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临对院里的人员调动不甚关心,眼下他?又要出发参加府试去了。府试的考场安排在广陵府试院,位于金乌大街东南,报考与考试环节大致与县试相同,唯府试于认保外,复添派保,即在原有的五童互结、廪生作?保的基础上官方再增添一名廪生,目的在于防止保结廪生徇情受贿,与考生共同作?弊。
府试由当地知府主持,命题、阅卷均由知府亲裁,不得假手他?人。前几年主持府试的都是广陵知府宋延龄,而宋延龄在去年年底由于中风瘫痪,不得不卸任官职在家休养,朝廷派了新的知府上任。
新上任的知府高如柏年过四旬,与周渝年纪相当,上任不到两个月就巡访了广陵府下辖的十?四县,问民疾苦,开仓赈粮,做了许多利民利国的好事,政绩上颇有建树。
在外人眼里,高如柏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清官,可在周显临的眼里,他?不过是用了障眼法,善于笼络人心,背地里搜刮民脂的无耻之徒罢了。前世周显临为了跻身士大夫阶层,趋炎附势,也?曾对高如柏曲意逢迎,做了不少坏事。
如今得知高如柏任职广陵知府,府试由他主持,中间将会发生什么隐秘不为人知的事,对现在的周显临而言已无关紧要。
府试考三场,前两场各为一天,第三场为两天。
考试内容稍加难度,前两场周显临依然安然渡过难关,到了第三场的时候,需要在考棚内度过一夜,部分应试的考生难以安分,隔着一间考棚,可以听到鼾声,或是别的声音,加上考棚内本身难以伸展手脚,周显临是彻夜难眠了。
好在这场考的策论命题与水利兴修相关,周渝是河道总督,他?书房的那些书周显临看过不少,对此颇有见解,便将自己的想法一口气写了下来。
七日后出案,周显临依然是案首。如此一来,周显临正式成为童生,在广陵书院读书可说是名正言顺。由于他?县试、府试连获“案首”,更得范山长与讲师们称道,就连平日瞧不起他的几名同?窗也?对他甚为佩服。
府试之后便是院试,院试每三年举行两次,辰、戌、丑、未年的称为岁试;寅、申、巳、亥年,称为科试。今年是丁未年,是为岁试。考期在八月。
在此之前,周显临仍以读书为主,由于连续两次考中第一名,在书院里出尽风头,他?本人算是低调,一味管自己,可在有心人看来,多得是嫉妒之心。
韩珏少年有成,如今已是举人的身份,自是不把刚考上“童生”的周显临放在眼里,时常冷嘲热讽,即便如此,周显临仍是对他?视若无睹。直到有一回,韩珏在课间与别的学子侃侃而谈近日所做文章,以骨肉至亲为题,当旁人问及他如今多一个庶妹作何感想,怎料他?的回答与自己写的文章大相径庭,令人唏嘘。
“我那庶妹自小就走丢了,少说也有十?年,哪里还能记得清长什么模样,现今周家推一个丫鬟出来就说是我韩家的小姐,谁能信呢!”韩珏不愿与一个丫鬟攀亲带故,至今未能认音音是亲妹妹。
“可是周家老太太亲自交的人,总不会错的吧?”韩珏身边一位绛红色襕衫的少年郎调侃似的,挑眉笑道。
“过了这么多年,早不交人晚不交人,偏在这时候说是韩家走失的女儿,也?不知他们周家老太太存的什么心。”韩珏嗤道。
他?小时候听过一些音音生母的事迹,是个祸害韩家的狐狸精,惹了祸怕被报官治罪就连夜带着孩子跑路,狐狸精生的女儿必然好不到哪里去,因而打小起,他?便认定她们母女并非善类。
韩珏不愿认音音,他?母亲小周氏对音音却是热络。刚得到音音这些年在太师府的消息时,甚是惊讶,好歹她是周家出来的人,回娘家的几次居然都没能认出,小周氏觉得自己当真是看走了眼。
眼下音音回到韩家,小周氏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拿出主母的做派,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庶女表现得极为关切。
韩珏十岁时,父亲韩永琳过世,是小周氏独自将他?拉扯长大,他?没有亲兄弟姊妹,是韩家宗房里的九世孙,家中独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小优越,故而容易目中无人。要说姊妹,也?就五年前周家寄养在小周氏身边的周如云,他?还对她存点感情。
“韩兄当真不念半点手足情,虽说你家庶妹原先在太师府当过丫鬟,但据小弟所知,周家人从未把她当作?丫鬟一般使唤,供她吃好的,穿好的,你看她原先跟在周兄身边,若说是丫鬟,倒更像娘子,哪有一点奴婢作风!”
