因小失大,忤逆太后。”芈瑄黯然,“只能先把夏妹妹接回去,只要夏妹妹在孤的身边,因为婚约,夏妹妹会?平安无事的。”
***
薛乐山被抓到楚军大营的消息传来,齐军营地内,皆是紧张忧虑。
还没有正式打仗,主将就被抓走了,实?在是出师不利。
“报!敌军芈瑄说若想休战,救出薛主将,那就必须请裴副将亲自前往谈判。”
得知楚国人的要求,军士们心情复杂。这些军士大多是薛乐山的手下,薛乐山不在,他们对裴声行并不是十分听从。
不过,即使军士们想救薛将军,但他们也知道,敌军的条件可能是一个陷阱,若真的是陷阱,可能裴副将过去,就会被楚人瓮中捉鳖,直接杀死。这样,齐军就会失去主将和副将,谁胜谁败不言而喻。
但若是裴副将不去,那薛乐山就会?被楚人杀死,军士们不可避免会?对裴声行产生怨怼之情。
军中有?些是投靠于上大夫的将军,他们劝裴声行:“裴副将,楚人的话很明显是陷阱,他们的太子亲自带兵来攻打我齐国,难道只是要与您谈判么?他们抓走薛将军,极具优势,却并不出兵,反而像败者?样要求谈判,依我等看,此事必有圈套,恐怕是为了加害您所设的陷阱。”
“我身为副将,没有尽力守护辅佐主将,薛将军被抓,是因为我的疏忽。”裴声行抿唇,他摇摇头,玉白脸庞流露歉意。
“怎么可能是你的过错,战场上的事全凭本事,薛将军被抓,那是他太过年轻,被楚人所害。”
?位老将军如此道,他不想让这位年轻有才?华的后辈产生愧疚之情,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裴声行其实真的是把薛乐山送进楚军的罪魁祸首。
毕竟,没有人知道裴声行的恶劣。
老将军生怕裴声行把君子的仁义拿到战场上,于是说:“你的父亲叮嘱过我们,我们不能见你以身犯险,关于楚军的要求,希望你能驳回,薛将军如何,都是为我大齐,你不需要愧疚。”
然而,有小兵传话打断——
“裴副将,兵士们求见,让您给?个答复。”
“答复?什么?答复?”老将军脸顿黑。
薛乐山的手下,要求的答复自然是让裴声行去救薛乐山了。
齐军纛旗猎猎作响,摇挂上方,向?柄利刃,对准裴声行,郎君卸下甲胄,?身宽袖儒服,站在军士仰望下,如清月的倒影。
然而军士们对他并无清月的尊敬,他们共同请求,去救薛乐山。
“你们这是逼人送死。”老将军冷冷道。
裴声行对老将军?笑,温润无辜,“这些军士忠心可鉴,对主将?片赤诚,老将军莫急,且听裴某怎么答复军士。”
老将军点点头,心里?边感慨裴声行的沉着冷静,?边暗想薛乐山在齐军的亲信是否过多了。
“裴副将,薛将军生死不明,你怎能视而不见。”
面对质问,裴声行毫无愤怒,他抬袖行礼,“不管楚人有何打算,本将都会亲自前去,将薛将军接回。”
“即使前方是龙潭虎穴,本将都不畏惧。”
裴声行的话让将士意外,他们本以为裴声行是贪生怕死之辈,因薛将军常常抱怨裴声行躲在军帐,但没想到裴声行面对危机,竟如此从容,如此拥有气魄。
军士们最讨厌的便是贪生怕死,与此同?时,他们敬佩于勇敢坚毅。
在裴声行的感染下,军士们缓和态度:“楚人要求您卸甲前往,不能带任何军士,此事是否要商议一下。”
“不必,本将意已决。即刻启程,前往楚军营地。”裴声行朗声,他袖袍在风中翩然,与头顶纛旗交相呼应。
“裴副将!”老将军露出劝阻。
裴声行暗中对他?笑,那笑仁善,老将军?愣,接着不再阻拦,是了,裴声行是上大夫所?培养的儿子,自是一位聪慧应对万变,沉着冷静,仁义公正的君子。
见裴副将竟愿独身?人前往楚军,军士们心中涌上感动,他们之前以小人之心忖度裴副将,实?在不该。
“恭送裴副将!”
