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能者言,万物皆为气,融气在体,始为神,而后有人,有物,有万物生灵。孟漾身子奇怪之处,就是在于,它能转化常人不能接受、不可利用的阴气到自己的身体中。
这样的人往往短命。记得在冥界的典籍中,也曾有过寥寥数语,对这样子的体质的记载。
一个容器如果只进不出,必然受不了外界的施予,终有一日那一根弦会断掉。孟漾却不是那样只进不出的容器,相比前者它更具有追寻的意义,就譬如现在,这是一个阵法甚至一整个寺庙,都是为了取孟漾身子里的东西而存在的。
时治呵斥完一句之后,孟漾仿佛是想到了记忆中的什么场景,至此之后紧咬下唇,勉励着,承受着,努力控制自己不发出丝毫的声音。
腰后的法器开始与阵法相连运作。
“啊——”声音哑在喉下,孟漾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小的低吟。生生割开皮肉的感觉又来了,这时她觉得脑袋昏沉,可是飘飘然的感觉在不久之后慢慢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和腰后同样的撕裂的痛楚。
她像一个溺水的人,努力地在一片死海中扑腾。手脚并用,声嘶力竭地往对岸爬......可惜人为刀俎,她为鱼肉......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对于自己之前的事情,她总是忘记的很快。可是疼痛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这样子的感觉,其实还不如死了的好。
“夫......夫君......”
这种情况下,她可以发出的声音很小。铁链上的符咒和身上的疼痛使她的身体没有别的力气,只能发出细微细小的声音。
她想以“家中还有人等着自己回家”这个信息,告诉现在的自己,不可以去反抗,而是要承受住这样的疼痛,之后才可以早点回去。
但是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阵法又到了那个关口,时治用透明的球状的法器将她腰上存有的东西一点一点地灌进其中。孟漾脸上的面色、瞳孔的颜色,就和这透明明的法器一样,慢慢的有了变化。
慢慢的,她的面色几近灰白,瞳孔已不是黑色,慢慢的变成了赤焰的颜色,眼白上附上点点的血痕......
时治原本一心都在自己手中的球形法器——聚魂球身上。阵法行到一半,他都没有正眼去看过没有一眼,更不必说关注她的身子状况。
他发现变化的前夕,是因为聚魂球的情况没有之前那样好:从没有肉身取东西好像没有前半程那样顺利。取出的分量也少了许多。
时治蹙眉,渐渐觉着不对。等他再回过抬眼去看,几乎是当时,口中便骂了一句:“这!该死的!”
怎么会这样?!
这次的事情都是失败了,他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做“人”!主人会杀了自己的吧......
他急着赶过去,不过阵法的结界一下闯到孟漾身边。没有发现的是,孟漾身子四周早已围绕着一圈薄薄的雾气......
*
时治走近的时候,元祝正在怒中。他在思索,现在取他的性命合不合适。
连东西都不算的东西!是个什么东西!竟叫她疼成了这幅模样!
本来就活的不像人,现在被阵法所制,面色,容貌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更不像个人了!
好家伙,聚魂球那个东西当真是厉害。不只是孟漾吸收府中近处的阴气所聚成的东西被吸走了,还有他传于孟漾用来续命的修为,也都成了聚魂球的囊中之物。
这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时治,还有不省人事的孟漾,他总要选一个的。
时治真真的走到近处,却在离孟漾身子还有半丈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的脖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死死的掐住!这一切发生的毫无预兆,甚至他不知有外人进了门者寺的地界!
窒息的感觉太过强烈,他下意识就想用手,去扒拉开自己脖子上无形的手。
那只手却比他快一步,不知以什么方法将她双手双脚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现在这个情况,即使是那些黄纸符兵,都分辨不出到底出了怎样差错。只是堪堪站着,望着时治奇奇怪怪的动作......
