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寻你没事儿吧？”
钟不离紧紧地攥住华寻的肩。
“你这什么表情？你怎么了？”
钟不离的声音越来越近。
华寻有气无力地撑着游泳池的边缘往上爬，身体比游泳池的水还要凉，水从头发上往下流，心头如同被抹了一层厚厚的芥末酱，发干发涩发辣。
华寻开始咳嗽，整个背不断来回颤抖。
钟不离蹲到华寻旁边，一脸焦急，用手拍着华寻的后背。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是不是呛着了？”
钟不离的话语多少给了华寻一丝人气儿。
他不再那么巨烈得颤抖。
“你怎么不说话？要不你骂我吧...”
钟不离把毛巾递给华寻。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
“别说了。”
华寻有气无力地从嗓子眼儿挤出一句话。
“我...”
华寻盯着钟不离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后，最终让话冒出嗓子眼儿。
“刚刚我脸色不好不是因为考砸了，而是因为...我怕水。”
“你怕水？”
钟不离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
“你竟然怕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华寻拿毛巾擦自己的头发。
“有的人怕火，有的人怕高，有的人怕刀，甚至有人怕鸡，我就不能怕个水了？”
华寻开始睁眼说瞎话。
“我三岁的时候...”
他顿了顿。
“我三岁的时候，华东梅给我洗澡，一个没注意，我倒插葱直接栽进澡盆里，差点没给呛死，从那以后只要有关下水我都怕。”
“真的？”
钟不离像是信了华寻的话，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就这我还以为你...”
“算了。”
钟不离摇手。
“你真一点都不能下水吗等会儿老师还要给我们测试速度啊...”
钟不离话音刚落下，体育老师站在高台上吹哨。
“所有男生注意，到泳池边儿集合！马上就有其他学校的人来游泳，趁着人少，我们先把速度给测了啊！”
体育老师从高台上的梯子爬下来。
“测完了我也能早点下班回家陪孩子，你们也能早点自由活动。”
“老师！”
钟不离一声大喊。
“华寻他肚子不舒服，这会儿测不了。”
“肚子怎么不舒服了？”
老师甩着手里的哨子走到他俩身旁。
“是不是中午吃坏肚子了啊，怪不得你刚刚换衣服换得那么慢...诶哟，脸色确实有点儿难看。”
华寻用毛巾捂住肚子，假装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眉头皱得快要连在一起。
戏好像有点儿过了。
“可是测试还是得测试啊，学校上面说了每一个孩子都得有成绩，要不然影响素质测评的，你知道这属于课外素质拓展，要上档案袋的。”
“老师要不这样...”
钟不离提议。
“等会儿我留下来帮华寻记录成绩...我的意思是，等华寻肚子稍微没那么痛再测。”
钟不离看向体育老师。
“也不影响您下班。”
“你小子挺上道啊。”
体育老师笑着拍钟不离的肩。
“可谁不知道你俩小子是铁哥们儿啊，你帮他测我不放心。”
体育老师叉着腰，眼睛四处瞟，最后视线落在室外的儿童游泳池。
他往外走，过了几分钟后又赤着脚走回来，身后多了一个穿红色泳衣的小女孩儿。
“谁呀？是谁肚子不舒服？”
小女孩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学着体育老师撑腰，圆鼓鼓的肚皮就像一个小皮球。
“这是游泳馆馆长的女儿，游泳可厉害了。”
体育老师弯下腰跟小女孩说。
“待会儿你帮这位哥哥测成绩，测完后告诉你爸爸，让他打电话跟我说，行吗？”
“行！”
小女孩儿拍拍自己的肚皮。
“只要你记得给我买薯片！”
“肯定买！”
体育老师笑道。
测试开始，游泳池里什么样的泳姿都有。
狗爬的，蝶泳的，自由泳的，还有张猴儿自创的猴氏游泳法。
热闹得就像相声大会一样。
小女孩翘着脚丫子坐在华寻旁边。
“你瞧瞧他们一个个的，这什么用字啊，难看死了，还不如我呢！”
小女孩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
“你别不信，我从小就一直在学游泳，不比你们这些大小孩弱！”
“我们是大小孩，那你是什么？”
华寻问道。
小女孩儿给这个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游泳池带来鲜艳的活力，华寻的神经也不再如刚刚那般紧绷。
“那还要问，肯定是小小孩儿啊！”
小女孩儿挺着肚皮，华寻的视线也随着她圆溜溜的肚皮上下摇动。
测试结束后，体育老师甩手走人。
“来吧！”
小女孩儿站起身。
“你肚子有没有好受点，我给你测试？”
她扬起自己手腕上的儿童手表。
“我这可是迪士尼的手表，米奇的呢，可准了！”
“行行行！先不说这个...”
