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很倔,这也?在周显临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告诉周显临,白天去韩氏的院子请安时,无意偷听到韩氏与小周氏之间的隐秘谈话,她们的声音虽然很轻,可音音的耳力极为惊人,她母亲蒙受不白之冤,身首异处,到死都没有为自己洗刷冤屈,而罪魁祸首仍旧锦衣玉食,谈笑风生。
十一年的仇恨,她一刻都未曾忘记,从前为了周祁,她选择隐忍度日,而如今,她又为了周祁,答应周显临的无理要求。
重返韩家,看似是老太太为她着想,却也是她将计就计,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暗中调查究竟是谁害了她母亲。
然而在韩家,音音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下人阳奉阴违,韩老太与她淡漠疏离,倒是小周氏,对她甚为关怀,原来是心中有愧。由于柳氏的传言,韩家对她的态度十分微妙,也?时常借题发?挥,例如她手臂上?的伤疤,便是被人用滚烫的热水泼的,说是无意,不如说是故意。
泼她的人是韩家宗房二老爷韩永珍的嫡长女韩维贞。那韩维贞鹅蛋脸、柳叶眉,眼若秋水,看似柔美的皮囊下藏着一颗歹毒的心。吃了苦头的音音并未忍气吞声,反而用计令韩维贞俯首道歉,不敢再造次。
韩维贞的母亲骆氏因娘家的胞弟在县城强抢民女,逼死了一名无辜少女,吃上?了人命官司,娘家人来江平求救,需要大量金银买通官府赎人,骆氏瞒着韩家的人掏金掏银前去疏通,官府放了人,骆氏却不懂律法,不知犯了重罪。
国朝律法严明,私通关节者以情节论处,行?贿人轻者杖五十,严重者处绞;受贿人为官者免除官职,杖一百,严重者处绞。
但在权贵之间,私通关节者比比皆是,若不揭发,便可安然无恙。
而这件事,被音音发现了,她借此抓住骆氏把柄,逼迫韩维贞对她俯首帖耳。
音音不愿对周显临敞开心扉说出这些事,周显临也?未曾逼迫她,只是没有告诉她当初周祁落脚的客栈伙计身在何处。
他断定,她会自己去查。
果不其然,此后几日,她果真去查了,并且找到了客栈伙计张九的藏身之地。
音音从周显临书房的熏香炉中找到一片焚烧过的笺纸,那笺纸未曾燃烧殆尽,残留的一角隐约可见几个字——杏花村。她乔装成男子,试着找到这里?,向人打听村里?的住户近日是否有增减,村民见她一脸斯文相,穿得也?体面,以为是官府中人微服私访,便将村上?近日的可疑人告诉了她。
村尾徐家近日来了一个外乡人,叫张九,对外说是徐家的远方亲戚,可村民们从未听说过。而那张九足不出户,多日没有升起炊烟,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顺着村民的指引,音音到了村尾的徐家门前,泥瓦堆砌的门户破落不堪,门扉经风吹日晒尽显斑驳,仿佛轻轻一碰,就垮了。
音音上前一步,轻叩门扉,许久不见动静,她又扣了几下,半晌,终于有人发声,那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轻微发?颤,小心谨慎,“谁啊?”
音音压低了嗓音,道:“我是村头过来的,见你家中几日没升烟,有些担心,正巧我母亲做了些馒头,拿来给兄台尝尝,也?看看兄台是否安好。”
“我、我好着呢,有劳挂心,我现在不方便,你就把馒头放在门口罢!”里?头的声音听来有些慌张,更为可疑,音音料定?此人就是张九,便又道:“兄台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你把馒头留下,先走罢!”张九催赶她离开。
“也?好,我就将这馒头放在门口,兄台早些来拿,勿让野狗叼了去。”
说完,音音果真往边上走了几步,却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躲在不远处等人开门。
好一阵,紧闭的木门被徐徐打开,音音看到了他的长相,那人尖嘴猴腮,一脸的刻薄相,他鬼鬼祟祟拿起地上用棉布包笼的还热乎着的馒头,拆开看了一眼,这些馒头是刚才的村民家所做,她借由赶了一整天的路没有吃饭,便向村民讨要了一些。
而这馒头,是诱饵。张九数日足不出户,也?不见炊烟,更没有外人来接济,该是断粮了几日,如今定?然饥饿难忍。
至于他为何不出门,该是有人威胁他,一旦出门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眼看张九关门进去,音音即刻抄起早已备好的木棍,冲上去,朝他的后颈用力一挥,张九本就饿得头晕眼花,再?来这么一下,即刻倒了下去,手上?的馒头撒了一地。
音音扔下木棍,拿出事先备好的麻绳,从左边的胳肢窝绕过他的胸膛穿到右边,拉紧麻绳用力将张九拖了进去,绑在了屋后的一棵大树下。大树边上是一座矮头茔,长满了蔓草,音音不知道里?头埋了什么人,也?没有感到害怕。
屋前的水缸里?蓄着天降之水,音音舀了一瓢勺泼在张九的脸上,张九迷迷糊糊醒过来,从眼缝中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意识终于清楚时,发?现自己正被捆绑着,慌忙挣扎,骂道:“你是何人!为何绑我!”
