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刚从凤梧宫出来,余光就瞧见一个鬼祟的身影在拐角处徘徊,见他出来,那人立刻扭头就跑。
沈衡识得那人,是楚然宫里的小太监。
沈衡冷笑,难怪一年之前,但凡他进宫,楚然都能和他偶遇。以前没在意,现在对楚然心存疑虑之后,很多事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那小太监眼见得跑远了,沈衡懒得管他,反正今天去便是摊牌的,有人报个信儿也好,他倒要看看楚然会怎么办。
果不其然,沈衡刚跟着宫女走进楚然宫门,就见楚然一脸焦急地站在殿外张望着。
沈衡缓缓走近,一脸淡定,楚然赶忙笑问:“衡哥怎么才来,可是被什么事耽误了?”
沈衡垂着眼帘道:“我一进宫便向殿下这里来了,怎么,难道殿下知道我几时进的宫?”
楚然一顿,讪笑道:“只是听守宫的侍卫来报,说你入宫了,这才知道。”
沈衡点头,“殿下对我真是关怀备至,从我入宫起便开始关注。”
楚然被说得身体一僵,顾左右而言他,“那天衡哥走得匆忙,我还有几句话没说呢,快进来,咱们慢慢说。”
说完,想去拉沈衡的衣袖,被沈衡不露痕迹地躲开了,楚然脸色一白,收回手拢了拢头发,腰肢轻摆地先走了进去。
等沈衡坐好,楚岚边吩咐人上茶,边问道:“衡哥今天身体不适么?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我叫小厨房给你炖碗人参茶吧。”说着就要叫人。
沈衡抬手拦下,“多谢殿下关心,微臣并无不适,只是昨晚少眠,故而脸色不佳。”
“可是公务繁忙?”楚然关切地问。
沈衡笑道:“微臣正在休沐,殿下忘了吗?”
楚然脸色发红,“我当然记得,只是衡哥向来鞠躬尽瘁,放弃休沐也是有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沈衡笑笑,没说什么。
顿时屋内气氛变得尴尬无比。
“衡哥,你今天怎么……”楚然犹豫着开口,她从没见过这么冷淡的沈衡,不免问道:“是有什么心事么?”
沈衡看了她一眼,“若说是心事,倒是有一件事想不通透,想跟殿下探讨一二,或许能茅塞顿开。”
楚然欣然点头,“不妨说来听听。”
“殿下可还记得,一年前臣与殿下初次相见的那场宴会么?”
楚然娇羞地点点头,那次宴会,楚岚在众臣面前出丑,而她楚然则获得了沈衡的青睐。
获得的方式很简单,被楚岚害得丢脸的沈衡,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着生闷气,这时楚然仿佛从天而降一般来到他身边,温言宽慰了几句,把楚岚一通明褒暗贬。当时沈衡气晕了头,根本听不出好赖话,只觉得楚然心地善良,再加上月色醉人,这么一朵解语花开在跟前,不动心才怪,当时就把爱的种子给埋下了。
再后来,每次沈衡陪母进宫,都能和楚然偶遇,要么是楚然在临水看鱼,要么是在赏花吟诗,要么是在宽待下人,总之就是百般美好千种风情,变着花样的被沈衡“无意间”撞见。现在细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偶遇,但在当时,有楚岚那样的莽撞女子作对比,谁会觉得楚然不好呢,谁又会去怀疑她的用心?一来二去的,沈衡就对楚然有了感情。
其实沈衡对楚然有了感情这事,他并不打算隐瞒,也没想着避讳楚岚。只是觉得他的私事,没有必要主动跟楚岚说,何况他从不会主动和楚岚交谈,因此楚岚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也就有了后来的事。
“既然殿下记得,那臣有个疑问想请殿下解惑。当时臣刻意避开人群,找了个极偏僻的地方,就连臣的小厮都寻臣不到,殿下是怎么找到我的?”沈衡眯了眯眼,“而且,还换了件衣裳。”
楚然眼睛蓦然瞪圆,心脏狂跳,沈衡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她方寸大乱,楚然略一思索,干笑了两声道:“我当是什么事,当时衡哥独自一人离席,我心中担忧,便派人跟着你,怕你酒醉出事,后来也是跟着派去的人才找到你的。”
沈衡继续道:“为了寻我,还要特意更衣吗?”
楚然气息不稳道:“衡哥不知,你走后我内心焦虑不安,打翻了酒杯弄脏了衣服,这才回宫更衣的。”
沈衡点点头,脑子真快,居然圆上了。
楚然强忍不安,面带委屈道:“衡哥今日怎么想起来问这些了,可是不满我派人看顾着你?那我以后不再安排了,衡哥不要生气。”
沈衡心里冷笑,自己怎么就昏了头,如此惺惺作态的女子,竟然一直觉得她举世无双?
