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回来后,在府中还是如往常一样,只是他现在身子好了,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小心翼翼伺候着。在书院,他昔日的同窗们对他的遭遇好奇万分,听说他都奄奄一息了,去琼山上走了一遭就能救回来,对上琼山见真人更加心驰神往。
虽说是奇事,但?也不足为外人道也,周祁答应过袁灵道长,除了他自己的事,山中之事,绝口不对外人提。
见他三缄其口,更觉神?秘。
“瑞安兄,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三年之内,书院里也增添了不少学子,广陵王三世子便是其中之一。李基见到周祁回来,自然也是高兴万分,他们虽然没有见过几面,李基却常听李懋提起他,一向崇拜他才华卓然。
周祁没想到李基也进了书院读书,“祁让三世子牵挂了,三世子何时进的书院?”
李基道:“丁未年十月初九。”
周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来也有两年之久了。”
李基靠近他,轻声道:“我进书院一是为了我父王,前些年,朝中为选嗣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先帝原本属意我父王继位,无奈我父王无心争权,便放纵我们兄弟三人,更是将我送进书院,生怕大家口不择言,传到朝中招来杀生之祸。”
周祁了然,他回来之后对此也略有耳闻,当初的皇位之争差点在朝中引起大乱,好在广陵王深明大义,及时遏制了一场腥风血雨,但?也因此助长了赵维德一党的势力,未必是件好事。
“此外还为了什么?”周祁留意到李基说的是其中一个原因。
李基露出精狠的目光,道:“盯着周显临。”
周祁一惊,他从未在李基的脸上见过如此忌恨的神?情,“我二弟他是否做了什么,令三世子心中不快?”
李基看向周祁,道:“当日我随我父王到太师府,他提出与我文斗,此人咄咄逼人,一步不肯退让,城府极其深沉。”
周祁笑?道:“三世子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二弟平日虽不易外露心思,却没什么坏心眼,想是久闻世子英名,难得相见,便想跟世子一较高下。”
李基面色一沉,道:“你当真把他想得太好,那你是否想过,为何你的丫鬟会无端端嫁给他?”李基当然知道周祁极为重视音音。
周祁面不改色道:“当日我自知时日无多?,也早知二弟对音音的心意,我担心将来我一走,音音无人照顾,便交付给了我二弟,许是我二弟的真情打动了音音,他们才会结为连理?。”
“瑞安兄,我以为你一世英名,没想到病了一遭竟是糊涂了,到现在还在为你的好二弟着想,你可知在你上山之前,周显临便已向葛老夫人求娶音音,难道不是他预谋已久的?”
“三世子如何得知我二弟是何时求娶音音的?”听了李基的话,周祁自然惊讶,但?他更加震惊李基对太师府的内部倒像是了若指掌似的。
事到如今,李基也不打算隐瞒,直言道:“实不相瞒,我曾与音音有过几面之缘,她胆识过人,不同于寻常女子,我原本想请她到我府中来,后来才知道她对你非同寻常,不会轻易离开你,便也作罢了念想,谁曾想你竟把她拱手让给了别人,哎!”
李基第一次见周祁的时候年纪还小,对他身边的丫鬟没有半点印象,书院那一回是初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原是想请王妃做主向老太太讨了过来伺候他,谁知道音音主动告诉他自己对周祁的心意,此生若无意外,绝不会对周祁弃之不顾。
“所以三世子便在太师府里安插了自己的人?”周祁随口一问。
李基没有否认,又道:“如我没有料错,音音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应下这桩婚事,对此你该好好问问音音才是!”
上元那一日,周显临与音音虽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十分恩爱,可李基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像是故意做给人看似的,尤其是在他面前,格外刻意。
李基的话犹如一把锥子,狠狠刺在周祁的心上,也牢牢刻在他的脑中,久久难以磨灭。音音的心意他自然是清楚的,若不是他隐忍着没有对她说出口……
周祁在心中摇了摇头,不敢再去想,没有如果,是他亲手把她交付给他二弟,正如他母亲所言,这段姻缘是他一手促成的,绝不会是他二弟筹谋已久的!
