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衿举着火折子,一步一步稳稳迈进书房之中。虽然有这星星点点的火光,终究是不够的,宽敞的书房之中被漆黑所笼罩,只有两把火折子蔓散着微弱的光晕。
“公主,咱们来李府书房做什么?”小桓子猫着腰,四处观望着动静小声问道,瞧着这被抄查过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人了,索性将书房的门合上。
“那李白祖既然敢收买科举殿试的试题,就一定会和那卖试题的人会有所联系,或许说二人的联系不可能是毫无破绽的。本公主不相信是晟卿所为,里头一定有什么所隐瞒的,既然如今毫无头绪,不去来这里找一找,说不准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夏子衿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在书房的桌案和抽屉里头翻找着,橘红的火光照耀在她莹润的脸庞上,泛着阴影,曳动如苗,映出瞳孔中的认真之色。
她一刻也不想要停下,三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事关夏晟卿的身家性命,一旦三天之内想不出找不出能证明夏晟卿清白的证物,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忽地,书房门外从左至右,闪过了一抹人影,映在窗花上便是忽晃一会儿,继而便消失不见。
夏子衿与小桓子几乎同时发现了那个人影,心头皆是咯噔了一声。
“灭火。”
夏子衿用极轻的声音唤了一句,手快地便盖上了那火折子的帽盖,与小桓子两人相视一眼,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躲到了门板后头。
约摸着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一闪而过的黑影再次出现,书房里的二人皆屏住了呼吸,双眼盯着那黑影越来越近,在书房的窗纸前透射出一团黑。
黑暗之中,夏子衿眼波一动,对五步之外的小桓子试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轻轻拿起门板后的一根木棍,捏紧在手中,手心隐隐渗汗。
吱呀一声,那黑影推开了书房的门,面容看不真切,却只见那人个子颇高,身形显瘦,脚步稳重地往里迈去。
就是现在,小桓子握紧木棍,后腿猛地发力,手起棍落,便往那黑影的后颈用力地敲了下去。
那黑影闷哼一声,咚地倒在了地上。
夏子衿二人连忙围了过去,掏出火折子吹燃,挪到那人的脸边一照。
待看轻了地上的面容,二人皆是一讶异不已,火折子微弱的橘晃动着,那闷倒的卷气面庞,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方舟。
翊坤宫中灯火渐熄,外殿已是寂静一片,春日夜里的呱鸣与虫叫也被隔绝在厚重的殿门之外,半分也没有传进内殿里头。
越贵妃倚靠在八仙和合楠木鹤纹床上,床前罩着软纱幔帐,殿窗外头丝丝缕缕的风卷吹进来,吹得幔帐悠悠荡荡地摆动,好不旖旎。
“贵妃娘娘。”
一人一步一迈,慢慢行至床榻之前,那人华服覆身,靴履覆足,长衫泽泽有光,至下而上莫不是昂贵的衣饰之物。
越贵妃听得这一身唤名,也不抬眼,慵懒地换了一个姿势倚靠,将头下的金丝锦绣鲤莲戏图制的软枕往后靠了靠,从喉咙之中响起令人酥麻的娇声。
“你还记得来本宫这里吗?”
那人听得这样半嗔半恼半责怪的语气,畅然地笑了,往前两步,竟是坐在了床沿,撩了那软纱的米金色帐子,与越贵妃诚然相对。
“娘娘可别恼我了,我若是不来,你岂不是更要怨了。”
说着,那人就低低地笑了起来,仿佛与越贵妃是相识已久的模样。
越贵妃素来最厌恶的是被人接近,除了明圣帝与亲女夏子琦,宫人若是与她太过亲近都是要受责罚的,而此刻那人呷戏的语气却不见越贵妃有半分恼怒,反而是坐起了身子自个儿离近了些。
“你有三个月不曾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越贵妃不用本宫自称,反而用上了我字,几多哀怨几多愁态,竟全数在这个仅比皇后低一等的高贵宫妃面容上呈现,若是此刻有旁的人在,恐怕是要惊掉了下巴。
那人身往前,揽住了越贵妃的肩,眉间有笑,唇边有情。
“你只要记着,我心中有你,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时候更好过活,你说是也不是,嫣然?”
