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到底为什么是游泳？！
走到游泳馆，带着消毒水的水味儿扑面而来。
“每个人把自己的鞋子放到柜子里，换上拖鞋到更衣室换泳衣！”
体育老师大声吆喝。
张猴发出一声吼叫，踩着水冲进男更衣室。
只要不是学习，他比谁都更积极。
走进更衣室，所有人都在兴奋地换衣服，有几个闲得没事儿干的甚至还伸出手摸对面的哥们儿一把，互相打量身材。
“没想到你这身板还挺结实啊！”
打量着打量着就攀比上了。
按道理说华寻也该脱衣服，但是打开柜子的时候，他的手依旧在颤抖。
要下水。
竟然要下水。
一想到这个，华寻的脑子里就剩下波光粼粼的海水。
而海水对于华寻来说，就是漫无边际的死亡，钟离就是在那片海里失去他年轻的生命的。
自从钟离死的那个暴风雨夜后，华寻对所有要下水的活动都产生出一种幽深的恐惧。
家里人都知道，平日里窜上窜下的华寻，一到了水边儿，就会文静得像是卖报的小姑娘似的，甚至脸色还会发白。
华冬梅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
华寻三岁的时候，她帮华寻洗澡，手上没扶住，不小心让自家儿子倒插葱栽进浴盆里。
头差点儿没给摔破。
但只有华寻自己知道，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个。
他害怕下水，害怕被水淹没脚踝的感觉，害怕那种粘稠的潮湿感。
害怕的是上辈子的回忆。
自从查出敏忧的电话号码是空号后，华寻以为自己逃出了回忆，可现在，他站在更衣室的中央——
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带着潮湿气味的恐惧感，重新大刀阔斧地劈在他的身上，溅出懦弱的骨头渣子。
这让华寻喘不过气来。
“老大你愣着干什么呀，换衣服啊！”
张猴儿朝华寻喊。
“是不是怕你脱了衣服刺激到我们啊？没事儿，你那肌肉我又不是没看过！早就被刺激得麻木了！”
张猴儿说话的期间，华寻背过手，把泳衣一股脑捏成一团塞进背后得T恤里，鼓鼓囊囊出一小片。
冰凉。
“那什么...”
华寻移开视线。
“刚刚体育老师发的泳衣被我给弄没了，不知道随手放哪儿去了。”
华寻故意打开柜子，让张猴儿看见里面空空如也。
“要不今天我就不下水了吧。”
“啊？”
张猴儿张大嘴。
“别啊...”
钟不离开口。
“就因为这个你早说啊。”
钟不离转身。
“刚刚我看见体育老师袋子里还有几套裤衩，我出去给你拿过来。”
“别！”
华寻伸出手想拽住钟不离，但是他已经走远。
焦虑让华寻忍不住咬住自己的嘴皮子，尖利的鲨鱼牙几乎要咬穿嘴唇。
换泳衣的时候，华寻一直心不在焉。
“钟不离！钟二！钟老师！”
张猴儿的声音大到整个更衣室的人都把目光看向他。
“没想到啊你竟然还有腹肌哇！靠！这线条也太棒了吧！”
张猴儿伸出手，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妈的！平常看你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这么有料！你这一拳得能抡死10个我吧！”
“没这么夸张。”
钟不离笑道。
“你老大身上的线条才是真的好看。”
华寻漫不经心地应声。
“又不是孔融让梨，你怎么还谦虚上了？”
“快点儿！你们一个个的！”
体育老师靠在门框上大喊。
“一群小爷们儿墨迹成什么样了！我是让你们来换衣服又不是让你们来做衣服的！是不是还得给你们送点儿毛线和针来啊？”
“来了来了！”
张猴儿直接赤着脚往外跑。
“你今天脱衣服的速度有点慢啊，这一层一层的跟抽丝剥茧似的...怎么回事难道还害羞上了”
钟不离笑起来，露出虎牙。
“你他妈才害羞呢！”
华寻吼回去。
“你先出去，我一边脱衣服一边思考人生不行啊？！”
“行行行，你慢慢思考人生!”
钟不离拿起衣服往外走。
一个路过华寻的男同学用胳膊顶华寻。
“华寻...”
他揶揄地笑出声。
“你是不是打算压轴出场啊！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到时候女生的目光都在你身上！真机灵！”
男同学说完后，也走出门外。
更衣室里只剩下华寻一个人。
要不...
华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淹了咽口水,没有脱衣服反而用力地把外套重新套上。
正好没人。
我趁着现在走还来得及...
“华寻干嘛呢？等你半天了！”
体育老师的脑袋从门外伸进来。
“你怎么...”
