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黎百岁见过，是那晚不小心撞到的重瞳子。
当时夜色迷蒙，黎百岁只注意到对方一眼双瞳，月色下泛着淡淡荧光，形如鬼魅。此时日光明盛，男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姿容清隽，一身飘逸道袍，头戴木簪，低眼看着黎百岁肩上的小青蛇。
沧鳞慵懒地趴着，任对方探究的视线。
“请问道长有什么事？”黎百岁首先开口。
“打扰了。”重瞳道士掀起眼帘看向黎百岁，这是一双让人看了就觉得有点恐怖的眼睛，眼白部分几乎被两个眼瞳占满了。黎百岁不自在地避开，目光停留在对方下半张脸。
道士拱了拱手，说，“鄙姓张，四天前我们见过。”
多说多错，黎百岁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重瞳道士，也就是张云宗继续道：“百年前此地有魔物作祟，我家先祖路过将其镇压于井底。近日封印松动，我便来此重新收服，本欲压往家中，又被魔物逃脱，我便顺着魔气找到这里。”
黎百岁扶着门框的手不由收紧：“那你应该感觉得到，魔物已经被消灭了吧。”
“的确。”张云宗盯着面前白皙清瘦的少年，身上的气很普通，而少年肩上的蛇妖，似乎也平平无奇。
他天生重瞳，能够感知祸福沟通阴阳。不过这双异于常人的眼睛普通人看不出来，只有道行到了一定程度才能看清。族中子弟，便时常以能不能看清他的重瞳为标准，估量自己是否修炼到家。
眼前的少年，分明毫无修炼的痕迹，却能一眼看出他的重瞳，除非是天生拥有灵力。但是这种资质，玄门近两百年来，一个也没有。
“是你做的？”张云宗眼里掠过一丝兴味。
黎百岁摇摇头，指了指身上的小胖蛇，说：“是他做的。”
张云宗眉头微皱，那魔物是只千年猴妖所化，当初先祖拔除不得，只能镇压在井底，难道这看似普通的小蛇妖，道行竟比先祖还要高深，所以他才看不出来？
“既然魔物已除，小道便告辞了。”多问无益，张云宗回去后便吩咐弟子调查了黎百岁的事，却是后话了。
“有点吓人……”黎百岁目送对方走远后关上院子大门，“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真的有道士降妖除魔。”
“自古以来就有。不过现在大多数普通人看不见妖魔鬼怪，只要心性端正，便不受邪物侵扰。”
“也是，生病了什么的还是要先看医生。”黎百岁不由笑道，突然咳了两声，“呃嗯，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又弱又笨。”沧鳞嫌弃了声，接着催促道，“快去看我捉的银鱼，死了不好吃。”
回到屋里时，银鱼已经放弃求生绝望瘫在地上。黎百岁赶紧往水槽里放满了水，银鱼入水后抖动着蝉翼般的翅膀立即活了过来，跃出水面朝窗外射去，迅如闪电。小胖蛇一个神龙摆尾，“啪”的一声将鱼拍回水里，银鱼登时晕了过去。
全程不到两秒，黎百岁目瞪口呆，被水花溅了满身满脸。
“！”黎百岁“蹬蹬”后退两步，贴着墙壁语无伦次，“鱼、鱼会飞！”
“废话，翅膀不是白长的！”
“可是、可是那个翅膀看起来又薄又透，还短！跟胸鳍没什么两样啊！”
沧鳞：……
银鱼：凡人，你骂我短！
“所以不是普通的鱼，是会飞的鱼！”沧鳞理直气壮，“满月时蝉翅银鱼会飞出水面汲取月华，肉质鲜美，薄如月纱，凡人根本见不着。”
他在湖底时没什么好吃的，蝉翅银鱼每年夏秋之际乘气迁徙，途径宁碧湖时他便可饱餐一顿。于是吃了近千年的银鱼，虽说有些吃腻了，但这个凡人从没尝过，绝对会惊掉下巴，好吃得吞掉舌头！
去动没吃过的动物，黎百岁心底有些抗拒，虽然妈妈工作忙的时候，他经常负责家里的晚饭，也不是没杀过鱼。
正犹豫着，小胖蛇已经出手了。只见长尾甩出数道风刃，银鱼腾空而起，鱼肉片片飞起，整整齐齐落在砧板上，剩下的部分直接被小胖蛇吞了。
“这些你吃！”小胖蛇命令道。
眼睛根本追不上胖青的动作，黎百岁震惊回神，盯着砧板上透明的鱼肉，薄薄的肉片纹理优美形似流云，果真如沧鳞所说，薄如月纱，仿佛看到了月光在轻纱似的云层里穿行。
黎百岁咽了口唾沫，冒死一问：“这是淡水鱼还是海鱼？”
要是淡水鱼，就算是胖青捉的，他也不敢生吃。
沧鳞迷惑了：“有什么区别？”
“这样吧，我给你处理下，换种吃法。”黎百岁放柔了声音提议，黑亮清润的桃花眼真诚地看着他。
沧鳞：……
“行叭，本尊姑且一试。”
