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等到太后回宫那天,一大早,楚岚梳妆打扮收拾妥当,带着珠儿前往永寿宫。

刚一进宫门,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正殿传来,“是岚儿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随着声音,一个老太太颤颤巍巍从门内走出,看见楚岚,忍不住垂下泪来,连忙快走几步来到跟前,一把把楚岚揽进怀里。

“可怜的孩子,这才几日不见,就瘦成这样!心里不痛快也不能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怎么还能不吃饭呢?”太后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楚岚的发顶,言语间尽是关怀和心疼。

楚岚被这几句关怀弄得心口发暖,也跟着淌下泪来。她自己生前和姥姥一起生活,姥姥对她疼爱至极,只可惜老太太辛苦了一辈子,最后没享几天福就撒手人寰。楚岚一见到面善的老太太就想起自己姥姥,心里不免有些感伤。

“让皇祖母担心了,是孙儿的不是。”楚岚哽咽着开口。

“太后,咱们有话进去说吧,外面风大,您仔细身子。”一边的老嬷嬷提醒道。

“是了是了,我岚儿身体弱,咱们进门说,祖母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素斋,走,咱们去吃!”说着,太后拉着楚岚的手,进了正殿。

刚一坐下,太后就张罗着让人给楚岚端点心。楚岚看着面前堆得如同小山一般的点心,心里又感动又想笑。

“好孩子,挑喜欢的吃。祖母不在身边,就没人给你拿主意,看把孩子难受的,都绝食了!心里有委屈跟祖母说,他一个小小安乐公府的沈衡,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敢欺负我们岚儿。这些奴才笨嘴拙舌的,让他们说没一个说得清的。你有什么委屈就跟祖母说,祖母给你出气!”老太太一边往楚岚手里塞点心,一边唠叨。

楚岚捧着点心小口小口的啃,听见太后的话,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点心,犹豫着开口道:“皇祖母又听谁乱说话了,孙儿好着呢,没人欺负。”

太后一愣,伸手摸了摸楚岚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没人欺负你为何绝食?”

楚岚擦擦手,低垂着头不说话,太后看着心疼,也就不再追问了,只张罗着让嬷嬷把给楚岚求得护身符拿来。

过了半晌,楚岚突然说:“奶奶,我不要喜欢沈衡了。”

太后许久没有听见过这般民间的叫法,这一声奶奶叫得无比的委屈,叫得她心里发酸。

“好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天下好儿郎那么多,奶奶给你挑个最好的!”

楚岚很感激地看着太后,这是真疼她,丝毫不去问缘由,只要楚岚说了,便没有不同意的。

楚岚知道太后最喜欢青色,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石青色的留仙裙取悦老太太,整个人如同刚刚长成的幼竹,挺拔又稚嫩。

太后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想起了楚岚的母后,她的外甥女来。

“唉,若是你母亲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该多高兴。”太后说着眼圈又红了。

楚岚赶紧劝慰,老太太一吸鼻子,“罢了,不说那些。下午的赏花会,不少贵女命妇都会进宫,几个王府公府的世子们我也让他们来,陪我老太太热闹热闹。到时候,你就仔细地挑,看上哪个,跟奶奶说!”

楚岚失笑,太后这是借着赏花的名义,给自己办了个大型相亲见面会啊。

太后又上下瞧了瞧楚岚的装扮,“雅是雅得很,就是不够气派。听本宫的,吃了午饭回你宫里去,再换一身,要多华丽有多华丽的那种。”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照你以前那样打扮,我看就不错。”

楚岚嘴上答应着,心里回想了一下原主之前的打扮,不由一阵恶寒。

那整个一个五光十色的山鸡啊!总算知道这奇葩的审美是从谁那里继承的了。

刚回到凤梧宫,珠儿就开始翻箱倒柜,边找边抱怨:“最近主子喜欢穿素净的衣裙,以前那些艳丽的就被这帮小蹄子收得这么深,现在好了,用得上的时候找起来多费劲!”

楚岚倚在美人榻上,托着腮看珠儿忙活。

珠儿扭头看见无所事事的楚岚,央求道:“我的小祖宗,您快过来试试衣服吧,最近许是又瘦了,有不合身的奴婢赶紧给您改改!还有,头发也要重新梳,妆也要改一改!祖宗,您就别不紧不慢的了!”

