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证物(下)

侍女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图样,面上不禁微微含笑。果然是花了好些心思的呢。可是不经意间,她却仿佛从绣花之下抚到了纸缘的棱角。“这是……”

云心抬起眼来疑惑地瞧着静妤,却见她只是淡淡地笑道:“里头有一封书信,上头写着寄物的地址。到时候告诉驿站送去那个地方便好。”

“原来姨娘练了这么久的字儿是为了写信呀。”云心疑心尽释,她扬起唇角从绣囊中抽出信封,挺厚实的一沓,用蜡封了口。上头的字她虽不识,瞧着却觉齐整,想必是练久了起了效呢。

“算是吧。”静妤莞尔。可这笑容却不似平常和煦,乍一看竟有几分凄凉。她边说边从丫头手上接过书信,将它重新装进绣囊且用掌略略压平整了些,然后顺手打开旁边那个已经整理好的大包袱,将之放了进去,又往里头丢了几块碎银子,最后仔仔细细地打了个结。“可别弄丢了,虽说不贵重,可是……多少算是份期盼吧。”

“一定不会丢的。”云心用力点了点头。她明白,自从上回那事儿之后,姨娘想同外头有点联系是件太艰难的事儿,少爷绝不会同意她再踏出大门一步,也不可能允许姨娘与娘家有任何书信往来。看着这些日子姨娘清苦的模样,自己这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儿吧。

这么想着,她便伸手将包袱又扎紧了几分,然后笑意盈盈地提着它走出了狭小的隔间。日光下,侍女的背影轻盈且灵动,那欢愉的劲儿简直像是一支曼妙的舞蹈。看着云心渐渐走远,静妤终是绽开了妩媚的笑颜:能为家人尽份心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尔后,她便跨出门槛转身轻轻阖上房门,然后快步回到了自己的闺阁。锃亮的红木桌上还散乱着纸笔针线,那是因为先前正忙着准备绣囊,这才没空收拾齐整。静妤不禁皱眉苦笑了下,就这么摊在桌上也太危险了罢,若是有谁不巧走了进来,移开书堆瞧见最底下的那本东西,自己的小命怕是就不保了呢。

她一样一样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理齐了书,撕碎了纸,洗干净笔,卷起针线,然后轻轻拿起那本被自己埋在书本纸堆最下头的本子,随手捋了捋泛黄的纸页边,接着便丢进了箱子的最底层,阖上盖子,最终挂上一把大锁——之前放在箱子里的纸页已然不见了,而那把开锁的钥匙从此也不会在这府上出现了。

如不出意外,那些纸页和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将会随着自己的茉莉绣囊一同寄去京城,然后到达姐姐画扇的手中。绣囊里除了那封让云心看见的平常书信,还有一个缝在茉莉图案背后的夹层——绣着花朵的地方总是会比他处更厚实坚硬些,于是在它背后藏些东西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吧。而在其中所藏之物,不是别的,正是这段时日以来静妤慢慢攒下的字纸。字迹虽是平常得很,可上头的内容却字字珠玑,简直能够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那沓宣纸上,抄誊着几年之前黄周正父子收受别人银两的账目。哪年哪月,因何事收了多少银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它的来源,便是那本刚被静妤锁进木箱的旧年书本。从外头看它和其他书册别无二致,但打开了却不免狠狠惊上一惊!上头的字迹看着是奇甫的罢,龙飞凤舞漫不经心,不过倒是比现在的更有棱角些。

这是当初静妤还受宠时得来的赏赐。那时她向奇甫嗔怨自个儿在家闲着无聊,那黄家少爷便允了她去书房搬些旧书字帖。搬的时候也没怎么挑,不过是找了些犄角旮旯里蒙着尘的泛黄书册,越旧越好,只怕拿了要用的东西会惹老爷不高兴。待回了房打开一瞧,可算是把自己吓得不轻。还未等到机会悄悄把它还回去,却碰上了那回府报信的事端。一顿暴怒痛打之后,不小心再瞥见这本记满了黄家父子罪行的账册,满面泪痕的静妤忽然觉得它半分也不烫手了,反而似闪着亮光般,在提醒自己这是天赐而至的礼物呢。

黄奇甫,老天总是有眼的,绝不可能让你一手遮天!

多亏了云心不认得字,在后来那些几近禁足的日子里,一有闲余静妤便能拿出纸笔来小心翼翼地抄写这些账目。先时她还担心奇甫会发现书房里少了样东西,可如履薄冰了几日之后却也渐渐胆大了起来——瞧这账册泛黄蒙尘的模样,想必是多少年没人翻阅过了,原又是藏在不起眼的角落之物,一时半会儿间怕是谁都想不起来去寻它罢。

纵然时光零零碎碎,半个月下来也算是抄誊得七七八八了。待云心带走了自己的绣囊,悬了许久的心思也总算放了下来,可静妤却没有长舒一口气的松快感。原本冰冰凉凉的心头仿佛燃起了明亮的小火种,即便她并不知究竟会有怎样的惊涛骇浪,却仍不免心生期盼。

老天啊,齐家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这回可否网开一面勿再伤他们了?静妤受苦不足惜,可这黄家如此作恶,难道不该受些惩罚吗?

日光渐渐斜了下去。泛红的金色照在清理干净的红木桌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静妤愣愣地看着这片迎面扑来的光,若有所思了好一会儿,终是绽开了甜美的笑颜,欢快地跃出了暗沉沉的门槛。刚进院子,就见到云心轻巧的身影盈盈而来:“姨娘,全办妥了。您的绣囊这就去京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