“三世子莫要再说了,我二弟为人如何我自然清楚,他待音音是真心的。”周祁笑?道。
李基叹道:“你如今这样说,将来莫要后悔,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周祁面带微笑,不再回话。
*
八月十二寅时待考仕子依次领签入场,从搜检到对号入座和发放试卷已是子时,于十三日的丑时,乡试第二场可以正式答题。第一场考三道“四书”题,四道经义题,这一场考“五经”题一道,诏、判、表、诰一道,议论文一篇。周显临平时熟读儒家经典,临场发挥亦是胸有成竹。第一道题目出自《周易》,乾为天,坤为地,以此卦象写一篇八股文。
就着昏暗的烛光,周显临破题起拟草稿,思路通畅后正式下笔,才写到“承题”,便又听到惊呼、尖叫……第一场的三天内已有数十人被抬了出去,如今再进场没多?久,又有人精神?过度紧张,倒在了号板上。
周显临镇定自若,一时不急着继续答题,他放下其中一块号板,曲着身子半躺着休息。只是才闭上眼睛,就听人鬼哭狼嚎:“救命!——有鬼啊!——”
“要么答题!要么睡觉!乱喊什么!”巡检的一名官员厉声呵斥道。
“大人!有鬼!真的有鬼!披头散发,这么长的舌头……是女鬼要来索命啊!”那考生声音颤抖得厉害,却说得有声有色,倒像是真的见了鬼。
官员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一个读书人净说些胡话,莫不是读书读怕了,好好写你的文章,莫要在此扰乱人心!否则将你赶出去!”
“是真的!啊!就在这里,在大人身后……”
“看来是真的疯了,快来人将他拉出去!”说着,官员喊来兵丁,将这妖言惑众的考生拉了出去。
号舍周围总算清净了片刻,官员又继续巡视,见人畏畏缩缩,立刻找来监考官,指出一名考生有舞弊嫌疑。
后来经过再次盘查,发现这名考试将文章抄录在宣纸上撕成竖条状并卷成小卷子塞在发髻之中掩人耳目。
这名考生自然被当场取消考试资格,连带负责搜检的官员也一并惩处。
科举舞弊历来防不胜防,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光这四天里,周显临就见了十几起案例。
而那“闹鬼”之说就真的是胡言乱语了,贡院虽然常有人死于非命,但?也不至于有冤魂索命,他前世做了那么多?亏心事,也不曾见鬼。
“周显临……”正如此想着,周显临耳边响起一个幽怨的声音,“你把音音还给我……”
周显临浑身颤栗,猛然睁眼,去寻那个声音,但?见自己的身子悬在半空,飘荡在千字号舍狭长的夹道上,放眼四周,空无一人。号舍内的考生仿若凭空消失了一般。
“二弟……”那声音在身后再次响起,周显临心头一凛,倏地转身,只见不远处飘浮着一个白色身影,他看上去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宛如魑魅,哀怨地望着周显临。
“你为何要夺走音音……”周显临没有看错,他眼前这个人,不,这团白色的幻影正是周祁。
“祁哥怕是记错了,是你优柔寡断,没有珍惜眼前人,亲手将她托付于我,岂是我夺人所爱?”周显临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境,他在梦里,那团白影不过是虚像,他并不害怕,即便是现实之中,若被质问,他依然会如此回答。
“不……是你……你以我性命作要挟,逼迫音音委身于你,你这个卑鄙小人,是我有眼无珠,遇人不淑!我要取你命!”他忽然面目狰狞,化作一团白烟以电闪雷鸣之势扑向周显临。
周显临背过身一挡,再睁眼时已然清醒,看了眼烛台,已燃了一半。
他甩甩头,挥去周祁阴魂不散的影子,继续提笔作答。
临近午时,全部题目作答完毕,鸣号收卷。
交卷的时候周显临才发现自己发了一身汗,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他静静地坐在棚里等待考官宣布散场。
他离开贡院的时候已是戌时三刻,原以为候在贡院外面的只有鹿鸣,没想到他身边还多?了一人,看到来人在月光树影下的身影,他整个人为之一颤,方才的晦气霎时消失殆尽。
“大半夜的,夫人怎来了?”周显临疾步上前,强忍住内心的激动,笑?道。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周显临一愣,未料到她会如此直白道出自己的心事。
“天色很晚了,夫人在外不方便,我让鹿鸣护送你回去罢。”他也很想与她多缠绵片刻,然而她一个女子夜里出门在外始终不便。
“一个时辰,我就想与你多?待一个时辰。”而她任性道。
周显临看见她眼底的闪光,像是渴求,不禁灵魂出窍,鬼使神?差地应了声,带她回了客栈。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考试真的很苦很苦很苦……
相比而言,现在真的好幸福啊~
而且以前的考官只管考生有没有作弊,其他都不管,我的文做了一些艺术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