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凉风瑟瑟。
城门口依旧一如往日,士兵们严肃地检查着过往人的行李。
左边的守城士兵检查完毕,挥挥手让人离开,后面的马车应声而上。
执辔者是个眼睛明亮,带着笑?意的男人。引人注意的是他唇上留着的两撇胡子,与他眼睛上方的眉毛十分相似。
四条眉毛陆小凤名满天下,即便未见过他,但大多数人只要见?他一面,便能认出他来。
马车内坐着一位神情温润的贵公子,守城的小兵掀起车帘子时那位少爷对他微微一笑?。
一个亲切不怀恶意的微笑,总是会令人开心的。
小兵依旧板着脸,神色却微缓,他将马车搜查一番,确认安全后抽出身,让这辆马车进城。
陆小凤向他一笑?,轻扬缰绳,马车缓缓行动,向城内驶去。
他们从汴京的街道上驶过,沿街路人姿态各异,有江湖人,亦有寻常百姓。
汴京热闹,在各色叫唤声笑?闹声中,赵决明的名字不止一次钻入陆小凤和花满楼的耳朵。
在来汴京的路上,他们便断断续续地听到和赵决明有关的事迹。汴京城中在赵决明来后被赶出城的江湖人不少,其中有那么几?个是陆小凤的朋友。
是以陆小凤对如今的情况早有预料,可他仍然觉得有那么一丝感?慨。
“决明说要成为江湖第一人,以他这般势头,离他的愿望也不远了。”
陆小凤道。
车厢中的花满楼闻言轻轻叹了口气,道:“势头太过强劲,并不是件好事。”
赵决明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刻,少年人总是会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毅力,有时冲得太猛,便会冲昏头。
江湖中少年成名之人应有尽有,可有始无?终者更是多如牛毛。
花满楼希望赵决明能善始善终,如今少年势如破竹,他既替对方高兴,又不自觉地为对方担忧。
汴京城内几?乎没有能够让人落脚的客栈,最起码陆小凤问了一路,不是说剩了间不大好的房间,便是说客满无?房。
正当陆小凤从客栈中走出,一名做身着短打的小伙子出现在他面前。
小伙子望了望客栈内低头哗啦哗啦拨算盘的掌柜,又试探性地朝陆小凤道:“这位公子,您可是在找落脚的地方?”
马车内花满楼微微侧首,听着车外的动静。
陆小凤似乎知道面前的小伙子想做什么,便点了点头,见?此小伙子眼睛一亮,立刻道:“我?知道一家客栈,那客栈位置稍稍有些偏僻,但胜在清静,若是公子愿意,我?可以为两位带路……”
他一副十分热情的模样,只是话说到最后,便隐隐带了些期盼。
陆小凤笑着道:“有劳你了,你帮了我?们大忙,届时自然会感?谢你。”
小伙子得到承诺,在陆小凤驾车时坐在他身侧殷勤热切地替他指方向;若是赵桓看到他的面容,便会发现与当日引他至客栈的小李一模一样,连言语神情之热情更是别无二致。
花家虽是江南首富,可生意产业大多分布在江南一带,汴京中经营的产业并不算多。
这不算多,是指与花家在江南一带的产业分布相比。在常人眼中,花家在汴京发展情况十分令人艳羡。
汴京城内客栈大多客满,花家名下的客栈亦不例外,花满楼不欲让自家人为难。
马车在胡同中的客栈外停下,自称小李的小二跳下马车,笑?盈盈地走进屋,将他二人介绍给掌柜。
“小李?”掌柜看见?他时十分不解,“你不是辞工了?”
“辞工了我?也能来啊,这两位新入城找不着住处的,我?带来照顾下您的生意。”
小李笑嘻嘻地道,掌柜面露恍然,也忍不住笑道:“我?看不止罢!”
陆小凤和花满楼慢并肩步入客栈,客栈新招的小二殷勤地带陆小凤去看房间,而花满楼在楼下听掌柜和小李叙旧。
房间整洁无?异味,陆小凤满意地点头,这便要下去付定?金,到了楼下却只见花满楼和客栈掌柜,陆小凤不由奇怪道:“小李呢?”
他一边说着,便伸手去摸怀里揣着的钱袋,恰逢此刻,花满楼向他解释道:“李兄弟方才似乎想起了要事,我?已将引路费给他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之间无需客气,这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此刻陆小凤却无暇回应,他在怀中摸来摸去,只摸到一个塞满了树叶子的破旧锦囊。
“……”
他瞪着那一袋子泛黄的落叶,表情十分好看。
花满楼听到他摸钱袋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出声道:“陆小凤?”
掌柜努力压抑着面上的好奇神情——他虽然看不到陆小凤手中的锦囊装了什么,却能看到陆小凤五颜六色的神情。
陆小凤顶着他的视线,将锦囊揣回怀中,对花满楼深沉道:
“花满楼,有劳你了。”
*
司空摘星揣着沉甸甸的钱袋,脚步欢快地走在街道上。
他相信此刻陆小凤已经发现身上的钱袋被人换了,大约也想到了他身上。
他很少偷金银,缺钱时也不会偷,除非有人花钱请他去偷。
无?人请他,而司空摘星不缺钱,只缺一件能让他高兴的好事情。
“……小李?”