珠儿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通,楚岚眼都不抬,把玩着扶手上的流苏穗子。

“主子,这件怎么样?”珠儿抖开一间翠羽镶金的长裙,楚岚眼都快晃花了。

看珠儿忙得满头大汗,楚岚这才施施然走到衣柜前,随手点了几件衣服,叫珠儿拿出来。

“主子,这也,太清淡了吧?”珠儿看着手中的几件衣服,无一不是浅色的,不解地问道。

“我们是去做什么?”楚岚问。

“赏花啊。”

“既是赏花,那再华贵艳丽的衣服也比不过花的娇美繁复,又何必去和花争颜色呢?”楚岚便说,便换下那件石青色的长裙,把一条月白色重层长裙穿上,又从珠儿手中拿过一件宽袖鸭卵青间水绿染袖烟罗衫套在外面,让珠儿将她一头如瀑青丝梳开,挽了一个简单的随云髻,剩下的头发梳向背心,尾端用一根碧色丝带松松系住。

楚岚的指尖划过首饰盒,最终停留在一根蝴蝶掐金丝发簪上,轻轻一碰,细如牛毛的金丝拧成的立体蝴蝶便会颤动翅膀,楚岚将她簪在发髻尾端,一步一动,蝴蝶仿佛要振翅飞走一般。

楚岚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一边的珠儿看傻了眼,楞楞说道:“殿下,你可真好看!”

楚岚莞尔一笑,伸出葱葱玉指,“走吧,咱们去斗一斗群芳。”

春和日暖芳草生,永寿宫中觅芳踪。

放眼整座皇宫,唯有永寿宫的花园最是精彩,太后爱花,皇帝便命人四处搜罗奇花异草,找最好的花匠,精心侍候着,这永寿宫的花园,一年四季花不败,十二时辰都有花香。

接到太后的宣召,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都聚在这偌大的永寿宫,一时间人花两相映,倒真分辨不出谁比谁娇了。

世家公子们也奉命进宫,一个个长身玉立,各有风流,永寿宫中一时好不养眼。

太后好玩,拉着几个老诰命夫人谈天散步去了,命众人不必拘礼,自行游玩便可。

得了太后的允许,年轻的女孩们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赏花边说笑,不时偷看那些俊俏的少年郎,好不热闹。

“见过三公主!”几个贵女正在聊天,忽然闻到一阵不似花香的幽香,转过头一看,正是楚然走了过来。

芳妃去随行伺候太后了,楚然就自己随意逛逛,眼睛却在人群中不断地寻找。

沈衡怎么还没来?

“三公主今天真漂亮啊!”几个贵女半是奉承半是真心地赞道。

楚然今日穿了一条金丝团绣牡丹的粉色宫裙,外罩粉白色拖地烟纱,显得整个人粉嫩娇美。

楚然笑着道了谢,此时一个贵女看了看人群,奇道:“往常这样的聚会,九公主定是早早就到了,怎么今天还不见人?”

提到楚岚,楚然的笑容有些僵硬。

几个懂事的贵女赶紧拉住那个嘴快的,偷眼去看楚然的神色。

楚然依然笑意盈盈,答道:“前些日子岚儿身体不适,最近才刚刚恢复,许是午睡得久了,正在来的路上吧。”

见楚然丝毫没有介意,贵女们这才放了心,暗暗赞道楚然果然是端庄贤淑,胸怀宽广。

寻找楚岚的不光是这几个贵女,还有一直站在假山掩映处没有现身的沈衡。

他自然是看到了楚然寻觅的目光,可不知怎么,他却不想迎上去,今天他急迫想见的,并不是楚然。

楚岚为何还不到,难道是身上伤痛难忍,不能前来?又或是,她知道我会来,所以故意躲着不见我?

沈衡这么想着,眼睛依然不住地朝人群张望。

“九公主驾到!”只听掌门太监一声通报,花园里的众人竟齐齐收了声,一同向着门口望去。

楚岚刚一露面,就听到暗自压抑着的赞叹声交织一片。

眼前这位九公主,月白色长裙勾勒出她美好的身形,淡雅的罗衫宽袍大袖,披在身上随风飘荡,仿佛随时能御风而起,平添几分出尘气质。宽大的裙幅如流云般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如墨的青丝绾在脑后,蝴蝶发簪簪在其中,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振翅欲飞。一双秋水剪瞳,脉脉含情却又似乎带着淡淡的忧郁。肤白如雪,两颊粉红,面上不施粉黛,唯有一朵娇艳欲滴的梅花绽放在眉间,更显绝色容颜。除了那支蝴蝶发簪,浑身再无金玉珠宝,好像误落凡尘沾惹尘缘的仙子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楚岚眼波流转,顾盼生姿,叫在场之人,无论男女,都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被她吸引。

“九殿下可真美啊,像仙子一样!”有娇憨的少女忍不住赞叹出声,这才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唉,美则美矣,怎奈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一个声音响起,此时显得异常突兀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