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临答应周祁会善待周渝夫妇,但从头到尾没有答应过不会将他中毒的事告诉音音,至于音音以为他替周祁保守秘密也不过是她自己的想法,绕了?一个大圈子?,他不过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至于周祁的顾虑,说什么了?解她,周显临只觉得?好笑,周祁认识音音五年,而他认识音音整整三十年,谁最了?解真实的音音,他心中自然有数。
那日摊牌之?后,两人不再虚与委蛇,音音没有放弃查找元凶,周显临也没有阻止,他只想看她能够花多久的时间找出凶手,找到之后又要怎么做。
“贤弟,在想什么呢?”周显临正在想音音,葛彻又贴了?上来,与他离得很近,周显临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
葛彻这人性子直爽,脸皮也厚,一个多月前还以“小友”称呼他,如今已是“贤弟”了?。虽然他们算是亲戚,但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称兄道弟的程度。
“世子?包了?一艘船,请我们大家伙上去吃酒聊天、谈诗论道,你去吗?”
周显临白了他一眼,仿佛是明知故问。
周显临的态度是差了?些,但相较于一个月多前还是有所改善的,至少他愿意搭理葛彻了。葛彻喜欢新鲜事物,这不一听说李基包船办诗会,便要拉着周显临去凑热闹。
“说是还请了几位名士,正好把你的文章让他们看一看,多见一些世面。”
过去韩珏在书院独大的时候也经常在城里办一些文人雅集,却从未邀请周显临赴会,如今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又想着法子?向广陵王世子?示好,他办的诗会就算挤破了头也是要去的。
事关前程,周显临心中有所动摇,“何时何地?”
葛彻眉峰一挑,出乎意料似的笑道:“三日后申时,就在这玉藻湖上。”
周显临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他虽然不合群,与李基又是仇敌,可小不忍则乱大谋,想要安身立命,私人恩怨总要放在第二位。况且他如今已然成家,倒也不必介怀他对音音会做出什么。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可不能爽约!”葛彻似乎很高兴周显临愿意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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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书院放课,周显临早有交代,没有回太师府,而是上了?玉藻湖上的一艘船,这并不是一艘普通的民船,而是一座华丽气派的画舫,雕栏画栋,灯火辉煌,如江畔明月,摇曳生姿。
隔着岸远远已传来琵琶女唱着江南的曲调,吴侬软语,酥到人的骨子里。平日歌声传唱、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今日包了?场,不见三教九流,倒更为清雅。
葛彻早早候在了岸边,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远远见到一身深蓝直的周显临,大力挥手,见周显临不疾不徐,等不及似的迎上去,拉他登上画舫。
“快松手,我自己会走。”周显临最头疼的还是葛彻这拉拉扯扯,不讲体统的毛病。
葛彻没头脑地憨笑一声,松了手。
周显临不予理睬,兀自走在前头,到了甲板的前舱口,走来一个青衣小厮,问他们要帖子?,周显临没有,葛彻从袖中抽出一张请帖呈上,道:“上头有我二人姓名,你且看看。”
小厮看过之?后,引他们进入画舫的明间,不久便听到三三两两嘈杂的交谈,环顾四?周,皆是衣冠楚楚,上好的衣料,一看即知在座的各位非富即贵。
若是真的文人墨客,倒也清减,不讲那些官场上的世俗,可如今这场诗会无非是打着文人的幌子?,实则是上流权贵之间的聚会罢了。
周显临一眼看见中间的李基,一身红梅色的圆领襕衫,十三岁的少年英气逼人,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哪里像是当初追着妙云讨要玉佩的文弱书生,当然,他那时候没有表露身份,一切都是伪装的而已。
当真是个奸猾之人。
越过人群,周显临与李基四目相接,李基露出微笑,周显临愣了愣,葛彻已上前行了?礼:“世子?有礼,各位前辈、学友有礼,晚生永安葛彻。”
坐席之中,有两位年长者,其中一位绸缎直身,头戴漆纱方巾,周显临一眼认出,那是新上任的知府高如柏。如今的高如柏正当壮年,天庭饱满,红光满面,另一位正与李基攀谈,一绺髭须,约莫四?五十岁的光景,儒巾直,看似寻常的士大夫,实则大有来头。
二人见葛彻行礼,各自露出笑颜,高知府看着葛彻上下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永安葛彻,本府听过你,去年秋闱的解元便是你罢?果真是青年才俊,礼节也周到。”
葛彻谦虚道:“知府老?爷谬赞了?,晚生多半是菩萨保佑,将将碰了个好运。”
高知府道:“后生谦虚了?,运道是其次,若没点真才实学,哪能轻易中举且又是榜首!你身旁这位是……”高如柏见了?葛彻旁边安静的周显临,觉得?有些面善,却想不起他是谁。
“晚生广陵周隐,知府老?爷有礼。”周显临上前拜揖。
高如柏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今年的案首,本府记起来了,你那文章做得?真如行云流水,见解独到,实为罕见!”