韩珏见他?一个劲为音音说好话,斜睨他道:“你将周家的丫鬟打听得如此清楚,是何居心?”
此话一出,少年一惊,连忙自辩清白道:“韩兄莫要误会,小弟只是就事论事,韩兄的文章固然做得好,却是表面功夫,若要上堂去讲,怕是过不得关。”
“葛解元初来乍到,有所不知,韩举人文采飞逸,表面文章尤其做得好。”周显临在一旁听了半天,总算出声,他?的讥讽果然惹怒了韩珏,起身就要对他动手:“周隐!你休得胡言乱语!”
少年眼见情况不妙,立马出手拦住韩珏,道:“韩兄息怒,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辱斯文。”
韩珏不听劝反怒道:“你给我让开!”
“怎么?韩公子是打架打上瘾了吗?”周显临抬起头看向韩珏,目光锐利,言语意有所指,韩珏不是个傻的,大概听出什么,心下有一丝慌乱,用力甩了下衣袖,哼道:“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完,韩珏回到坐席,双拳握紧,不知周显临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当日他雇人教训葛彻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不可能被外人发现,可要是有人走漏了风声……韩珏做贼心虚似的,悄悄转头,但见受害者正与周显临在交谈,不知在谈什么。
方才与韩珏辩驳的少年郎正是永安葛家的嫡次孙葛彻,他?在去年乡试中荣登榜首,如今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葛解元”。中举之后的葛彻,在族人的建议下,来到广陵书院继续深造,原本今年三月应该进京赴会试,谁知他竟放弃了,问及原因也?没多说,实在是个怪人,为此葛家人也?恼过一阵,但念及他去年得了一场大病不宜受刺激,便随了他?的性子。
过去都说葛家二少为人憨厚,发智晚于同龄人,从不相信他?能在举业上有所作?为,怎料一场大病令他脱胎换骨,在乡试中一举夺魁,令人瞠目结舌,算得上是一段奇谈。
葛彻进书院不过两个月,读书纵然用功,可若说才智过人,倒比不上韩珏与周显临,不知是故意隐没自己的才华,还是毫无真才实学,甚至私下议论他?中举怕是有什么隐情。
众说纷纭,唯有周显临晓得葛彻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他?未来是一位忠君爱国的良臣,周显临联手李基夺权之时,他?不惜以身殉国表忠肝义胆。
“小友到底为何与韩兄结下仇怨?”自葛彻第一天进书院至今,总见周显临与韩珏气场不和,动辄剑拔弩张,虽然多数是韩珏有意挑衅,可周显临总不回应,韩珏那样心高气傲的公子哥哪里肯放过他?。
“这话你得要去问你的韩兄。”周显临单就丢下这一句,便兀自拾掇了一本书起身朝外去了。
哪知葛彻一并跟了上去,有意与他套近乎道:“大家好歹是同窗一场,何必伤了和气。”
周显临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个葛彻,当真傻头傻脑,敢情想做这和事佬,为他和韩珏冰释前嫌,可这嫌隙一旦造成,便是再也?无法补救,他?与韩珏前世是政敌,此生亦不会成为好同?窗。
“我要出恭,还请葛解元自便。”周显临不善与人打交道,见葛彻黏得紧,寻了个由头与他分开。
葛彻摸摸后脑勺,撇撇嘴,伸了个懒腰也没有回去,眼下是午休,尚有半个时辰休憩,他?一个人四处溜达,看看花鸟鱼虫。
四月芳菲尽,书院一片绿意盎然,葛彻闻风觉得清新,清新中混杂着一丝馨香,远远望去,只见绿油油的草丛中混着一个茜色的身影,露出半颗乌黑的脑袋,格外有趣。
好奇心使然,葛彻信步上前,在她背后问:“姑娘在做什么?”
“挖蚯蚓呢。”她专注挖蚯蚓,没有回头。
“挖蚯蚓做什么?”葛彻兴致更浓,想来姑娘家都是怕蛇虫鼠蚁的,偏这姑娘与众不同?,好奇是哪一家的姑娘。
“自然是钓鱼,你不知这池塘养着许多鲫鱼,若能钓一些做汤羹,那是再鲜美不过了!”