“可你总是不来,我却要日日想法子去和月静安斗,难道我陪在夏重身边的时候,你竟没有一丝难过?”越贵妃幽幽地问,听着是嗔言,眼中却闪着再认真不过的软光。
那人长叹了一声,把越贵妃搂得更紧了,两身相偎,两情相惜处,却是染着禁忌意味,是不能拿到太阳底下晒的龌龊嫌隙。
“嫣然,莫要任性,你难道忘了八年前的事情吗……我们冒不起第二次险的。”
闪动的眼眸终是黯然了,越贵妃亦是叹了一声,失落之色溢于言表,那是从心底而来的真切,与明圣帝在一起时,从未如此。
“嫣然,再等一等,很快我们就能成功了不是吗,一年,两年,五年,总有一天,我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侧。”那人不忍,搂紧了她,在她耳边字字句句都是许诺。
越贵妃恍惚了片刻,终是上前依偎,双肩颤如少女,依旧细腻的肌肤此刻也多了几分被爱意滋润的光泽。
“我且等着那一天。”
再说回李府,夏子衿二人看着地上被一棍敲晕的状元郎,皆是有些意想不到,夏子衿伸手拍了拍方舟的脸,而他一介文弱书生冷不丁被闷棍一敲,此刻尚在晕厥中,没有一丝反应。
“公主……现在可怎么办……”
小桓子咬着手指,也有些后悔起来,早知道他便不下那样重的手了,以为是什么歹徒,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哪里知道竟然是这位文文弱弱的状元郎。
夏子衿沉默片刻,疑惑的是为何方舟会在这里出现,按道理来说,试题泄露应该是与他无关的,方舟的才华有目共睹,否则明圣帝也不会格外偏爱他。
而他却在李府出现,是否意味着方舟与这件事有关?或者说,他知道些什么。
“去取些清水来。”思虑了片刻,夏子衿道,秀眉微微皱起,一切还是要等方舟醒来之后,才能问一个明白。
小桓子取来了清水,顺着夏子衿的意思,用指头沾了轻弹到方舟的脸上,虽说是春日里,凉嗖嗖的水珠拍到肌肤上,还是有些冷人的,方舟果然眼睫微微颤动,不一会儿便悠悠地醒了过来。
他眨了两下眼睛,只觉得后颈有些疼痛,嘶地一声捂着后颈坐了起来,黑暗之中却隐隐看见有火光,再往上,是一张秀丽明媚的面庞。
“公……公主?”
方舟十分讶然,没有想到夏子衿会在这里,而往右一看,是抱着一根木棍不好意思地冲他挥手打招呼的小桓子,瞬间便明白过来后颈的疼痛是从何而来。
“小桓子不是有心的,本公主见门外有人影,以为是什么歹徒,所以才……”夏子衿垂下眸缓声道,蓦地又问,“不过方公子为何会在李府?”
夏子衿眼中有着探究之色,目不转睛地看着方舟的神情,似乎想要看一个究竟。
方舟啊了一声,才拍了拍脑袋道:“我也不知道为何要来这里,只是心中一直有一事不明,关于李榜眼的事情……我想那位夏总管应该是无辜的……总之……我……”
方舟说得十分混乱,有几分懊恼又有几分犹豫,把两人都听糊涂了。
夏子衿深深地瞧了他一眼,沉下嗓子道:“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方舟愣了片刻,点了点头,望向两人疑惑的神色,叹了一声,缓缓道来。
“其实,不止是李榜眼,那个卖试题的人,曾经也找过我……”
这话一出,夏子衿和小桓子都惊了一会儿,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卖试题的人?”
方舟又点了点头道:“不错,那人约摸着四旬左右的年纪,背有些佝偻,右侧鼻翼上有一个痦子。殿试开考前两天夜里,他找到了我家中,出价三万两银子,卖殿试文题。”
夏子衿深深皱着眉,买卖殿试题目是死罪一条,这一点方舟恐怕也不会不知道,那人既然找上过方舟,定也会找上过其他的学子,这条线越来越长了,让她有些想不明白。
“我没有买下那试题,一是我根本不需要,科举本就靠真才实学,确是肚里无墨,即便知道了题目,得了好名次,日后也难免会露馅。二是我家境贫寒,拿不出三万两银子。三是那人面相乍看是奸险之辈,恐怕那试题的真假,都未可知……”
方舟说罢,又摇了摇头道:“我那时不知殿试的题目竟真的泄露了,只以为是什么人想要接着科举试题发一笔横财,虽有怀疑,却也没有多做理会,直到后来金銮殿上的事情发生,我才回想起那一夜的事情,不免有些后怕,这才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李府,想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