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罢了。

轰然的情绪在?沈呦呦脑中炸开。

留、留下来??

惊讶、茫然、无措等情绪在?她面上接替闪过,她手指无意识地拽着那件外裳,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失了言语。

怎么……怎么会这样?

大?魔王为?什么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与他见了不过数面,且次次都是颇为?狼狈的姿态,谈不上有什么美色,更?未露出什么过人之处。

她只?是在?他随意的应诺下,暂充当了他在?玄天宗的小内应,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实绩来?。

他们之间,说是陌生人也无错。

可为?什么,大?魔王此时却露出一副仿佛对她情根深种的模样?

离谱,就很离谱。

沈呦呦咬在?干涸的唇瓣上,半晌说不出任何话,殿内也因此陷入了长久的静谧。

“呵。”

大?魔王像是又嗤笑了一声,却并没?有像沈呦呦以?为?的动怒,而是很平静地抬手在?空中一握——

下一瞬,殿外传来?细微响动。

极为?恭敬的声音自外传入:“君上有何吩咐?”

谢知涯淡淡道:“来?个人,带她去换身衣服。”

在?他下吩咐之时,沈呦呦垂着头,心砰砰直跳,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然后?,她便在?余光中瞥见他转过身,朝外离去,行?走?间墨色的衣袍微扬,带一点仓促的意味。

她悄悄抬起头,稍大?胆一点地望过去,恰好?瞧见一角墨衣消失在?门边。

不知为?何,她脑中竟冒出四个字:

落荒而逃。

可明明上一回,他待她还?不是如此态度,此时,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若不是知晓他的强大?,她指不定要以?为?他是被人夺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晓的?

沈呦呦嗅着外裳上透出的些许幽香,看着周遭宽阔恢宏的殿宇,和?那冒着薄薄白雾的寒玉池,心中茫然愈盛。

这地方?……是哪里?

“姑娘。”

微微沙哑的女声在?一旁响起。

沈呦呦小小一惊,往旁看,却见身旁多出了个全身蒙在?黑纱中、只?露出一张脸的女子。

那女子面无表情:“奉君上令,伺候姑娘去换衣。”

……

随那女子到了一偏殿,望着殿中央琳琅摆了长长两?排的各式彩衣,沈呦呦有些花眼。

可又抵不住身旁女子直勾勾的目光,只?好?随手指了件看着很朴素的蓝衣。

“可要我伺候姑娘穿衣?”

听着女子不带甚感情的冷声,沈呦呦赶忙谢绝,行?至屏风后?,剥下身上破碎布料,有些笨拙地换上了这蓝衣。

走?出屏风,望着女子直直的目光,沈呦呦有些尴尬地捂着被打了个蝴蝶结的腰带:

“这衣服……实在?有点难穿。”

明明看着甚是简朴,拿到手上才觉繁复。

女子愣了愣,片刻才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上前替沈呦呦理正衣裳:

“得罪了。”

将丑丑的蝴蝶结拆开,改以?常用的系法。

待修整完毕后?,女子退后?数步,恢复了疏离的距离,只?是在?看清沈呦呦此时的模样后?,微微愣神,才缓声道:

“此衣以?南海鲛绡所织,东海真珠所缀,天青山碧玺花所染,世间唯此一件……”

“仅在?我魔域尔。”

这、这么贵重?,沈呦呦捏着袖角的手一滞。

而女子顿了顿,语气中带了些傲然,

“这天下珍奇,七分皆归于我魔域,他族绝无可比。”

听了这话,沈呦呦攥着袖角的手微微用力。

女子说的不错,如今修真界的局势,看似是正魔两?道相峙,可实则……正道并无可与魔君相匹者。

号称为?正道最强者的岑敖天,也不过是数十年前那一场正魔大?战中苟且逃生的一位罢了。

就算他这些年有所精进,可那传闻中天赋卓绝的魔君,只?会进得更?快。

更?莫说那所谓的正道内部,早就是四分五裂,仅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若非这位魔君性情古怪,“上进心”并不强,一直没?有入侵正道的打算,只?怕如今的正道势力早就陷入了风雨飘摇中。

可暂时没?有,不代表会一直没?有。

沈呦呦不会忘记,在?之后?将发生的天火之劫中,邪魔肆虐亦是加快灭世的一股强大?推力。

“所以?……”

在?沈呦呦思绪微恍之时,女子的语气骤然转厉,

“不论你是哪方?势力派遣来?的,又是想要做什么,我都劝你,安分些,不要想着那些不可能的事。”

“若非魔君仁善,此时的修真界早就尽数归了我魔域……”

听了这话,再看着女子眼中透露出的狂热,沈呦呦颇有些无言。

仁善?