葛彻知道书院有厨房,却不许学生私下灶,这丫头胆子比鱼肥,愈发好奇:“你还会钓鱼做鱼汤?”
“我只会钓鱼,不会做鱼汤。”
还是个老实人。
葛彻还想问,却见她捧着一个描金的紫檀木长匣子起身转向他?,大为满足道:“这些该是够了!你想钓鱼吗?我可以分你一些!”她边说边把匣子递给葛彻。
葛彻愣了愣,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匣子,上好的紫檀木,看形状,原来该是装一支上好的毫笔的,却被她暴殄天物,令人哭笑不得。
再细看她的穿着打扮,无疑是在流芳斋读书的高门贵女了,可她非但不像别的名门闺秀那样恪守礼教,而且还独自跑出来做一些孩子气的事,当真是天真可爱,无拘无束,令人羡慕。
鬼使神?差地,葛彻答应了,与她一起钓鱼,在此期间,他?得知她叫周如云,是太师府的二?姑娘,也?是他的表妹。
刚到广陵的时候,葛彻去过一次太师府拜见老太太,那时候老太太也?招待他?见过府中的表兄弟姊妹,唯独没有见到如云,缘是元日之后如云返了一趟江平为小周氏贺岁,一去便是三个月,直到近日老太太惦念得紧才想起回来。
葛彻听她讲着一些江平韩家的事,提到了音音,无意间得知周家将下聘迎娶音音过门,颇为惊讶,再度想起方才明伦堂中周显临与韩珏之间的唇枪舌剑,原是韩珏对音音的态度令周显临出言反击。
*
五月榴花似火,天也逐渐热了起来,正如太师府如火如荼操办周显临的婚事。
周显临按照承诺,过了县试、府试,便会央媒去江平提亲。早些时候,老太太已找媒人合过周显临与音音的八字,算不上最好,但也?相合,近日又备了厚礼去江平下聘书,择期完婚。
十?日后,太师府派去的人领了回书来见老太太,递上允帖:“老夫人,韩家回了允帖,让我们择吉日。”
老太太看了允帖,满脸堆笑,招呼当家做主的林氏吩咐道:“我前日让你去寻三郎卜个吉日,可有结果了?”老太太头疼她的小儿子周洋不学无术,可到了求卦问卜还是会想起他?。
提及三老爷周洋,平日见不到人影,一心只在他的院子里钻研易经八卦,不但懂扶乩笔录,对于占卜看相也极为精通,就连周显临与音音的庚帖也?是由他亲笔所写。
“卜了个什么日子?”老太太郑重问道。
林氏朝她的丫鬟青绾使了个眼色,青绾上前几步,递上一个手掌大小的匣子,林氏接过,又递给老太太,道:“三爷将这匣子给了儿媳,要老太太您亲自过目。”
老太太双眉一挑,目光落在林氏手中的匣子上,道:“神?神?叨叨,从小就他花头最浓,这种时候还要与我卖关子,你来打开便是了。”
林氏照做,打开了匣子,但见一张红笺,写了“十?月初八”,正是乡试放榜之后的一个月,是个好日子。
老太太看过日期,满意地点点头:“把这匣子一并带去,请示韩家罢。”
林氏合上匣子,再交由青绾。
又过了十?日,韩家送来回书,同?意了婚期。太师府便将备好的礼书、礼烛、礼炮等送往韩家,由此开始张罗迎亲事宜。
眼见婚事办得有条不紊,周显临甚为满意,当下就等着正式迎亲。
再说周显临的死对头韩珏,当他?得知周显临欲迎娶音音过门,总算明白太师府何故在这时候把韩家流落在外十?年之久的女儿送回去,原是为了将音音名正言顺嫁入太师府做正妻。
纵然老太太精打细算,韩珏心胸狭隘,一心认定即便音音当了周显临的正妻,也?始终是与她生母一样低贱的命,成不了气候。
而周显临不过是在县试、府试中连取“案首”,只当是瞎猫遇上死耗子,指不定他?这一辈子都考不中“秀才”,当一辈子的“童生”。
正当韩珏看低周显临时,周显临以实力打破了他?的臆想。院试出案的那一日,韩珏仿若中了邪,神?情恍惚,连连自言自语周显临不可能考中,且又得“案首”,受了严重打击,以至于病了一个多月。
周显临连考三次均为“案首”,便是民间俗称的“小三元”。
府衙官差敲锣打鼓送来大红捷报贺喜的那一日,太师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街坊邻里都来恭贺太师府的周隐少爷考中“秀才”,当上相公。太师府也?准备了礼饼普天同?庆,鞭炮放了十?里。
