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了几日,周显临按照周祁说得方法为音音揉按内关、合谷、足三里,三?阴交等穴位,已有所好转,渐渐地便也?能适应摇晃的船舱。
这日,风和日丽,船已行到曲阳镇。曲阳镇位于青州,水路行了约一千多里,共计九天。这一路顺风顺水,比预期快了一日的行程。
若之后也能这般顺利,便可在六天后到达燕京的南水关。
船行千里,河道两岸风光无限,舟过青山,百鸟啼鸣,在这船上的应考举子们也不负大好河山,他们聚在一起或吟诗作对,或泼墨皴染山河,将?沿途的秀丽景色描绘在一张张宣纸之上?,融汇成一幅长长的“千里江山画卷”。
当然也会因各人文采不同,笔法差异,在下笔的过程中,时常争论,有人作的画妩媚秾丽,一副市井之气;有人追求堂皇华贵,又显得过于庙堂气……但也?有超凡脱俗之人,他继承古法,下笔浑厚苍郁,傲世兀立,含蓄而深沉。
这些时日音音因身子不适,常歇在舱房内,很少到甲板上见阳光,许多事也?都是听周显临向?她描述听来。
周显临本不喜与外人打交道,宁愿窝在船舱内一边陪着他的夫人,一边读书,然而周祁却十分热衷于交友,常拉着周显临一同以文会友。
以文会友确也是一桩美事,久而久之周显临也?乐在其中,与大家在一起谈诗论道,把酒言欢。他尤其欣赏此次北行之中的同科举人唐元升,并非欣赏他的为人,而是欣赏他的画作,气度非凡,饱含古意。他时常赞叹唐元升的山水画皴染工细,清润秀丽,令人观赏时心情明快,如临其境。
音音难得见他赞誉别人,倒是对这位新科的举人分外好奇,不禁打趣道:“这几日你倒常把那位唐解元挂在嘴边,我也?想见识一番。”
周显临莞尔一笑,把唐元升的画和自己的画同时递给她看,“夫人不妨先猜一猜这二幅《山林听泉图》,那一幅是我所作,那一幅是唐解元所作。”
音音低头一看,只见这两小幅画中的景致一模一样,一时之间竟分不出那一幅是原作,那一幅是摹仿。画中没有题款,便只能从笔法之中去辨认,音音虽读过书,识得几个字,却不甚懂得赏画,更不晓得什?么留白、皴法,她端看了一阵,随手点了一幅道:“这幅。”
周显临一脸遗憾道:“夫人认错了。”
音音尴尬道:“你明知我不懂画,却还要来问我,认错也?是情有可原。”
“可夫人见我画过不少画了,怎还会认错?夫人不用心,该罚。”周显临俯下身,一张俊脸已凑到她鼻前,两人呼吸可闻,音音预感不妙,后退了一步,看到眼底狡黠的笑意,便意识到这是他故意使坏,给她圈套下,“这两幅画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好你个周显临,竟又捉弄我!”
“夫人现在才发现,为时已晚喽!”他勾唇一笑,把她逼到了船舱壁上?,音音无处可躲,却也学会了反击,她踢他小腿,逼他后退,可周显临岿然不动,深深眯眼道:“夫人不老实,再罚。”
在这逼仄的船舱内,她无处可躲。
音音眼下任他鱼肉,不敢出声,生怕隔墙有耳。
他吻了她,霸道而温柔。
周显临偷偷睁开?眼,只见她双眼紧闭,睫毛轻颤,浸着淡淡的水雾,朦朦胧胧,宛如早春腊梅盛开?,雨水滋润着花骨朵,娇小可爱。周显临笑了,更加投入。
良久,周显临才放开她,弯腰拾掇被蹂.躏得不堪入目的两幅画作,笑道:“其实这二幅皆为我所作,唐元升的画作皆被人一抢而空,颇有当年陆汾的遗风。”
音音一面听他解释,一面收拾凌乱的发丝,却被周显临制止道:“夫人如此风韵正当好,我此时有一绝妙的主意,想描绘一番!”
她当下领会周显临的用意,羞恼道:“你少打我的歪主意!我岂能随你……”后面的话她羞于启齿。
周显临叹道:“也?罢,既然夫人不愿,我也?不强求,我只能在梦中细细描摹。”
音音瞪他一眼,骂他不知羞耻,周显临不以为意道:“我与夫人寻欢作乐,夫人不也?乐在其中?”