华寻盯着小女孩儿。
“你是不是喜欢吃薯片？”
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盯紧华寻。
“是。”
她迟疑地点头。
测完游泳的钟不离走过来，身上披着毛巾。
“你们聊什么？”
“走！”
华寻站起身。
“去哪儿？”
钟不离跟上。
华寻拉起小女孩的手往外走。
“去买薯片！”
游泳馆里面就有一个小卖部，虽然价格是外面超市的两倍，但华寻咬咬牙，径直给小女孩儿买了三包薯片。
“我要吃番茄味的！番茄味的！番茄味的！”
“好！就算你要吃黄金味的，我也得给你搞到。”
小女孩心满意足地抱着三包薯片，走出小卖部后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得转。
“你这大小孩该不是想要贿赂我，让我不给你测试吧？”
“你还挺聪明。”
华寻弯下腰。
“行吗？主要是我这大小孩儿...怕水。”
他直接说破，完全不要自己得脸面。
“你就跟你爸爸随便报一个成绩成吗？”
“不行。”
小女孩儿一脸严肃。
“要是你不游泳的话，那我就算是给你撒谎，撒谎是不好的！”
小女孩儿把三包薯片往地上一扔。
“你这些薯片我也不要了！”
“唉你这孩子。”
华寻无奈地咧开满嘴的鲨鱼牙。
钟不离走过来架住华寻的肩。
“别怕，到时候我就在泳池边看着你游，你就下水意思意思...要不我们去室外的儿童泳池游也行，那里的水才一米二。”
华寻足足沉默了一分钟后，最后从肺腑中提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行吧。”
区区两个字，给他说得像是要上断头台。
“那就走吧！”
扮演刽子手角色的小女孩儿捡起地上的番茄味薯片，喜笑颜开。
儿童泳池在室外，因为有阳光照着，显得不再那么幽深而阴冷。
华寻试探性地下水。
有钟不离和小女孩看着，他没有刚刚那么紧张。
华寻在心里悄悄的安慰自己——
这是游泳池，不是大海，你没有必要害怕。
“来，开始计时了！”
小女孩举起手表。
钟不离看向华寻，安慰性地朝他笑起来，露出虎牙。
华寻点头，扬起手表示自己没事儿。
预备——开始！
华寻的脚蹬着游泳池的墙壁，借足力，一下往前游出去。
消毒水的味道让华寻的大脑清醒无比，水很浅，水的阻力也不大，游动起来后身体变得轻盈。
华寻的身体仿佛还带着上辈子的肌肉记忆，毕竟他在海边生活过七年。
钟离出事之前，华寻曾经是海边最会凫水的爷们儿。
可当他游到游泳池中央的时候，脑海里就是不自主得开始环绕起各种声音。
张养的声音、钟离的声音，以前在海边一起欢笑着哭闹着、兄弟们的声音。
这一切就如同海浪一般重重地砸在华寻的脑袋上，留下凹痕。
“老大！”
这好像是张养的声音，又好像是钟离的声音。
华寻听到后忍不住想咳嗽，而事实是他正这么做了——
在水中，华寻的脊椎骨像虾一样蜷缩，用力地咳嗽了一声，身体也因而失去平衡，如同风中的树叶般倾斜。
华寻开始在水里挣扎，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一直环绕在他的脑子旁。
钟离死之前是不是也这样的无助？
他...
那片大海...
手脚开始无力。
华寻感觉自己的身子往下沉，“啪”得一声，华寻的身后响起跳水的声音。
“华寻！”
钟不离焦急的声音透过华寻的耳膜穿进来，如同海水般沉沉浮浮。
华寻再次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水顺着华寻的鼻腔和口腔呛进来。
“华寻！”
钟不离的声音越来越高，有一股力量拉住华寻。
但华寻如同废物一样，已然完全失去气力。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