如此喜庆的氛围延续整整一月。一个月后,十?月初八,太师府张灯结彩,有大喜。由于江平离广陵路途遥远,考虑到迎亲恐误吉日,便商议将婚礼办在一起,并将新妇一家提前十?日接到广陵城中安排住处,到了十?月初八这日再正式上门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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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小阳春,执日,宜嫁娶。天气晴朗,浮云散尽,旭日初升时,周显临戴上儒巾,左右各簪一朵金花,身穿青缎圆领袍,斜披一幅红色暗花锦缎,脚下粉底皂靴,骑上高头大马走过十?里长街,亲迎新妇。
黄昏时分,锣鼓队大吹大擂,响彻十里。太师府一门官街添了共八十八对大红灯笼,加上韩府的灯笼,足足摆满三四条街,十?里路上一片灯火通明。全副执事,一班细乐,八对绛纱灯,引着一顶八人大轿,轿内正坐着新妇——韩府千金韩绮罗。
迎亲队伍刚到官街前,早有执事候在学士坊下,眼见锣鼓近了,鞭炮爆竹“轰隆隆”一声接连一声。穿过学士坊,锣鼓止,披红插花的傧相忙到轿前作?揖,念上一首诗赋,将新妇请出了花轿。
片刻后,喜娘搀着新妇从轿内下来,上穿大红销金妆花大袖、团花云纹霞帔,下着官绿妆花绣裙,搭着一面大红销金盖头。
这一身打扮颇为不俗,原是命妇所穿的赐服,可在本朝嫁娶之时,允许逾制穿戴,却也仅限这一天。
喜娘将扎好的大红绸花交给两位新人各执一端,由傧相引着进入大堂正厅,先奠了雁,然后拜过正面二席的高堂,再拜过证婚人范山长,夫妻对拜之后,新妇被引进洞房,新郎官周显临则去奉众位亲朋好友的席,吃酒敬酒,不消一会,双颊通红,像是喜气盈面,又像是吃醉了酒。
下边高朋满座,上头奏着细乐,酒席间尽是达官显贵,韩、葛两家亲眷也远道而来贺喜。
周显临奉酒到了韩家人前,作?为新婿,礼数更为周到,即便他?与韩珏宿怨再深,也?依旧将喜酒奉上,忽然乒乓一声,酒碗落地,碎裂开来,原本哄堂的气氛瞬间冷凝,纷纷看向此处,但见韩珏赔笑致歉道:“看我真是的!昨日写了一整天的文章,手上的劲到现在还使不上来,才不小心翻了酒碗,我真不是故意的,请新郎官见谅啊!”
周显临哪里信韩珏的鬼话,他?非但没有与韩珏置气,而且加深了笑意,道:“一碗酒而已,再倒上就是了。”
“可这簇新的袍子都弄湿了,如何是好呢!”韩珏看着周显临大袖上的大片酒渍,好似无奈道。
底下的人忙取来一件新的圆领为周显临换上,将地上清理干净,又捧来了新的酒碗,不知是谁,很是机灵,换了银碗,这回任他怎么摔也?不会碎了。
韩珏果真没再造次,闷头一大口饮下一碗酒,许是喝得急了,呛了一口,捂着胸膛连连犯咳,周显临状似关心道:“韩兄你没事罢?”
韩珏咳得无法出声,周显临在心底嗤笑一声,这便叫“自作自受”。
待韩珏止咳,周显临已转向别的席位,期间他朝廊下女眷的酒席略看了一眼,心里已然有数。
“妙云妹妹,你是否做了什么?珏哥哥怎会呛成那般?”女眷席中,如云好奇万分,悄悄问妙云缘由。
“那银碗抹了朝天椒,只是他看不出来而已。”原来那银碗是妙云叫人拿去的,她见韩珏故意使坏,破坏婚礼,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银碗上动了点手脚。
果然,韩珏没有发觉蹊跷,喝了朝天椒味的酒水,才呛得满脸通红,又气得七窍生烟。
“你个坏丫头,也?不怕把事情闹大!”如云笑呵呵道。
“谁让他在临哥哥的酒席上坏事,活该!”妙云噘嘴啐道。
如云没有反驳,虽然她与韩珏有五年的兄妹情,可自她回到太师府,进了流芳斋,便常听人提起韩珏与周显临的恩怨,而生起事端的通常都是韩珏,故而小姑娘对韩珏愈发失望。
“你还真能料定他?就会用那银碗喝酒吗?”