音音羞红了脸,嗫喏道:“毕竟出门在外,不可过于张扬,你若真想画,到时候等你金榜题名,荣归故里,关起房门来随你如何,但万不能在这种地方。”
“好好好,就听夫人的,眼下我不画夫人解衣,画这山水总行了罢!”周显临道。
闻言,音音上前为他拿出文房用具一一摆齐,船身晃荡的时候他只能看片刻书卷,无法作画,眼下风平浪静,倒无所顾虑。
“我们现在到哪了?”音音不曾出过远门,对外面的风景一无所知,心想周显临常被周祁拉着画山水,应有眉目。
周显临道:“刚到青州水域,两岸是曲阳镇,镇子虽不大,山水风光却极好,先?帝曾下江南,这里是必经之地。”
音音了然点头,又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我母亲原是青州人氏,当年蝗灾与家人逃荒,后来在路上?失散,她便独自一人流落至江平,又机缘巧合进了韩家当厨娘,认识了他。”
她甚少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母亲,毕竟那是一段伤心往事,他也?不问,没想到她现在会主动提起,许是触景生情。
“我自小与我母亲颠沛流离,原也?想回到青州,可事过多年,早已不知亲人去向?,好不容易多方打听到的远房亲戚也?不愿认我母亲。”她继续说着,神情淡漠。
周显临放下笔杆,将?她拉进怀里:“在这世间,患难与共有几何?雪中送炭又有几何?若想活下去,唯有靠自己。好在,夫人如今有我,从前那些苦或许我无法替你受,可今后,我周显临对天发誓,绝不会让夫人受一丁点的苦!”
音音身形一颤,眼眶灼热,她亦紧紧地回抱住他,投桃报李,她此生定?会对他不离不弃。
两人相依相偎温存了片刻,音音为他研墨添香,周显临泼墨浸染。他没用什么工笔,淡扫数笔,峰峦层叠,以墨块法点笔成松壑,留白为水雾,写意彰显气吞山河之势。
收笔时,他又拿起另一支笔交到音音手中,道:“此乃旭日初升的山川,还差一笔,需要夫人助我完成。”
音音道:“我不会画,恐糟蹋了如此好画。”
“夫人勿要担心,尽管下笔。”周显临道。
音音迟疑着握笔在手中,周显临从身后贴住她,手?扶在她握笔的上?端,耐心道:“像这样,蘸一点朱砂,润点水。”他移动着她的手?,落笔点红,少时,一抹红晕,如少女颊边胭脂,明媚动人。
周显临带着她写完一小幅《旭日山河图》,满意道:“这便是我与夫人眼中的山河,夫人可还满意?”
音音哭笑不得,问什么满不满意,其实是想占她便宜,他的手?始终在她身上不安分。
“你还闹!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你还是好好养精蓄锐,准备会试罢。”音音生怕他纵欲过度,还没到京城就倒下了,那她罪过可就大了。
“好,就依夫人,不过……”他凑近她道:“考完后,夫人要加倍奉还。”
闻言,她双颊浸染红霞,一如那宣纸上的旭日,耀眼夺目。
待那宣纸上的墨迹干涸,音音小心翼翼替他把画收起来,放在匣子内保存。他的每一幅画她都仔细收藏着。
见此,周显临开?玩笑道:“若有朝一日我与陆汾齐名,那夫人的收藏便也有价值了。”
音音笑道:“我可不追求那些名利,但凡是你写的、画的,我都会替你好好收着。”
“如此多谢夫人了!”周显临莞尔一笑,又道:“不过我的画与唐元升相比,还是欠缺火候,他的笔法与意境更接近陆汾,想是描摹过千百遍,又有些天赋。”
“你口口声声都是唐元升,看来他真的很好。”音音深思道。
“怎么?夫人吃醋了吗?”周显临玩味笑道。
“我连见都不曾见过他,吃什?么醋?”音音好笑道。
“夫人若想见识,明日我可以为你引见。”周显临道。
音音感到奇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原先?不允许她见外男,如今倒是大方。
周显临仿佛猜到她在想什么,笑道:“夫人如今身份不同,是我的书童,我见什?么人,夫人自然也能见什?么人。”
也?算是夫唱妇随。
音音噗嗤一声笑了,“就你能说会道,那你可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勿要到时候我与人家多说一句,你就给人家脸色看。”
“夫人尽管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音音没有接话,他可不算什?么君子。不过他是她的好丈夫。
而第二天,周显临果真将?她引见于唐元升。此人轻轻瘦瘦,看上?去极为普通,他藏着锋芒,若是路上?擦身而过,不会惹人注意,可他一旦展示自己的才华,就会令人印象深刻。
那天周显临把自己作的画给唐元升点评,受到了赞扬,并且锦上添花,添上了一首诗,从此以后,他们经常在一起切磋才艺。
周显临,也?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前世的他形单影只,亲近他的人不过是为了依附权势,他高高在上,不与人亲近,那些人便也?畏惧他,对他敬而远之,名副其实的“天煞孤星”。
可今生已然不同,他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不再是独自一人,他有家人,有爱人,也?有朋友。
或许,不做那奸佞之人,真的会广结善缘罢。如若这样,或许他也?可以不当那恶人,可也不会成为任人鱼肉的老好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你要保重自己,好好考试啊!
修改过,有点多,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