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葛彻还没来得及上?门提亲,林氏横插一脚,忽然在老太太的跟前?旧事重提。
这日黄昏,周显临与音音到老太太房里定省,老太太留下两人一?道用晚饭,林氏陪侍,原本一顿饭吃得相安无事,饭后老太太与孙子孙媳闲话家常,林氏借他二人如今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为由头,也想为这家中最年长的姜云说亲。
“眼下这小两口过着太平的夫妻生?活,将来为我周家开枝散叶,老太太您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只不过眼看着我这姜云……唉!”林氏大大叹了一?口气,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
老太太撇去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呷了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姜云这丫头最年长,可至今没有许一户人家,还不?是你这个当娘的当初耽误了她。”
林氏哪里没听出老太太是在怪她当初非要给姜云招赘,害得自己的女儿绝食抗婚,后来她就没再敢提此事。
姜云出身世家,才情、相貌与举止等各个方面都过于别人,眼界自然也就高于一般人。她想找的如意郎君必然也是才貌双全之人。而林氏一心为了守住南院在太师府的地位,想招女婿好在将来老太太百年之后分家时多得一?些。
母女二人难以同心,便也造就了如今耽误终身大事的局面。
“老太太您可冤枉儿媳了,我就姜云这么一?个女儿,老爷又去得早,若把姜云嫁出去,媳妇哪里舍得。”林氏泫然欲泣,后来忍不?住了,干脆扯出袖袋中的丝绢低头抹泪。
“好了好了,在孩子们面前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你今日是想我给姜云做主,再招一?门亲可是?”老太太人老了,心却还像一面明镜那样锃亮,当即揪出了林氏的心事。
林氏索性把话摊开来讲:“过去是小女儿年轻不懂事,才错过了那么好的姻缘,如今她在流芳斋耳濡目染,终于开了窍了。”
“你心中可是有了好女婿的人选?”老太太问道。
林氏道:“听闻广陵王二世子近日欲选世子妃,我们姜云的才情相貌都是数一数二的,这江南的名门闺秀里数她最有才气,不?如试一?试?”
老太太眸子一?沉,将茶盏重重拍在茶几上?,所有人都心惊肉跳地看过去,听老太太沉声道:“王府是什么地方,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去搅和的!什么好人家不能选,偏要将你闺女往那火坑里送,我看你是当这个家当得糊涂了!”
林氏哪里能想到老太太会动这么大的肝火,着实吃了一?惊,她就想不明白了,太师府与广陵王府世代交好,世子选妃,头一个想到的也该是太师府的姑娘们,老太太怎么就像避瘟神似的那般避而远之呢?
“老太太……”
“好了,什么都勿要说了,我们周家没这个福气与王府攀亲,至于姜云的婚事,之后自会央媒为她找一户好人家,这几日你也就先别操这个心了,交给颖娘去办罢。”此话一?出,如晴天霹雳,林氏整个人定住了,她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女儿找条好的出路,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她老人家,最后还将这当家的掌事权拱手让了人。
“娘!”林氏心中急了,还想说什么却被罗妈挡了回去,“老夫人要歇下了,大夫人请回罢,临少爷、少夫人也请回罢。”
闻言,冷眼旁观许久的周显临与音音已率先起身,向老太太拜别。
离去前?,周显临回头看了林氏一眼,只见她低着头,面色却与之前?略有差别,隐去心慌和落寞,换上了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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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周显临沉默不?语,音音走在他身侧,曼声道:“大伯母终究是等不?及了,可惜她走错了路。”
当年老太爷的事众人多数以为是意外,老太太相伴老太爷数十载,见惯了大世面,多半察觉到一些端倪。
周家虽是大户人家,可从未想过攀附权贵,与广陵王成为世交不过是因缘巧合。林氏自作聪明,想跟王府攀亲,老太太自然动怒,还将她当家的掌事权转交到了韩氏手里。
“从祖母那里出来就不?见你吭声,在想什么?”见一?路上周显临都在兀自出神,音音疑惑道。
周显临回过神来,“大伯母眼界一?向高远,只是这次直接把手伸向王府,夫人就不觉得奇怪吗?”
“不?就想借着王府的势力,为将来考虑?”音音道。
周显临摇了摇头,道:“二世子虽是王孙公子,在李懋三个儿子之中资质却最平庸,你当真相信姜云堂姐她会嫁给一?个只有身份,没有才华的人吗?”
“你的意思是这次又是大伯母一?厢情愿?大姑娘她尚未知情?”