对于裴声行而言,送薛乐山到楚军营帐,?方面是给薛乐山一个教训,?方面,是他想试探楚国太子。
想起夏幺幺与楚太子的关系,裴声行摘下香囊,幽幽思考。
“......”
在楚军警惕的视线中,裴声行淡然走入敌军主帐,他身无武器,孑然一身,清冷似月,美名护送实?则监督裴声行的士兵被他身上那高贵清冷的气质影响,竟都不敢靠近。
于是裴声行如同?进入自家营帐那般淡定。
“外臣拜见楚太子。”
营帐内,楚太子芈瑄坐于主座,谋士位列两侧,俘虏薛乐山被绑着手脚扔在一侧。
裴声行瞥了?眼薛乐山,没有什么?情绪,很快就收回视线,薛乐山的惨状不会?让他升起任何波澜。
让裴声行心尖泛起波澜的,则是芈瑄身后挂起的?幅美人画。画中的女子漂亮灵动,薛乐山认不出那是何人,但裴声行却能认出。
楚太子唤他前来谈判,目的原来是夏幺幺。
他低下眼睫,心中了然。
然而裴声行常年伪装,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他像是丝毫没有发现端倪,有礼温和:“不知楚太子要与外臣谈何条件?”
芈瑄左侧的谋士瞧着裴声行,挑了挑眉,这位裴司徒与他们太子同?样是温润之人,倒是有几分意思。
芈瑄见裴声行对画像没有反应,他咳了咳,“不必拘谨,孤是要与齐军谈和的,不会?说过分的事,比起这个,听说你在齐国担任司徒?职,是临淄城有名的才?子士人,孤恰好带了?幅美人画,想请你鉴赏?番。”
听到楚太子的话,谋士们跟着不太自在,太子的意图表露的也太明显了吧。
谋士们见裴声行果然目露惊讶,似乎不明白楚太子为何如此套近乎。
那裴声行虽然为难,但仍温和道:“画中笔触精妙,女郎灵动,宛如款款走出,是一幅精美的美人画。”
芈瑄?直盯着裴声行的表情,但他见裴声行平静礼貌,不由得升起犹疑,难道薛乐山真的骗了他?
若夏妹妹变成裴司徒的贴身侍女,那裴司徒应该能认出来的。芈瑄对自己的画技还是自信的,更何况,这幅美人画是他照着夏妹妹?笔?划勾勒出的。
“外臣越是打量,越觉得此画甚妙,女郎姿态美好......不知是何人所献给楚太子?”
听到裴声行如此夸赞,芈瑄不能免俗,有几分得意,他手握成拳,挡在唇边,“实?不相瞒,此画并非他人所赠,是孤亲笔所?画。”
“是画中的女子太美好,孤只是看着她,将她的样子临摹下来罢了,她性子天真,喜好玩乐,孤当时好不容易劝她安安静静陪了孤几个时辰。”
闻言,裴声行勾起极淡的笑。
薛乐山见楚太子没有他所?想那般刁难裴声行,反而在跟裴声行谈论什么?画技,薛乐山听不懂二人的哑谜,只觉得若是继续聊下去楚太子定会?发现他是胡诌污蔑裴声行。
薛乐山心里焦急,忽然扑上去。
“裴司徒!我见这画上的人与你家侍女无比相像,若你家侍女是楚国人,那兴许是楚人派来的奸细!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无妨,为了大齐,你莫要被楚人诓骗!”
薛乐山手脚并用,直接撞上裴声行,裴声行因楚太子的话,眸色微深,竟没心思躲闪,真被薛乐山碰到。
裴声行微微踉跄,他袖袍?扬,冷然睨向薛乐山。
“裴司徒!那是——”然,楚太子忽然高声。
?个精巧的香囊从裴声行袖中掉出,芈瑄猛然站起。
夏妹妹的香囊,?针?线他怎能认不出!
她会在左下收脚处做?个小标记,他熟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