“一次许是无意,再次便是故意,在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谅他?也?不敢不喝。”
如云笑道:“小妹,真有你的!”
“平日胡闹也就罢了,今日若闹出什么事来,要如何收场?”两个小姑娘正窃喜,冷不丁被一旁偷听的姜云严肃教训。
“姜云姐姐什么时候也?学会偷听的本事了?”如云转身反讽道。
姜云不动声色道:“你们两个要说悄悄话,也?不小声些,何止我听到,玉婉也?听到了。”
如云见玉婉点头,“哦”了一声,不再与姜云说话,拉着妙云道:“你吃饱了吗?”
妙云当即明白如云的心思,她是不愿再待下去了,便点了点头。
两个小姑娘离开了酒席,欢快地往东北角的院子去了。那是周显临与音音的新房。
如云见周显临酒过数巡,后被傧相领到边上,像在交代什么,再看天色,想到该是到了入洞房的良辰。
平时看过不少话本,也?想凑一回热闹,便拉着妙云去闹洞房。
她们跑进周显临的院子,却被喜娘拦了下来,不许她们进屋,妙云灵机一动,告诉妙云从窗户进去。两人佯装悻悻离开,转而绕到屋后,从北面的窗户翻了进去。
进入新房主卧却没有看到坐帐的新妇,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觉得奇怪。
“两位姑娘是外面的酒水没吃够,要来这吃合卺酒吗?”冷不丁地,背后一个声音响起,两个小姑娘吓了一大跳,猛然回头,只见是卸了浓妆、换上了素雅衣服的音音。
“音音你怎么没有坐在喜床上呀!”如云惊讶极了,这个时候,新妇应该穿着大红喜服,搭着盖头,等着新郎官来掀盖头、喝交杯酒,然而眼前的新妇,除去华丽的服饰与头面,与往常无异。
“穿戴得乏了,便都卸了。”音音轻描淡写地说,好似全然不在意这场婚礼,如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上看不出嫁人的羞涩与喜悦,心陡然一跳,像是明白了什么。
而年纪稍小的妙云站在边上默不作?声,仿佛早已知道这一切似的。
“这洞房你们闹不成了,都回去罢,勿要叫两位嬷嬷着急了。”
“为何要这么做?”如云恍若无闻,满脸疑问。
“往后你们会明白的,回去罢。”音音淡然道。
如云想要弄明白缘由,可外面一片躁动,是傧相引着周显临来了,两个小姑娘不方便再久留,不得已只能再从窗户翻出去,离去前,如云又回头望了音音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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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显临到了新房门口,遣散了喜娘与傧相,就连一干执事也?都屏退了,剩下的仪式便由他亲自来完成。他?推开了门,又轻轻掩上,转过身时,只见他?的新娘素雅淡妆,与往常无异,更清瘦了。
周显临哂笑,她与他?拜了堂,却是不愿与他?行周公之礼的。
音音安静地站着,一身月白长袄在满是红烛、红绸、红被褥的卧房中格外显眼,周显临眸色沉了下来,面上若无其事道:“今日一身行头真苦了你了,想必卸的时候也?费了不少工夫罢。”亏他还期盼着挑起盖头,看看她今日是怎样一个天仙美人,可她丁点机会不给他?,令他失望之极。
“换个衣裳罢了,我还能应付得来。”音音客客气气,像是故意与他疏远。
“你身边的丫鬟呢?”周显临进屋的时候只有音音一人,陪她出嫁过来的丫鬟早已不见了身影。
“服侍人惯了,不习惯旁人服侍,她也不是真心跟着我,我给了她一笔银子,赎了她的身。”音音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周显临莫名有些恼,倒不是她赶走了丫鬟,而是她淡漠疏离的语气令他心中很是不愉快,明明原先在信中还能聊上几句,可如今见了面,反倒是见外了。
他?上前一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周显临心里一沉,双目紧紧盯着她,似笑非笑道:“你躲什么?”