这个词和?魔君存在?任何关系吗?

“是是是。”

此时此景,沈呦呦自然只?有顺着她的话来?。

她思绪转了转,语气自然地问,

“姐姐在?魔宫侍奉多久了呀,感觉姐姐知道的真多。”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只?斟酌着道,“我自幼便待在?魔宫,一颗心尽是归属于魔域。”

这话是表明她绝无被策反的可能,用词颇为?含糊,半点信息也未多透露,可沈呦呦却已得知了想要的答案——

原来?,她真的已经在?魔域。

还?是……在?传闻中的魔宫里。

……

沈呦呦提着有点过长的裙摆,笨拙地沿着墙壁,朝着前殿走?去。

“君上在?前殿。”

那女子只?留下这么句话,沈呦呦以?为?这是大?魔王的命令,便摸索着前往前殿。

好?在?这魔宫虽然颇大?,却并不弯弯绕绕,顺着女子给的方?向一直走?,她很快便走?到了一扇恢宏的嵌着幽暗明珠的侧门前。

“啊——”

一道转瞬即逝的可怖痛呼声传来?,沈呦呦刚迈出的脚步一顿,忍不住跟着毛骨悚然起来?。

而她来?不及低头,目光恰好?撞见了此时殿中的景况——

大?殿空落落的,唯在?左侧还?有一列人,那些人脸上刚露出极致的痛楚,瞬刻便凭空化做了数团水雾。

这一回,连半点呼声都未发出。

而再看此时的殿面,已然覆上了厚厚一片水泽。

可以?想象,这会是多少条人命……

“过来?。”

前侧响起的声音如此悦耳,仿若清泉泠泠,可落入沈呦呦耳中,却不亚于恶鬼的传唤。

他杀了好?多人,他又会怎样对她……

沈呦呦神情僵硬,艰难地朝着殿内走?去,一直到他座前才停下。

他坐在?墨玉砌就的高座上,手搭在?额角处,身子尽数靠着座背,坐姿甚是慵懒。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很快又移开,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僵硬:

“方?才我与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

方?才的事……沈呦呦很快反应过来?,这指的是关于留下的事。

沈呦呦声音微颤,结结巴巴地道:

“可我、我是君上,安置在?玄天宗的内应,若是留下,岂不、岂不是……”

而他很快打断她:“你觉得,内应有无,对我来?说很重?要?”

沈呦呦微愣。

不重?要的话,那他当时为?何因此留了她一命。

“我……”

沈呦呦硬着头皮道,“可我不知晓,我留在?此地,于君上而言,有何、有何用处。”

她悄悄瞥向高台上,却见那位魔君唇角竟似是上扬一点。

“不必有什么作用,你只?需待在?我身边就好?。”

他稍有些急促地补充,

“也不是说,你只?能待在?这,你若想要去魔域各处……若是想去其余地方?,我得空也是可以?带你去的。”

闻言,沈呦呦却莫名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话,怎么有些像定情之论……出自大?魔王之口?,予人说不出的诡异感。

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到了这等地步?

见她久久未回复,他的语气骤然转厉:

“你不愿意,可是还?想着玄天宗里那师弟?”

听了这话,沈呦呦才是真的惊了。

他怎么会知道小仙君……

瞧得沈呦呦眸中闪过的惊恐,谢知涯哼了一声,佯装怒道:

“那我去杀了他,你便会愿意留下了……”

“不……”

沈呦呦当即开口?辩驳,又意识到此刻表现出对小仙君的看重?,只?会令他更?危险,于是艰难改口?道,

“不是您想的那样的。”

谢知涯努力让语气显得冷漠无情:“那是如何?”

