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风起云涌,到半夜雷声作响,哗啦啦豪雨倾盆而下,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屋子里萦绕着令人意乱情迷的熏香,周祁昏昏沉沉,如梦似幻,一道绮丽的风景攫住了他的心神。
不知是着了风寒发着热,还是夜里温的那壶酒吃醉了,他只觉得浑身钻进一条火龙,穿透他四肢百骸,又?热又痒。
“祁哥儿……”梦里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缱绻不离,又?有一只柔滑的手抚摸着他滚烫的脸,那手冰冰凉凉,舒服极了,他下意识握紧了贴在脸上,仿佛是夏日解暑的冰块,令人不忍释手,嘴里呢喃着:“别离开……”
“好,我不离开,我会永远陪着你。”那声音温柔似水,又?像是蛊惑着他的心,他睁开眼,朦朦胧胧只看到一个女子的轮廓,“你是谁?”他想看清她的脸。
“我是你心里的人啊。”她这样说着。
周祁想着心里的人,慢慢的,眼前的人影幻化成音音的模样,他心里又?一阵激荡,颤抖着双手,“音音……是你吗?”
“是我啊,我来看你了,你开心吗?”那声音循循善诱,呵气如兰,撩拨着他的心弦。
“开心……我以为你会一直躲着我……我的心里好难受……为何你要嫁给二弟?是他逼你的吗?”他一脸痛苦,两条粗黑的眉毛拧成了一股。
“是啊,他逼我委身于他,可我心里只有你啊……我一直想着你,你知道吗?”这番话彻底燃起了他的心火,再也?忍不住,将她拉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抱着那人,却一声声叫唤着心爱之人的名字,温柔似水又?肝肠寸断,他并不能清醒地判断与他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
直到醉梦醒来,周祁只觉头痛欲裂,再看到眼前狼藉一片和那身旁枕眠的人儿,才?恍然大悟昨夜的荒唐。
“出去!”他冷冷开口,如冬天的冰霜。
朦胧苏醒的素纯还来不及哭诉,便惊恐地草草收拾了一番落荒而逃。
一向温柔待人的大少爷像是变了个人,令人害怕。她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这条路到底是条新的出路,还是条绝路。
而周祁沉默了许久,最终走出一步,大错已铸,唯有将错就错,他终将素纯收进了房。
素纯如愿以偿,成了他房里的姨娘。
听说周祁新收了一个丫鬟到房里,周显临当着音音的面笑得玩味,心想他的大哥也不过如此,没了音音还可以接纳别的女人。
每当看到周显临露出这样的笑容,音音便背脊一凉,他心里一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虽说只是收了个姨娘,理应也?是喜事,该送份礼过去道贺一下。”周显临在案头着墨上色,他正在画一幅《喜鹊报春图》,打算拿来送给周祁当贺礼。
“那你可要用点心来画,上回他送了礼来祝贺你我新婚,虽说我们成亲三年,也?早不在新婚之年,但心意总是要收的。”
“哦?祁哥送了什么礼来,我怎么没有听夫人提过?”周显临最后一笔上色完毕,抬眼看向音音,意味深长道。
音音稀松平常道:“我没打开看,让红绡收进了库房,无非是些妆奁之物罢了。”
周显临搁了笔,笑道:“夫人当真不好奇?”
“你不知好奇会害人性命?”
“看来夫人真是懂事了,夫人过来,我赏你一样好东西。”周显临笑着招呼她,就像一只老狐狸,没安好心。
音音站着没动,周显临又?道:“夫人不过来,那我过来。”说着他已背过手走向她。
周显临立定在音音面前,微微向前倾,她以为他要做什么亲密地举动,下意识闭上了眼,却听他笑道:“夫人闭眼做什么?”