周显临点头,经过上?回姜云抗婚的事后,便也能了解姜云的为人。她从小站在高位,养尊处优,孤芳自赏,比起攀龙附凤,更想找一个比自己更有才华的人托付终身。她连葛彻都看不?上?,又?岂会看上?资质平庸的广陵王二世子李坚。
“大伯母故技重施,还真不?怕大姑娘重蹈覆辙。”音音嗤笑道。
周显临道:“恐怕是做了周全的打算。若二世子指定要人,还怕不?答应吗?”
姜云可以拒绝葛家的婚约,却不能不顾太师府的荣辱。
“大伯母还真是狠心。”音音明白过来,一?阵唏嘘。
所以即便老太太不?同意,林氏也早有打算。
“夫人这是在为姜云堂姐抱不平吗?”他们二人原本都是隔岸观火、不?理闲事之人,周显临见音音为此叹息,不?禁好奇。
音音却道:“我只是在意大伯母何时与二世子打上?了交道。”
“这府上?与广陵王府打过交道的怕是不止大伯母一?人。”周显临悠悠道。
音音心中一颤,他这话分?明是在含沙射影,他果真还是在意当初她与李基过从甚密。
然而她故作不?知,径自往前?走。回到院子,直奔正屋,周显临不?紧不慢地跟上?,屏退了丫鬟,进屋后关上了门。
进门后又朝左次间走去,他撩起珠帘,但见音音已坐在南边的一?张圈椅里看起了书。
周显临走到纱灯前,提起姜黄的纱罩,轻轻一?吹,屋内顿时陷入昏暗。
音音没法再继续看书,只能放下书卷,重新点上灯。
然而周显临先一?步捉住了她的手,音音有些恼:“周显临,你又?想干吗?”
“夫人为何不?理我了?”周显临好似无辜地说。
“我乏了。”她是在怪周显临小肚鸡肠,更怪他把她想得太龌龊。
周显临牢牢地抓住她,把她揉进了怀里,轻声道:“夫人定是在想,我这人怎么这般小心眼,过去的事总记在心上?,可我就是小心眼,眼里容不了一?粒沙子,夫人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夫人。”
“周显临你真是无理取闹!”她在李基身上?动了点心思,不?过是为了调查周祁中毒的真相,还有想靠着李基的势力报她母亲的仇,又?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答应我,今后无论遇到什么,都别去招惹他,也不?许去想他。”周显临霸道地说。
“我心里想谁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束我?”音音不满道。
“就凭我如今是你的丈夫。”他沉声一字一?句道。
音音浑身一颤,虽然此话不?假,可他也过于小题大做,这令她心里不?太好受,蹬腿狠狠踩了他一?脚,疼得周显临哇哇大叫,“夫人真是好狠的心,想要谋杀亲夫不?成?”
“谁让你胡言乱语,活该你受罪!”
她总是如此直言不?讳,不?让自己受半点气,周显临也不?是真的无理取闹,他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但凡牵扯到李基,他总控制不住在她面前酸上几句,仿佛如此才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他真是恨透了李基,也恨透了自己。
他脚疼,心更疼,多少委屈难以诉说,唯有沉默。
音音怔然,不?知他又?在耍什么花样,而见他五官皱在一起,心想是不是自己下脚太重了,“真的很疼么?”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周显临灵机一动,哭丧着脸道:“疼,可能肿了,明日怕是要叫人抬着去书院了。”
“真的?你坐下,把靴子脱了我看看……”到底是女儿家,容易心慈手软,或许也是关心则乱,没有察觉他不?怀好意的笑容。
“夫人知道心疼为夫了么?”周显临好整以暇道。
“周显临你……耍我!”听了他略带恶作剧得逞的声音,音音瞬间醒悟,她虽踩了他,可那靴子是鹿皮做的,他皮糙肉厚,哪里真伤得了他,她上当了。
“岂敢岂敢,只是想看看夫人替我紧张的模样,只要看着夫人,什么病啊痛的,统统不?治而愈啦!”他耍无赖的样子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勿要以为耍耍嘴皮子我就会原谅你。”音音哼着鼻子道。
“只要能博得红颜一?笑,就算磨破了嘴皮子,为夫也心甘情愿。”周显临亦庄亦谐道。
甜言蜜语听多了发腻,可是在他说来,却那么真诚,只会叫人心烦意乱。
“我不?与你贫嘴了!”
周显临道:“夫人的心,是我的。”
冷不丁,他在她面前宣誓,音音无言以对,百感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