“知道自己要死了吗?”元祝伏在他的耳边,用低沉的声音同他说道。
时治他感受到的气息是冷冽的。气息近在咫尺,自己被控制住,却碰不得,摸不着。
“唔......”脖子被死死掐住是发不出旁的声音的。
元祝听着他呜呜的几声,就已经代表他听见了自己的话。
现在的孟漾已经不算个“人”,甚至有丧变的可能性。作为冥界大殿,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他除了责怪自己刚才的动作过慢,便是将一股子怨气怒气都私加在时治身上。
此人非死不可!
他是想过利用孟漾行事,此时不错,他不否认。
可现在的心境倒像是变了一样。
孟漾是不是一个人都不算是最紧要的事情。
她得好好的活着才是。
作为他冥界大殿的东西好好活着,好好存在。
“本殿不预备问你这东西能否停下来,也知道她现在已经回不去了......”元祝说着话,脑袋偏开一歪,发出磕吱一声,“你现在,就给她偿命吧。”
手上的力道又重新加重,时治因为窒息,这时已经翻起了白眼......
之后手上的聚魂球眼看就要坠到地上。
那些东西转进聚魂球之后,都会变成血红的颜色,和门者寺的颜色也是十分相配。
这是因为这个血红色,一瞬的跳入了元祝的眼睛。
可谓是醍醐灌顶,让他回想起了来这里的最初目的。
他刚才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差一点...差一点将人杀死在当场。
元祝紧紧皱着的眉头,有意的松了一松。是啊,他怎么可以忘记来这边最终目的。如果他方才真的把人给杀了,又没有把聚魂球好好的护在手上,聚魂球落地,里面血红色的东西散开来......
如此鲁莽的行动,他是愁别人看不到自己吗?
荒唐啊,真是荒唐,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做过过如此荒唐的事情。在朝臣面前,在君父面前,都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性子,真的到了这里就成了暴跳如雷的炮仗?
“手给我端稳了。”元祝算是楞了一瞬,继而便同时治呵斥道。
时治说起来也是一个识时务的。脑袋以最大的能动距离几近疯狂点着,只看能从这位不知道是谁的手中,留下一条命在。
元祝又道:“今天取了一些,差不多就得了!你懂本殿的意思么?”
“唔,呜......”时治含糊的应了两声。
懂得,他怎么会不懂呢。这一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够做到,让大家都不察觉的来到这里,术法修为都在他们之上。
现在硬碰硬可不就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么。他还没有愚蠢到这个程度!
他虽然是看不到这位的身体到底在什么地方。从字里行间也可以听得出,掐着自己脖子的这位,是因为没有这个人,才对自己下的手。
“从现在开始,好好的将她送出结界之外,不要再做无谓的小动作。本殿可饶你一命,你带着手上的东西回去复命,听懂了吗?”
同这个人说话,元祝一句废话都不想同他多说。
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这一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元祝慢慢松开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点道:“该怎么做你清楚,再来一回,你便没有机会了。”
时治得了喘息的机会,果真和他设想的一样,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连清嗓子的动作都是在暗地里做的。
“可,可阁下,我、我若是这样回去,主人不会放过我的......”上一回孟漾的身体就不知道出了怎样的变化,取出来的东西大不如以前。而且在取的过程中还伤了她身子的根基......
这就是凡人所言,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情形。
这一次如果又是这般,他即使是拿着一半的聚魂球回去,想来也没有命在。前也是死,后也是死,他哪里会抉择!
“那是你自己应该解决的问题。”元祝回过头又去看了一眼孟漾。
不知是不是因为铁链上的符咒,这时的她,显得格外的安静。
“本殿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本殿只看结果,现在就要带她走。而你,要么现在就死,要么回去寻你的主子去。”元祝摸准了人心,眼前这人怕死。
他大可将这件事情和盘托出,可他比自己要清楚,先死的会是谁。
周围那些黄色符纸变化的小僧,应当也是由这个人控制的。瞒过这些事情,会有这么难?
“松开她,马上。”
“而后给本殿原原本本的,将她送到马车上。”
“就现在这副样子,她要是还少了些什么。或者你胆敢再做旁的事,便让你魂灵和这个地方一起,都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