音音一愣,随即睁眼,只见他捧着一束花,不,那不是真的花,而是用笺纸折叠的纸花,“这是什么?”她甚是茫然。
周显临道:“我离开的日子,夫人不曾忘记为夫临走前的嘱托,当真每日写了一首小诗,夫人如此守信,我当然要报答夫人,将这束不朽之花赠予夫人。”
他所谓的“不朽之花”正是用她写诗的花笺纸所折,每一朵都折得小巧精致、栩栩如生,音音心头一跳,鼻尖泛酸,不曾想他心思如此细腻,搞这些新奇玩意儿来讨她欢心。
“我竟不知你还懂这些小玩意。”音音收下了他的一片心意,嘴角绽放的花朵更加娇艳欲滴。
“大街上见?人折得好玩,便讨教着学了一番,原是为了消遣,眼下拿来哄夫人高兴似乎也不错。”他原来心烦气躁时,除了写字画画,也?会折纸来平复心情,熟能生巧,才?练就了这样一番本领,“夫人喜欢吗?”
音音点点头,笑得甚是甜蜜。
“礼尚往来,我送了夫人礼物,夫人送我什么回礼?”周显临勾唇一笑。
音音沉思,一时想不到送他什么为好,而又?听他道:“不如夫人亲我一下,就当是回礼罢。”
没想到他的要求如此简单,音音便抬头去亲他,怎知他率先在她的嘴角轻轻一吻,继而搂住了她的腰,与她抵着额头,互相笑着。
*
没过几天,周祁备了礼动身前往广陵王府,周显临随他同去。
广陵王府位于广陵城外龙秀峰,在前朝龙秀山庄的基地上进行了扩建,是国朝所有藩王府中规模最宏大的一座王府。
以龙秀峰为中心的南北中轴线上依次建有端礼门、承运门、承运殿、寝宫、后苑、广智门等主体建筑。中轴线东西侧另有体仁门和遵义门,宫院楼宇均呈对称布局。
规模宏大,气势雄伟,金碧辉煌,四周围绕高大城垣,殿门庑及城门楼皆覆以青色琉璃瓦,大门饰以丹漆金涂铜钉。所有宫殿都是窠拱攒顶,中画蟠螭,饰以金边,画八吉祥花。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数十里路终于停在王府的东门——体仁门外,门口与门楼皆有兵丁把守,周祁持上拜帖下车,那拜帖上印有太师府大印与三世子私印,兵丁只认印,不认人,确认无误后,开门放人。
周显临再次进王府,恍如隔世,前世初进王府,他想尽了一切办法,靠着江南巡抚徐秉年进了这大门,之后便经常出入,对着偌大的宫殿群早已熟门熟路。可在周祁面前,他只当是头次进来,略显吃惊却又要不动声色。
周祁虽不是第一次进王府,但也?略显彷徨,只能靠府中的首领内侍施恩元引路,方能穿过层层门廊到达平时处理公务以及接待外人的承运殿。
承运殿是王府正殿,阔达十一间,以汉白玉为基座,红墙绿瓦,飞檐翘壁,殿中的座位皆以红漆金蟠螭,挂帐以红销金蟠螭,座后壁则画以蟠螭彩云。
承运殿后承接的是圜殿和存心殿,各阔九间。三大主体殿后便是王府的后花园。王府庭院深深,壁垒森严,但也?有亭台楼阁,别有风趣。
东面轴线上从南到北依次建有典膳所、长春宫、望亲楼、清暑殿、万寿宫、燕居殿等建筑。
“请两位相公在此等?候,奴婢进去通报一声。”施恩元引他们到广陵王平时休憩的燕居殿外,恭敬道。
约莫等?了小半刻,施恩元出来请他们进殿。此时李懋正在殿内左边的书房内作画,看上去悠闲自在,半点不像日理万机的一城之主。
“小侄周祁、周隐拜见?王爷,王爷金安!”两人进到殿内,作揖行礼。
李懋一身燕居道袍,头戴玉冠,一丝不苟,写完最后一个字,方道:“你们来得正好,我近日在画一组花卉册,正在画第二开,你们来看看。”李懋不问他们来由,只让他们看画。
周祁率先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道:“一花半叶,淡墨欹毫,自有疏斜历乱之致。”
“再看这一开。”李懋一面说,一面拿出原先画好的一开册页。
周显临看了一眼道:“这不像是笔墨。”
闻言,李懋面露惊色,饶有兴致地问他:“你以为是什么?”