音音对上他?暗沉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你我有过约法三章,但愿临少爷能够信守承诺。”
“你我已拜过堂,难道到了人前,也?要这般生分?”周显临生气了,他?这人心眼小,容易记仇,她说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从没听过什么“约法三章”。
若说有,那也就是他出主意救周祁一命,她答应嫁给他?,可没约定拜了堂,入了洞房,还不能做别的事。
“人前自有人前的面子,我自然也会信守诺言。况且临少爷娶我是为了什么,想必心里也?清楚。”
“你知道我为了什么?”周显临双眉一挑,好整以暇地问她。
音音没再与他虚与委蛇,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个落魄的小女子,无才无貌,唯剩老夫人的怜爱与祁少爷的庇护,临少爷娶我,无非是见我与你境遇相似,好有个人作?伴。而我答应嫁你,是为了祁少爷。”
她的话仿佛触碰到了周显临内心深处不愿被击垮的一道防护,令他心头很不是滋味,原来她是这么以为的。
也?难怪,她如今心里只有周祁,别人做什么都是居心不良,哪里能看到他的真心。
周显临低下头,轻笑一声,道:“是,你说的没错,我娶你是别有所图,既然如此,就如你所愿。”
周显临了解她是个烈性的女子,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世上无人可以强迫她做任何事。既然她铁了心要与他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他?姑且先随了她,反正日子还长,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一日,他?便会费一日的心思再度虏获她的芳心。
他?看到她松了一口气,心猛地一抽,冷言冷语道:“今日吃多了酒,我也?乏了,为我宽衣罢。”他?面对她伸开双臂,见音音站着不动,又道:“你把我当成祁哥一般服侍,旁的勿要多想,做戏就要做足全套,即便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也?不能叫外人看笑话,我想这些你应该也懂。”
周显临的一字一句无不在提醒音音,他?们的一举一动正被许多双眼睛盯着,但凡一丁点错,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周渝治水有功,在朝中风头正盛,周氏宗房终于又回到老太师在世时的光景,若是传出周家的子孙迎娶韩家的女儿却不圆房,恐怕要闹出笑话,周渝在官场也会被人耻笑。
音音自然懂得顾全大局,只是她对周显临这个人仍有些捉摸不透,不知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从他踏入太师府的大门起,便是满腹心机,与她一样。
“临少爷……”
“即便不是在人前,也?该改口了,日后勿要在人前说漏了嘴。”周显临冷然纠正。
音音忽然赧然,真不知该叫什么才好。
“草字显临,你如今喊来也不为过。”
音音迟疑着“嗯”了一声,以表字称呼,也?算是尊重他?,她也不会难以启齿。
“你坐妆台前,我好将儒巾取下。”音音应声后,便熟练地为周显临宽了衣,只是轮到头衣,因为身量上的差距,她够不着。
相别十多个月,周显临的个头长了不少,原先音音只与他?差半个多头,而今已是一个头了,她踮起脚才能够着他?的儒巾。
“我自己来罢。”怎知他自己动了手,摘下了儒巾,又顺势低头看去,左右两朵金花格外刺眼。不愿再多看一眼,随意扔到音音手中,由她处置。
音音没想到他脾气真的跟大爷一样,与周祁全然不同?,今后更要小心翼翼。
周显临没再多看她一眼,闷头转身朝大红喜床走去,早先撒帐的那些枣子花生全都没了,想是都被他?的好妻子收得一干二净,她是觉得碍眼了罢。
他?合着中衣,躺上床,随手拿起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喜被盖在身上,闭上眼,迟迟不见音音过来,终于开口道:“你打算在那里站一夜吗?”
音音道:“百子柜里还有一床被褥,我睡里间。”那百子柜是她的妆奁之一,也?是做足了准备。
周显临漫不经心道:“明日一早红绡她们进来服侍,见你我夫妻分床,要作?何感想?”
“我……”
“你过来,我答应不碰你。”她还想辩驳,却被周显临冷冷打断。
音音思虑再三,终究还是除去外衣,与他同?床共枕。
这一夜,两人心思各异,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到了后半夜,周显临先起了身,背对着睡在里侧的音音将原先全福太太放在床中的白绫拿出来,他?已经轻手轻脚做这些事,但还是被身后的音音察觉了。
“你在做什么?”