眼看着楚然就要落下泪来,沈衡不想和她多耗费时间,伸手将从楚岚那里得到的信递给楚然,“殿下看看这个。”
楚然刚看了个开头脑袋嗡就炸了,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红着眼圈狠狠盯着沈衡。
“殿下不想解释解释么?”沈衡端起茶杯,吹了吹飘在水面上的茶叶梗。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楚然声音干涩,不如往日悦耳。
“殿下把它送到了哪里,我便是从哪里得来的。”沈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楚然猛地把信拍在桌面上,震得茶杯微晃。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从来没见过这封信啊,怎么会是我送出去的!衡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恪守规矩,本本分分地待在我的宫中,连与人调笑都不曾有过,怎会写出这种叫人不齿的东西!是楚岚!肯定是楚岚嫉妒你我情深,她陷害我!”楚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青筋爆出,看上去非常狰狞。
沈衡倒很平静,“公主怎么知道这信是从岚儿那里得来的?”
楚然身体摇摇欲坠,“我,我猜的,因她一向不喜欢我,我和你在一起后她更是处处与我作对。我百般忍让,不想让她伤心,可她竟然还不放过我么?这种污人名节的事,她也下得去手么?!”
沈衡笑了笑,“公主倒是会猜,此信确是从岚儿那里得到的。只是,”沈衡看了一眼楚然,“只是这信上的笔迹,似乎与公主的过于相似了,难道说,是岚儿伪造的?”
“对对对!一定是她伪造的!”楚然连忙点头。
“这就奇了,”沈衡皱眉道:“公主一手簪花小楷令人赞叹,且写字有个喜好,爱字总会缺一点,若不是亲近之人,断不会注意到这少了的一点。公主一向与岚儿甚少来往,且岚儿不喜文墨,书法更是烂得出奇,那她是怎么做到模仿公主笔迹几可乱真,就连这癖好都一丝不差的呢?”
沈衡说完,楚然如同脱力一般,倒在椅子上,手捂胸口,止不住的流泪。
“公主消气,臣只是想验证一下猜测罢了。”沈衡语气疏离有礼,“只是臣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这般行事?岚儿做错了什么,竟要殿下这般计算?”
“岚儿?岚儿?你竟开始这样唤她?”楚然猛地哭叫起来,“她做错了什么?她的存在就是错误!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中了邪么?竟然为了她质问我?我做的一切,不过是想留住你,我有什么错?”
沈衡失望地摇摇头,“公主本是国色天香,才华过人,臣对公主的倾心不是假的。只是公主为何要如此下作,明知臣不喜楚岚,何苦设计让她难过?”
楚然冷笑,“不喜,这话从前我信,如今你自己信么?你若不喜她,又何苦来质问我?你怕她难过?你可知道,我每次看到楚岚,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我就不难过么?”
沈衡脸色凝重,“你们是姐妹,为何你如此容不下她?”
楚然满脸凄惨,“姐妹?呵呵,皇家哪有什么姐妹情深?她是嫡公主,就算我母妃再得宠,我也不过是个庶出。太后把她捧在心尖上,有什么好的都先赏给她,父皇也是一样。她那般嚣张跋扈,把皇家体面都不放在眼里,他们不照样宠着她?”
“可我呢?我从小到大每一步,都堪称公主典范,可我得到了什么?就算父皇高看我一眼,但又有什么用?太后不喜我,父皇便不能多宠爱我几分。即便我母妃能封后,也不过是个继后,改变不了任何事!”楚然哭诉道。
“就算我什么都比楚岚强,就凭这她那张脸,还有她嫡公主的身份,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争过她!”说到最后,楚然哭喊道。
沈衡微微有些失望,自己钟情的女子,竟然也逃不过争宠二字。
“可你毕竟是公主,就算争不过楚岚,你也依然是金枝玉叶,何苦呢?”
楚然抬起泪眼,目光陡然变得狠毒,“何苦?我处处胜过她,凭什么我不是最受宠的?我不甘心!”
沈衡见她这般神态,有些齿冷,“所以她喜欢的,你便要夺过来,包括我么?”
楚然笑了两声,鄙夷地看着沈衡,“为何不可?你可知,庶出的公主,有可能会被送去番邦和亲,我怎能容忍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我必须抓住你!”
沈衡无奈摇头,“你可知,陛下有意将你与楚岚分别许配给我与宁翊,你本就无需担心这些。”
“所以啊,”楚然擦干眼泪,语带轻薄道:“我就更要把你牢牢抓住,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让楚岚痛不欲生,我为什么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