黎百岁立即卷起袖子洗了手，调了盐和料酒，连同黄豆酱一起抹在鱼肉上，放在白盘里腌制，接着开始切香葱和姜丝洒在鱼片上，烧开水，放入鱼盘加盖蒸煮。10分钟后，黎百岁拿起另一个锅，滴入一勺香油放上红色的辣椒丝，烧沸后“滋啦”一声浇在蒸熟的鱼肉上，顿时香气四溢，满屋鱼香。
沧鳞直勾勾地盯着鱼盘，棕色的酱汁，绿色的葱丝，红色的辣椒，点缀在白色滑嫩的鱼肉上，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黎百岁早就察觉到对方火热的视线，夹起一块鱼肉沾了沾盘底的酱汁，递到胖青嘴边。
“啊——”
胖青乖乖张开口，“咕噜”一口含住吞下，摇晃的尾巴尖猛地一抖高高竖起。
沧鳞震惊地盯着盘里的鱼肉。
原来处理过的银鱼这么好吃？！他以前囫囵吞下简直暴殄天物，简直对不起银鱼吸收的那些满月精华！
“怎么样？”黎百岁问。
沧鳞语气深沉：“本尊再吃一口，刚才没仔细尝。”
黎百岁眼中露出笑意，故意问：“不是说剩下的都给我吗？”
沧鳞眨了眨眼，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光华流转犹如黑水晶般乌黑剔透，看得黎百岁心里仿佛中了一箭，忍不住嘴角上咧。
都给都给，全都给胖青吃！
他将鱼盘往前送了送：“都给你吃吧。”
没想到沧鳞这次很有原则地拒绝了，小胖蛇扭过身：“这种鱼我吃了几千年，早就吃腻了。”
“那好吧，我自己吃咯。”说着，黎百岁往嘴里送了块鱼肉，顿时惊呆了。
黎百岁没想到竟然这么好吃！
滑嫩Q弹，咬下后又柔柔化开，全然的鱼香，完美地融合了酱汁的味道。不像他平时做的蒸鱼，酱汁很难入味，可是这次的鱼肉却完完全全和酱汁融为一体并且保留了银鱼独有的肉.味，却一点腥气也没有。
他的厨艺什么时候这么逆天了？！
不对，逆天的不是他的厨艺，而是这条鱼。就算是不会做饭的人，随便炒两下也是人间珍馐，果然顶级食材根本不需要过多处理，就能胜过其他美食。
黎百岁舔了下嘴唇，不客气地又吃了两片，早就忘了边上的小胖蛇。而且他发现和银鱼蒸在一起的酱汁也很有味道。吃完了鱼肉，干脆把酱汁倒在白米饭上搅拌搅拌，竟然也特别的美味。
当沧鳞重新转过身后，白盘里空空如也，连酱汁也都不剩了……
黎百岁舔掉嘴边的汁，憨然一笑：“下次、下次再给你做……”
沧鳞：……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假装深沉。
晚上黎百岁打算洗澡时，斟词酌句了会儿，抓起肩上的小胖蛇恭维道：“今天你人形的样子特别帅。”
沧鳞缠住他的手腕昂起长长的蛇颈：“本尊龙形的时候更帅！”
“是吗？不过人形真的帅，头发又长又黑，长发飘飘特别威风，就是有点打结，要我帮你梳洗一下吗？”
沧鳞点头笑纳，觉得黎百岁一定是因为白天吃光了银鱼，现在终于觉得难为情了，才想着伺候他梳洗，于是爽快地化出人形。
黎百岁往小板凳上一坐，拍拍浴缸：“你躺到浴缸里去，头伸出来。”
他在浴缸一头垫了毛巾，沧鳞躺进去后，黎百岁将对方满头长发捋到浴缸外，手指插入茂密的黑发，轻轻地用指缝梳理着，遇到打结的地方，就停下来，比他想得容易，扯了几下就解开了。
沧鳞被他梳得眯起眼睛来，抬手抓了抓发际线往前一点的额头。
“这里痒？”黎百岁手指移到前庭。
沧鳞“唔”了一声，又去抓另一边，黎百岁福至心灵，这两处……好像是龙角的地方。
所以胖青痒的不是头发，而是龙角？！
黎百岁忽地心虚起来。
“咳，你好像每天早上都会蹭这两块地方，怎么了？”
没想到这话一问出来，沧鳞忽地变脸，眸中滑过一丝阴郁。黎百岁轻轻咬住下唇，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可能触碰到胖青心底的痛处，而这或许跟他身上的锁链有关。
“我要开始浇水了，太烫了说一声。”黎百岁自动略过这个话题，举起莲蓬头打湿沧鳞的长发，按了两泵洗发水，力道适中地揉搓起来。
之后黎百岁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事，沧鳞偶尔应一两句，黎百岁再抬头时，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少年的眉毛又粗又浓，斜飞入鬓，凌厉张扬。眉毛没有顺着眉尾一个方向长，反而像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任尔东西南北风，凌乱而野蛮地生长着。
像是两把利剑，剑身燃烧着熊熊烈火，划破空气迎面袭来。
黎百岁轻轻拂过沧鳞恣意的眉，脸上浮现隐约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