冷不丁一声,周显临手一抖,在手臂上割了一大道口子,鲜血沿着臂弯流淌而下,他?用白绫接了一部分,扔回床上,看到这一切的音音恍然大悟,脸也莫名烧红,再思及他?用自己的鲜血做戏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下一刻已翻身下床,借助窗外投来的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找出医药箱为他上药止血。
“你大可不必做到这一地步,用我的血也?是一样的。”
见她慌张为他止血的样子,周显临险些以为她是在担心他?,显然是他想多了。
“我再怎么不解风情,也?懂什么是怜香惜玉。”
言下之意,他?是不忍心伤害一个弱女子,音音为他?包扎的手顿了顿,道:“好在没有伤及筋骨,对日常作?息没有大碍。”
刀伤在他的右手臂,他?是一个文人,若是伤的严重,必然影响日常。她将伤口处理得及时,也?想得深远,周显临当她是在为他?着想,低头凝望,轻声道:“你再睡个两个时辰,待天大亮了,我们去拜见父亲母亲和祖母。”
音音收起药箱,“嗯”了一声,然而回到床上,她仍是醒着。周显临兀自点燃了红烛,就着昏黄的烛灯看书,听着烛芯“哔剥”跳动,还有她翻身的“窸窣”声,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书本上,最后放下了书,回到了床上。
大概是见他?回来了,音音身子一绷,不着痕迹地往里动了动,周显临抿了抿唇,背对着她轻轻躺下。
就这样,天亮了。
*
由于一夜没有安眠,丫鬟进来服侍他?们洗漱的时候见到两人满脸倦容,相互暧昧笑笑,待发现白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笑得愈发深了,而个中缘由,只有当事人明白。
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用过了早饭,周显临与音音先去了韩夫人的房里敬了茶,韩氏见了新媳妇,面上含笑,心中五味杂陈。
一是她还没适应音音这个丫头竟是他们韩家的血脉,二?是她想着自己的儿子对音音这丫头也?是有情思的,音音对她儿子一直以来尽心侍奉,原本收房为妾也没有意见。结果世事无常,一转眼,儿子远在天边,却被这房的庶子娶了做正妻。
兜兜转转,究竟是那个女人阴魂不散,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命数?
韩氏盯着音音的容颜,越看越与她母亲相似,心底的隐秘渐渐被挖了出来,十?年了,当年的事到底还有多少人记得?
“夫人,茶要凉了。”周渝在旁提醒出神的韩氏。
韩氏回神?,低头喝了这杯媳妇茶,又转顾周显临道:“你回府上日子不长,却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母亲在天有灵,见你如今功名在身,又成了家,定会含笑九泉。”说完,韩氏将茶盏交给奉茶使女,余光偷望了周渝一眼。
周渝仿佛仍有愧疚,听了这话,咳了一声笑道:“夫人说得对,隐哥儿的母亲泉下有知,定会为他感到高兴。”说着,看向跪着的一对新人,道:“今后你夫妻二?人需要和和睦睦,相互扶持,为我周家开枝散叶。”
“儿子、儿媳谨遵父亲、母亲教诲。”两人异口同声。
言罢,双亲满意点头,让他们起身去见老太太。
与老太太的闲话无非也?是这些,从头到尾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作者有话要说:入V啦!留言的小天使有红包哦~爱你们!
老周和音音的感情线也正式开启,以后两人的互动会很多~注意:这是甜文!
就是我写着写着会偷笑的那种,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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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十年前一场宫闱斗争,永嘉长公主潜逃出宫,沦落民间,丧失记忆,后为救胞弟重返京师,阿琅靠着东厂督主公孙怀撑腰,坐收金银财富,人人溜须拍马。
公孙怀提督东厂,威风八面、主宰生杀大权,唯独对阿琅狠不下心肠,天天捧在手心。害过她的人,杀!她想要的东西,给!
阿琅乖巧听话,督主说一,她不敢说二;督主往左,她不敢往右。
直到有一天,督主要亲自查验她的身份……
阿琅:督主,不行!
照例甜文,女扮男装。
蛇蝎美人假太监&软萌贪色真公主
排雷:有失忆梗,但对男女主感情线没有任何影响,可能是个另类的萌点,不喜误入。
架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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