体育老师瞪大眼睛。
“你怎么衣服全都穿的好好得？真准备给我磨到天荒地老啊？合计着你脱了半天是给我脱了个寂寞吗？！”
“来了来了，我马上来！”
脑子发麻，华寻无奈地重新脱下衣服，换上泳裤，在体育老师的虎视眈眈下往泳池走。
泳池里全是男同胞的鬼哭狼嚎声。
女同学在左半泳池，男同学在右半泳池。
左半泳池文文静静的，右半泳池早就破开一个又一个的水花儿，里面跟有一万条鱼儿在卡拉OK似的。
有几个不安分的男同胞思想不是很健康，潜下水看女孩儿的腿，女孩儿们尖叫着往泳池边躲。
“你们一个个臭流氓！”
男孩儿的嚎叫声越来越大。
体育老师也不管，坐在高台子上看热闹。
看着游泳池里摇曳的水，华寻眼前发晕，嘈杂的声音在耳朵里变成了耳鸣，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
意识啊理智啊什么的全滚到九千八百里开外，华寻都快忘记自己姓什么。
“老大，你怎么不下水啊？”
张猴儿游到泳池边。
华寻蹲在泳池旁，不让自己的视线触及到水。
“太无聊了，我先在上面看你们玩一会儿。”
虽然视线不在水上，但是水波摇动的声音依旧在华寻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震晃。
眼前的游泳池不再是泳池，而是蓝色的大海，那一望无际的、幽深的、且孕育着无限恐惧的大海。
钟离...
“行吧老大!那你就来欣赏欣赏我的泳姿吧！”
张猴儿跟条鱼一样猛地低头扎进水中，啪得没了踪影。
华寻由蹲着的姿势改到坐着，怕有人怀疑，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散漫地盘腿而坐。
钟不离跟故意在显摆似的，在华寻眼皮子底下游来游去，皮肤本来就白，进了水之后衬得他愈发白得反光。
华寻看得眼皮子直跳。
“华寻你怎么不下来啊？”
钟不离游到泳池旁，用手扒住华寻腿旁的地面，胳膊一作劲儿，跃上泳池，带着水哗啦啦得坐到华寻旁边。
“从刚刚开始你就不对劲儿。”
华寻身体一僵。
难道钟不离发现他的异常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钟不离转过头看向华寻。
“从刚刚开始你脸色就不太好，按道理说...只要是跟体育有关的，你肯定都特别来劲儿...说实话,你是不是中午测验考砸了？”
华寻盯着钟不离，把真话咽回喉咙眼儿，顺水推舟地点头。
“是啊，提不起劲儿...再说了,这水有什么好玩的,不就游来游去吗”
“你这口气跟个老大爷似的。”
钟不离笑起来，露出虎牙。
“要不要让我告诉你怎样才能忘掉考试的事儿？”
“要怎么样？”
华寻盯着钟不离，钟不离也盯着华寻。
这样沉默了三秒钟后，钟不离慢慢凑近华寻。
华寻的脑海中升腾起股不太好的预感。
钟不离不会是要...
“钟不离！”
华寻大声地吼了一声，立马想站起身。
但在他站起身之前，钟不离的手已经落在华寻的后背，一使劲儿，华寻整个人顺着钟不离的力往前踉跄而到，直挺挺地朝泳池的方向栽进去。
啪得一声水花溅开。
泳池里看热闹的男同胞们跟着哄笑。
而钟不离，随后也啪得一声跳进水里。
水淹没华寻的耳朵，呛进他的口鼻。
恐惧被放大十倍，随着粘稠的水缠绕住华寻的脚踝骨往上爬。
不是海，这不是海，这只是泳池！
华寻在自己的心里大声呐喊，但这显然没有半点作用。
他好像忘掉了该怎么呼吸，手在水里面胡乱扑腾，使劲儿抓住游泳池的墙，用力扒拉着瓷砖贴在泳池壁上，头好不容易破出水面。
华寻大口地呼吸，整个人都在颤抖。
“是不是很爽？”
钟不离朝华寻游过来。
“我就说吧，这样肯定能让你忘掉考试的事儿！”
钟不离笑着。
“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啊？有这么兴奋吗？早点儿下水该多好！”
钟不离的话语在华寻的耳中全然变成耳鸣，听不出分清来。
他只是紧紧地贴着墙壁。
“华寻？”
钟不离终于察觉到华寻的异常，声音由喜悦转为严肃。
“你怎么了？”
钟不离扳正华寻的身子，终于发现华寻不是在兴奋，而是在颤抖，这种颤抖连带着华寻的牙齿都在上下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