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一个身影敲打着大门上的鎏金铺首门环,一声声,像是来催命,夜半叩门,岂不就是刻不容缓?许久,终于有人提灯前来开门,见到风尘仆仆,面色凝重?的周显临站在大门外,顿时如见了鬼一般惊恐万状。
“临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开门的是守夜的小厮。周显临急着进门,哪里顾得?上回话,推开他便往里头走?,健步如飞,追也追不上。
周显临直奔自己的院子,守门的仆役也与那大门口?的小厮一般,惊讶不已,“临少爷!您不是在贡院吗?!”
“金蝉,夫人呢?”周显临二话不说,直问道。
仆役金蝉道:“夫人在卧房……”未等他说完,周显临已大步朝卧房前去,一把推开房门,他突来回来终究是有些打草惊蛇,惊动了满院子的丫鬟仆役。
就连刚睡下没多久的音音也被他巨大的动静惊醒了。
音音刚睁眼起身,就被周显临一把抱进怀里,音音懵然,半晌才推开他,睁大了眼睛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回来了?”
周显临如释重?负地笑道:“我想夫人便回来了。”
音音连忙起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油嘴滑舌,到底发生了何事?”她见他深夜回来,必有大事,一方?面心里着急,另一方?面也很担心。
周显临不回话,把那紧紧攥在手心的纸条交给她看,音音看完紧皱眉头:“你是不是糊涂了!这分明?是无中生有,你就为了这种把戏放弃最后一场考试?”她话中带着斥责的意味。
“在这世间,任何事都不及夫人重?要,即便我心知肚明?这其中有诈,我也不愿冒此风险放任夫人不管,错过一次乡试我还?可以?再?等三年,若是错过了夫人,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也许是一辈子,也许再?也没有来生。人生在世,来生如何无人能预料,便也不做期许,只?愿珍惜眼前之人。
成婚以?来,他说过很多情话,也许是哄着她,也许是兴致使然,但这次不同,饱含深情的同时,眼里充满了哀伤,音音凝视着他复杂而痛苦的神色,不禁胸中一痛,这般神情她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他母亲家中的那个雨夜,一次便是眼前他急匆匆地赶回来见她。
胸腔的一股热潮奔流而上,流到了鼻腔,流进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了吗?枉我以?为你运筹帷幄,到头来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你这样?可有想过后果?”感动的话到了嘴边不知怎么就成了谴责。
周显临又岂会不懂她的心意,他又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声道:“若不是夫人有事瞒着我,我又岂会每日心神不宁?这才中了他人的圈套。”
“我……”音音张口?结舌。原来还?是被他发现了。
“那日夫人夜里跑来找我,想必是有什么事郁结于心,就连与我行房事时都心不在焉,夫人以?为不说就可以?瞒过我?我早就说过,无论什么事,你我夫妻二人须要同心同德,不可有所欺瞒。”周显临一面抚摸着她的后背,一面道。
音音背脊一凉,伸手环住他的腰,道:“他回来了,就在乡试开考的前一天。”
周显临身形一颤,不问也知道这个“他”是谁。脑海里又浮现鹿鸣当日说过的话,想来他在客栈窗外看到的人真的是周祁。
“他回来就这般令夫人心神不宁?还?是夫人怕我知道了无心考试才故意隐瞒?”周显临揶揄。
音音知道他这人小心眼,若是得?知周祁回到太师府,必然会多虑,她没有否认,她心神不宁倒不是为了周祁,而是为了他。
“夫人未免太小看我了,不瞒夫人,开考前一日,鹿鸣便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俏似祁哥的身影,只?是当时没想到他会下山,便也没去核实,后来心中时常想起此事,再?到夫人来寻我,便也有几分揣测。”他心中隐隐约约已感到府中有事发生。
“早知如此,我便也不会来寻你。”可她实在想他想念的紧,一时没有忍住就去找了他,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说来还?真是夫人的错,夫人可要领罚。”说着,他就把脸移向她的左耳,音音放开手后退一步道:“你刚回来,一定累了,我还?是先?叫人准备热水为你擦擦身,今夜就好好睡一觉,明?日醒来再?去老?太太那里请罪,至于纸条……怕是有人故意想借此机会令你科场失意,日后该要提高警惕。”
周显临路上出?了一身汗,一脸的沧桑,便听她的话,先?好好收拾自己,再?去收拾她。
音音为周显临洗脸擦身,用小刀在烛火上烫了之后为他修面。十八岁的周显临不及别的同龄少年须发茂盛,很长时间面部才会长一些绒毛,音音偶尔会为他修理。
这大抵是周家渝二爷一房的特征,周渝四十多也不过微须,周祁面白无须。周显临多像周渝一些,只?是他如今还?年轻,倒也不急着蓄须,偶尔修一修面便可。
一面打理,一面聊着天。
“今日之事你可有眉目?”音音为他修了半边脸,转到另一边的时候轻声问他。
周显临盯着烛光下音音的剪影,道:“我在书院树敌颇多,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想害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但能从音音处下手,便是能洞悉他心事的人。
“日后你定要多留个心眼,勿要为了我坏了自己的前程。”说来她仍会自责,到底是一段感情拖累了人,她也没想到自己在他心中如此之重?,竟可令他放弃仕途,甘愿落入他人的陷阱。
“无碍的,只?要有夫人陪着我,那些妖魔鬼怪又有何惧!”周显临捉住她的手,抽走?小刀放在梳妆台上,抓着她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倒是夫人,这段日子受苦了,要你一个人在这府里为我提心吊胆。”
他轻轻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的身子,把脸靠在她身上。
音音道:“眼下你为了我弃考,必会伤老?太太与你父亲的心,南院那里怕也要借此奚落东院一番,母亲那里想是要有难处。”细想之下,都是麻烦。
周显临岂会没想到这些后顾之忧,他不以?为然道:“夫人莫担忧,我自有对策。”
“那你有何对策?”