一声略带疑惑的呼唤伴着一道绛红人影闯入司空摘星的视野和耳中,他猛地刹住脚步,讶然地看向翩然落地的绛衣少年。
少年直起身子,转头看他,神色欢喜:“你之前一走便不见?踪影,我?还当是看错人了,果真是你。”
司空摘星心情复杂,心想哪有不见?踪影,他在你面前出现了可不下五次。
想归想,司空摘星敬业地重拾小李人设,解释道:“有劳赵公子挂怀,那时家中忽然有事,我?匆匆忙忙间赶了回去。”
他顿了顿,又困惑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赵公子为何会从天上下来?”
绛衣少年道:“我?赶路,屋顶上走着方便。”
司空摘星点了点头。
汴京城内的事情他都有所耳闻——叶孤城与赵决明过招,两人都受了伤——可看赵决明行动自如的模样,应当只是三人成虎罢了。
他放下心来,以“小李”的身份同?赵决明聊了几?句,少年出言告辞,衣袂飘飘,洒然离去。
司空摘星揣着钱袋,与赵决明背道而行。
赵桓告别小李,便继续往神通侯府而去。
他这些天多方查探,已大致知晓了南王的计划。
月圆之夜,亦是南王谋反的之夜。
皇宫中的太子不必担心,傀儡不会死,更别提他如今已经知道了南王的计划,自然不会给南王世子代替太子的机会。
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那日需万无?一失地挫败南王的谋划。
诸葛太傅历经三朝,南王谋反一事虽大,但以其手下的能人大约也能治住南王的人——以防万一,赵桓也有考虑向王前辈借些药粉——即使胜之不武,那也是胜了。
神通侯府,大门两侧各站着一位守卫,两人皆是神色肃穆,兢兢业业。
方小侯爷为人亲和,却也是个十分认真的人,十分厌恶玩忽职守之人,因而他们并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道绛红色身影裹挟着秋风在神通候府前停下,绛衣少年理了理衣裳,在二人谨慎的目光中踏上前来。
“在下赵决明,前来拜访方侯爷。”
少年拱手道。
他们自看清少年的衣着打扮时便猜测此人极有可能是赵决明,听他报上身份,除了有种果然如此的大悟,还有些为难。
有一位守卫率先开口,道:“侯爷现今不在府中。”
他说完这句话,便又闭紧了嘴。
赵决明似乎一愣,随后道:“我?来的不太巧,那待日后侯爷有空,我?再登门拜访。”
绛衣剑客来时匆匆,去时却慢了一些,似乎因未见到方应看而十分沮丧。
两名守卫望着他的背影,猜对方登门的缘由,正想着,少年脚步一顿,又飞快地运气掠远,身影在澄空下消失不见?。
方应看不在神通候府,他在皇宫。
今日早朝结束之后,方应看便卡着点求见?官家。
皇宫宽阔,赵佶摸鱼摸得正高兴,传话人便带来了方应看求见?的消息,他赶在方应看至书房前多添了几?笔,此刻才舍得收拾好物品。
整好以暇,赵佶看向年轻的小侯爷,他以为对方会如往常一般舌灿莲花,然而方小侯爷神色犹豫,略带挣扎之色,全然没有以往天真无?邪的模样。
赵佶:……
他忽然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方小侯爷也许要说件大事。
方应看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道:“官家,臣有要事禀报。”
赵佶轻轻颔首:“禀吧。”
方应看:“臣所禀之事与不久后的决战有关。”
赵佶:“……嗯。”
方应看观察着赵佶的表情,严肃道:“叶城主暗中向臣传了消息,他似乎处境艰难,捉襟见?肘。”
赵佶:……
若非知晓那些重?要之事只有寥寥数人了解,赵佶几?乎要怀疑方应看暗中插派了人手在他们身侧。
不过这也不无?可能。
赵佶神色莫测,没有插话,耐心地等方应看继续往下说。
方应看询问赵佶可否知晓叶孤城与赵决明过招的事,后者颔首,前者便将他说那番话的缘由缓缓道来。
当日叶孤城与赵决明过招,前者回程时于路上偶遇方应看,彼时方应看因叶孤城白衣带血而惊异,便多问了几?句。
叶孤城向来冷淡,听到方应看的询问时甚至未曾驻足。方应看虽然有些失落,却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叶孤城身影消失之后,方应看瞧见地上有一片染血的白布。
“白布上书血字「囚」,臣纠结多日,觉得需要向官家您禀报一声。”
方应看诚恳道,神色间略有忐忑。
“囚”寓意拘束受困,叶孤城是南王世子之师,南王府的座上宾,在汴京城中怎会是个“囚徒”?
再往深处想,便会想到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也难怪方应看禀报之前会显得如此挣扎。
他既怕想错了,却又怕错过了叶孤城的求助。
赵佶若有所思,轻轻道:“你有心了。”
方应看打量着他的神情,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的痕迹。
这有些奇怪。
官家也许早有准备,或许已经有了线索——譬如那位满是破绽极为爱财的张近侍。
方应看心念电转,心中感叹官家似乎愈发深藏不露,面上神情却更显得严肃。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决战之地是皇宫中的太和殿顶,而叶孤城似乎处境困苦,难免令人多想。
赵佶看多了他微笑时的模样,此刻看方应看一脸严肃,竟觉得有些不太习惯。
“朕心中有底。”赵佶道,“你有心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多说了。
方应看识相,躬身告辞,退下了。
赵佶注视着方应看推门而出,而在房门大开的那段时间内,他望见?台阶下候着的几?位近侍。
有眼生的、叫不上名字的近侍,亦有伴他许久,贴心又有眼色的近侍。
赵佶漫不经心地想,他该换几个新人用了。
毕竟是跟着他的老人,总是使唤他们似乎也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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