音音冷着脸问道:“去年八月乡试期间,你是否在广陵城中的云来客栈当跑堂伙计?”
“什么乡试?什么云来客栈?我大老远从京城跑来寻亲,哪里知道你说的那个云来客栈!”张九矢口否认。
音音不着急逼问,她料到了他不会轻易开口说实话,便继续与他磨时光。
她转身走了,张九大声叫喊:“喂!你快把我放开!”
任凭他如何大喊大叫,音音都无动于衷,也?不担心引人注目,这户人家在村尾,是一门钉子户,不知什么缘由,邻里都已搬空,没有人烟,而前面的村户隔了一条河,张九被绑在屋后那种隐蔽的角落,丝毫不张扬。
音音没有闲着,把掉在地上的那些馒头捡了起来,仔细剥去脏污的部分,再?把剩下的收拢后拿到了张九面前。
他饿了许多日,看到食物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音音故意吊他的胃口,不紧不慢道:“你几日不出门,却能活到现在,想必是有人定期给你送来了,但你如今饿成这样,是不是这几日又断了粮?”
看着白花花的馒头,张九愈发?饿了,两眼紧紧盯着音音手上?的馒头,可一想到性命攸关的事,仍是咬紧牙关。
“还在等人来给你送吃的吗?你如今受困在此,但凡犹豫半刻,便可能再也?等不到人来,可你若是说出实情?,或许我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不说是吗?”音音扔了馒头,眼睁睁看她把馒头抛向了院墙外,张九欲哭无泪,下一刻,又见她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立马露出了惊恐地神情?,求饶道:“侠士饶命!我说!我全都说!”
他既能被人抓到此地,便也不是什么舍身取义之人,危急关头,总能令他妥协。
“去年八月初八,你可见过一位病弱的书生?”
张九点头,无疑他就是云来客栈的跑堂伙计。
“你去过他的房间,趁其不备,对他的食盒动了手脚,可是?”
张九依然点头。
音音握紧双手,静默一阵,许久,从齿间发出带着恨意的声音,道:“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这个我不能说!会要了我的命的!”张九承认自己是云来客栈的跑堂伙计,也?在周祁的食盒中动了手脚,却绝口不提背后主使之人。
见他反悔,音音拔了匕首就要往他身上扎去,张九紧闭双眼,缩起了脖子,道:“除非你有本事,否则就算是我供出来,你也?动不了他啊!”
闻言,音音的手顿在半空,追问:“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还不明白吗?他不肯说,是不想自己丢了性命,也?奉劝夫人莫要自不量力。”惊疑之中,音音感到手上?一紧,被人抓住了手腕,紧接着被掰开五指,轻而易举取走了她手中的匕首,“一个女流之辈,玩什么刀子。”
是周显临,音音惊愕回头,与他四目相对,他正笑着,不知意味。
没等音音说出疑惑,周显临径自绕过她身侧,走到张九跟前,用那把从音音手上?取走的匕首割断了捆绑他的麻绳。松绑后的张九像是变了个人,双脚一蹬跳起身,看上?去生龙活虎,与方才判若两人。
“你可以走了。”周显临给了他一个钱袋,张九掂量了一下,十分满意地笑道:“我罗汉春干这行?二十多年,还没赚过如此一大笔,笑纳了!”
周显临没有与他多啰嗦,摆手让他赶紧走,他走前看了音音一眼,后怕道:“祝愿夫人的病,可以早日康复。”话音刚落,揉按着后颈拔腿就跑。
周显临转过身只见音音正怒瞪着他,质问道:“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音音很快反应过来,从她在书房找到线索开始,便是他设的局,或许更早以前,她就一直在局里?没走出来。
而她料定?的张九不是真的张九,那刚才的人是谁呢?为何会知道那么多?
周显临见她脸色变来变去,觉得这下闹大了,连忙解释道:“夫人莫气,方才那人并非张九,真正的张九早就离开了省城,这人是我从吉祥楼找来扮戏的,不过是想和夫人玩个游戏。”
吉祥楼是城中最?好的戏楼。
周显临专程找来一个戏子,把她耍得团团转,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你完了。
正月初一
老周全家给您拜年啦!
新春大吉~
希望你们继续支持老周夫妇鸭~
下章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