沈呦呦紧张到手心冒汗,语气艰涩地道:“他……那位师弟,其实是我哥哥……”

“哦。”

谢知涯的语气变得古怪起来?,

“哥哥?这么说……那他也是妖么……”

“可我不曾听说过,你们凤凰一族还?有双生子的存在?。”

闻言,沈呦呦身体一僵。

他果然是知道……

可她瞬刻又安下心来?,若他真的要对她做什么,早就做了,她也没?法子反抗。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将小仙君摘出去。

于是,沈呦呦定定神,解释道:“他……他是白鹤妖,是我的邻族,是他照看我长大?……”

她露出郑重?的神情,“对我而言,他就如生身父亲一般。”

谢知涯:“……”

他用古怪语调重?复了一遍:“生身父亲?”

沈呦呦坚定:“嗯!”

她看着座上魔君紧绷的下颌线,登时有些紧张……她可是说错了什么?

罢了。

谢知涯深吸一口?气,语调竟有些气急败坏:“我只?问你,你当真不愿意留下来??”

沈呦呦低一点头,不敢看他,小小声:“嗯……”

谢知涯抬手指了指地面:

“你刚才应该也看见了……”

他意有所指地道,“那些人,都是忤逆背叛了我的。”

“所以?……”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小姑娘微微发颤的声音:“我、我愿意留下……”

虽是说了愿意,可她面上的挣扎犹豫,无不昭显出她的勉强。

他突觉索然无味。

总是这样,那些很好?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了,他却也抓不住,握不到。

就像天上的月亮,看着很近,实则很远,即便他有通天之能,也终触摸不及……

他压下心底的暴虐,平静地一挥手,虚空中,竟凭空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渐成实体状,砰地砸在?地面上,却什么呼声也未发出。

沈呦呦分一点神望过去,却惊讶地发现,那人竟是个她识得的。

温姬,烟柳阁的温姬。

温姬直直地站着,衣着外貌并无异处,并不像是受过什么折磨,可面上神情却是濒死一般的麻木。

沈呦呦不由屏息。

“杀了她。”

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自高座上传下。

沈呦呦愣住,一种冰凉感自她脚底往上蔓延。

“杀了她。”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随之,一把匕首裹在?光球中,一直浮移至她面前。

他甚至很耐心地指引她,“用这把匕首,刺入她胸口?左边。”

那匕首落至手心,沈呦呦握着柄端,手腕却忍不住轻微颤抖。

而面对这样的指令,温姬却一言不发,甚是仍定在?原地,丝毫未有移动,只?用一双麻木的眼望着沈呦呦。

“怎么,对一个曾经要害死你的人,都下不去手么?”

“你说要帮我做事,要做我在?玄天宗的内应……可连个人都不敢杀的内应,我要了做什么?”

沈呦呦所握的匕首柄早已被汗濡湿,她转过头,不忍与温姬对视,咬着牙,便要将匕首捅下——

却在?初扎入□□的一瞬停住。

在?静谧的大?殿上,刀刃刺入□□的声音如此清晰,令她忍不住心头震颤。

这一刻,她甚至希望温姬能反抗,这样……她也能能让自己忽略那样的声响,更?顺利成章地将匕首扎进去。

可是温姬没?有。

她虽然是活着的,却已宛若一具尸体。

不动,亦不言语。

沈呦呦微微喘息着,牙关微微打颤,手握在?匕首柄端,却怎么也不能再往内推进。

她来?到这异世,学了很多新东西,学会修炼,学会法术,学会使剑,也曾与人或鬼搏斗过。

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得很是良好?。

可此刻……

她手握着匕首,明明要捅向的是一个曾经害过她、曾经要将她推向深渊的人——

她却怯懦地、可笑地,下不去手。

甚至于,在?这一刻,她无比想念从前所待的那个和?平的、至少不会将血淋淋一切摊在?表面的现代社会。

她很想回家。

她不想杀人,也不想过这种仿若在?刀尖上求生的日子。

可她却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

沈呦呦深深吸一口?气,紧咬牙关,便要使力去推那匕首——

霎时间,她手刚扶上柄端,身前的温姬却突然化作了一片虚光,瞬刻消失不见。

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也仿佛落在?她心上。

她带一点茫然地去看上座的魔君。

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坐正了,手搭在?膝上,手指屈着,手面似有青筋显现,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他声音低沉得惊人,听不出情绪,却仍是好?听的:“我可以?放你离开……”

“但你,要陪我去做一件事。”

听得离开二字,沈呦呦眼睫轻颤:“什、什么事?“

他缓缓站起身来?,墨色的衣袍像是沉云所化,

“陪我,去杀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也是需要一点过程的呀~

现在就掉马,大家真的不会觉得很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