高如柏是府试的主考官兼阅卷官,看过周显临的文章,印象深刻,拆除弥封后,得?知他的出身,更是牢记在心。
“得?范山长提拔,又有诸位同窗相互学习,如今有机缘在此以文会友,晚生才能见多识广。”周显临态度谦和,却不卑微,说的话?也是中规中矩,高如柏听了欢喜,只有邻座的韩珏嗤之以鼻。
“如今的后生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都是可造之?材。”坐在高如柏身旁的那位文士笑道。
高如柏道:“抚台大人所言在理,他们将来都要把我们比了?过去的。”
坐在高如柏身侧的那位文士正是江南巡抚徐秉年,方才一见人,周显临便认了?出来,只是没人引荐,他只当是不认识。
达官贵人聚会,多是一些场面话,说得多了?,也就听腻了,不过徐秉年确实是个惜才之?人,李基今日请他来,一方面是为诗会助兴,另一方面也为了试探周显临与葛彻的才学和政见。
大家围坐着侃侃而谈,从诗词讲到文章,又从赋税讲到水利,吃着酒,挥着墨,船上还有琵琶女唱曲助兴,曲毕引来众人喝彩。
“这歌声实为曼妙,不知从哪家乐坊请来的歌女?”韩珏听得如痴如醉,他吃多了?酒,出口略显轻浮。
“这是本府的养女,叫小棠,小棠,你过来,见过诸位相公和老?爷。”那名唤作小棠的琵琶女起身抱着琵琶听从高如柏的话?走到中间,一一行了?礼。
韩珏正用一双迷醉的眼睛盯着她,露出痴痴的笑容,“令千金是个标致的可人儿。”
“可有许人家?”韩珏真是醉了?,问的直白,而高如柏早就料到似的,没有恼怒,他笑道:“小女今年十五,尚未婚配,今日良辰美景,不如就请世子?与抚台大人做主,为小女择婿。”
周显临算是明白了这场诗会的真正意图,原是要从他们这些身怀功名的相公、举人之?中挑选女婿,好作长远打算。
在座的全都功名在身,又都出自高门,自古才子?配佳人也算佳话,何况有人还吃这一套,因而都是预先设计好的。
“依我看,不如行酒令,谁若是赢了?,便可得到佳人。”李基提议,不知为何,周显临察觉到一丝诡异。
“此法可行。”徐秉年赞同道。
于是高如柏一锤定音,推举由徐秉年做令官,徐秉年规定“令”句必须是回文诗,以“游船”为题,一人一句,声韵不合或接不上的便要罚酒,行到最后谁接的最多便可胜出,赢得美人归。
周显临不想掺和进去,他如今已经娶妻,又从未想过纳妾,若是较真赢了,他不好交代,好在还有葛彻和韩珏,他放个水也未尝不可。
可是轮到葛彻接令,他却故意违反规则,宁愿罚酒也不愿赢得?美人归。
罚到最后,两人都有些醉了?,便借着酒力跑出船舱,对着玉藻湖开始呕吐,吐完两人相视一笑,葛彻打了?个嗝,悄声道:“贤弟可是念着家中的弟妹,不愿承了这桩美事?”
周显临道:“我新婚一月有余,便也不趟这浑水了,葛解元又是为何?”
葛彻笑道:“抚台大人的千金我可高攀不起!”
周显临哂笑道:“这下你我的才学真是浪得?虚名了?。”
葛彻哈哈笑道:“能够多吃几碗好酒,也不虚此行了?,浪得虚名便浪得?虚名罢!”
周显临不回声了,神色凝重,方才行令之时,李基与高如柏频频对视,高如柏又屡次看向他,心中多半已猜出他们早就勾结,借此诗会要将小棠放到他身边,一来可以为高如柏和太师府牵线搭一座姻缘桥,二来也可靠女人离间他和音音的关系。
而他偏不如他们所愿,即便这么做会与他们为敌,他也不会后悔。
这场酒令的结果,因周显临和葛彻“醉”得?不省人事,最后由韩珏赢得?了?美人,只是那时候他自己已经醉得?不轻,隔天醒来全然不记得行过酒令,更不记得自己写了?婚书欲娶高知府的千金过门。
韩珏懊悔极了?,他要娶的人是太师府的大姑娘周姜云,怎么就成了?高知府的千金小棠,还是个卖唱的养女!
作者有话要说:老周的立场很坚定
我的立场也很坚定
这肯定是甜文!
下章撒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