周显临一脸高深莫测道:“方?才我经过母亲的琼芳苑时似有若无闻到了一股药味,可是谁病了?”周显临急着回南居,而他鼻子敏感,途中闻到了淡淡的草药味。
音音暗叹他观察细微,便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周显临认真听她讲,越到后头,眸色愈发深沉,许久敛住笑意,闷闷不乐道:“夫人是怕祁哥进王府遭遇不测,所以?才出?此下策,夫人心中还?念着他。”
听他语气酸溜溜的,音音无奈失笑道:“说你小心眼,当真没说错,先?不说我心里如今装着谁,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让老?太太白高兴一场。”
“那夫人如今心里装着谁?”周显临把脸往她身上蹭了蹭,手里拨弄着她散落在后背的一头青丝,玩味道。
音音愣了下,不知不觉又被他绕进了圈套里,故意答非所问:“你打算借此事糊弄他们吗?”
他在贡院听闻韩氏病了便即刻赶回,没有人会责问他此番举止,反而会感念他的一片孝心。
孝感动天,日后上苍必定会保佑他登第入仕。
“夫人心里装着谁?”而周显临依然纠结于这个问题,一心想要她说出?答案,一面问,一面挠她腰间的痒,逗得?音音一阵阵娇笑,“好了好了,别闹了,是你是你,都成了亲的人了,还?这般胡闹,真是不像话!”
周显临咧嘴笑了,“这样?不好吗?还?是夫人喜欢我整天板着一张脸,蓄着大胡子,老?气横秋的模样??”
音音在脑中想了一下,忍俊不禁道:“黑着一张脸像那戏台上的张飞,人虽忠勇,我可不喜欢。”他的性子倒更像曹孟德。
“那夫人喜欢什么样?的?”他得?寸进尺,继续追问。
“我倒不稀罕什么雄才伟略、功名盖世,或是什么忠勇义士,只?要与我一条心,愿与我走?同一条路,便也足矣。”
“若是那人与夫人同心却做了很多坏事呢?”周显临靠着她珊珊问道。
“那得?看有多坏,是否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周显临细想了一下前世的罪孽,贪污受贿、结党营私、谋反叛逆……说出?来条条状状都是死罪,可他也没有奸淫掳掠、谋财害命,顶多就是借刀杀人铲除了一些政权上的绊脚石,但也都是权势所逼。
若是她想让他做个好人,他倒也愿意。
“那我便不去做那大恶人,可若有人胆敢欺负夫人,我定饶不了他!”周显临嘴角含笑,而眼露杀机。
此话一出?,音音又是心头一动,道:“天色很晚了,我们歇了罢,天亮了还?得?去探望母亲,到老?太太那里请罪。”
周显临笑意加深,一个用力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四柱大床。
今宵有酒今宵醉,美人在怀当然更要沉醉一番。
这一夜,周显临依然精力旺盛,与爱妻缠绵到天亮。
无论前方?路途多么艰险,只?要她在身边,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死过一回,对他来说,功名权利都没有音音重要。
而且古时候考科举弃考的人还是很多的,有的甚至弃举,终身不考。
这里可以插入一个小故事:明代有个人考科举遇到搜身检查,有段时间很严格,需要裸身到屏风后检查,有些读书人觉得很屈辱,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这人士气高,一气之下就弃举了,终身不考科举,而致力于文学研究等等。
当然老周和他的情况不一样,只是想说一下弃举的都那么多,弃考的就更多了。
老周是什么人,弃考了还有别的路可以走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