周显临道:“梅花暗香浮动,树枝横斜隐隐泛着青黛,若没猜错,王爷用的是胭脂螺黛写了这一小幅梅枝。”
李懋双眉一挑,张了张嘴,停了一小会儿,赞叹道:“当真是好眼力!这用久了笔墨颜料,偶尔突发奇想,也?别有趣味。”
有时候闺房之乐,可引发文人更多的情趣。
李懋如是,周显临亦如是。
“对了,你二人前来所为何事啊?”李懋心情很好,笑问他们来由。
这时候,周祁将精心装在漆盒之中的一幅手卷递呈到李懋面前,拜道:“小侄承蒙王爷庇佑,顽疾得以根治,王爷送来贺礼祝福,小侄无以为报,唯有与父亲商量亲自登门,将这薄礼回赠于王爷,以感念王爷对小侄的一片厚爱。”
“一点小小慰问,何须牢记在心,这倒是见外了。”李懋摆手笑道。
“还请王爷收下这份薄礼。”周祁道。
“好,我且看看是什么。”李懋接过去,打开漆盒,里面是一尺长短的手卷,绿地万寿方格纹锦包首,檀木地杆,玳瑁轴头,青玉云头刻八宝纹样别子。
李懋暗叹这手卷装轴如此精心,必是精品,再看包首上的题签写着“广陵胜景图卷”,他顿感兴奋,立马捧着走到案头,抽走了玉别子,平放在案上缓缓展开,但见?引首字体款款,细读一番,赫然看到“陆汾”二字,喜不自禁,连忙看向周祁,颤音道:“此卷出自陆汾手笔?”
周祁拱手道:“回王爷话,正是陆汾遗作,多年前家父从京中购得,一直藏在府中,家父知道王爷颇为欣赏陆汾英才,特意托我前来赠与王爷,望王爷笑纳。”
“好好好,贤侄有心啦!你父亲他更是有心啊,当真知晓我要什么!”李懋欣喜万分,继续低头展开画卷,一卷《广陵胜景图卷》呈现在他们面前,将广陵城中的繁华于细致的笔触间显现得淋漓尽致。
李懋爱不释手,边看边道:“贤侄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双眼始终盯着画心,伸手又?不忍触碰,极为爱惜。
“小侄不敢要什么赏赐,只是有件事,还需要王爷出面。”周祁道。
“何事?”李懋问。
周祁道:“小侄想毛遂自荐,进王府任三世子伴读。”
李懋不假思索道:“此事应你,长庚也?该回来了,你若进了王府,他日后也好有个伴。”
“多谢王爷,小侄定当不负王爷厚望。”周祁拜谢道。
李懋专心看画,兄弟二人眼看目的达成便打算告辞,怎料李懋忽然出声:“对了,我听闻显临小侄为了奉孝弃考乡试,实在是可惜啊,不过念在你一片孝心,小王可以告诉你,明年开春圣上将开恩科,会试也?将推迟到八月。”
新帝登基一年,加恩中外,特设恩科。这是周显临早就预料到的,所以就算弃考了今科乡试,也?无所谓后果多么严重。
而在李懋面前,他仍表现惊喜并感恩李懋将此事提前透露于他,“多谢王爷告知小侄此事,小侄定当准备充分,迎考明年恩科!”
李懋点点头,不再多说,这次兄弟二人真的要告辞了,然而才?动身,忽闻外间一个如黄莺般清丽的声音传来:“父王!快来陪我放纸鸢!”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哪位小可爱给我灌了营养液,后台显示不出昵称,哭唧唧!非常感谢!
但我还是要呼唤一声大家看文记得收藏我的文哦~专栏也可以顺手收藏一下嘻嘻,开新坑第一时间知道!
老周的事业要正式开始起步啦!
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