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妤细细地讲述了她来到黄府的经过,从齐家小姐病重到齐少爷被冤入狱,然后在黄奇甫的威逼利诱下自己只得代小姐嫁入黄家。本想低调处事,可却处处受少夫人的排挤,只得去少爷那儿卖笑装怜,求得他庇护,自己才能得一隅安生之所。
画扇听了不免唏嘘。她很想为自己的妹妹抱不平,如此亭亭玉立的姑娘本不该落得这般凄苦。虽说面上瞧着是飞上了枝头的麻雀儿,可背后的苦却是谁都无法体会。自从自己离她而去后,齐府便是静妤的家,要一个如此恋家的孩子生生远走,还得向仇人谄媚低头,这般痛又有谁可感同身受呢?
“我原以为,你会在齐府一直待下去呢。”沉默了半日,画扇方才闷闷地开了口,“那日在黄巡抚的寿宴上,姐姐瞧见这齐少爷因你而同那黄巡抚之子交恶,当时还觉得他兴许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可谁料到……”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只是有缘无分,还是不消再提了吧。”静妤敛起愁容,柳眉轻挑,“不若说说姐姐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可好?九门提督大人家的小姐,令人好生艳羡呀。”
女子原以为提起这事儿会让画扇满心欢喜,可一抬眼却瞧见她眸中的神采迅速淡了下去。嘴角虽残存着些许笑意,可却僵着显不出半分热切。见此情状,她很是无措:“静妤原以为姐姐寻得亲人一朝富贵了必是欢愉的……”
“寻得亲人自然是欢愉的。”画扇侧过脸去,愣愣地注目着园里随风轻曳的树枝儿,面上看不出情切,只觉得有些凉薄,“不过是这些年来闲云野鹤惯了,倏忽间变成了官家小姐,未来兴许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有些舍不得呢。”
“姐姐无牵无挂,无可羁绊,便是过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又何妨?待有朝一日配个好夫婿,生几个活泼逗人的孩子,便可安享天伦、无可扰神了呢。”明明是羡煞人的展望,可说着说着,静妤却忽觉悲从中来,言语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终于是停了口。她暗暗地嘲笑着自己,静妤啊静妤,这只怕是你的愿望罢。
养尊处优?有朝一日配个好夫婿?画扇苦笑着摇摇头:“我去寻他又不是为了这些,只是寻到了才知身不由己。”有这么一霎,那个剑眉星目的男子忽闪过她的脑海,女子愣了愣,才想起要把后头的话说完,“其实娘并非我亲娘,我原是她姐姐素颀的生身女儿。幼时我一直唤她凌姨的。”尔后,画扇便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静妤,而听者却未见讶异,只是凝神远望,侧耳倾听。
故事说完,沉默良久。夜已渐深,园中蝉鸣声声,凉风飒飒。
“只当是老天爷补偿姐姐少年时受过的苦罢。好坏都成了主子,在别人眼中咱姐妹俩可算是一朝成凤了罢。”还是静妤先展了颜。她笼了笼散乱的发髻,立起身来整了整衣襟,款款走到黄铜镜前,抿嘴一笑,任是无情也动人。
画扇明白,这又何尝不是她安慰自己的话呢?看着妹妹已然成熟了不少的身影,她仿佛忽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到小桌边,提起笔来速速划了几划,然后将纸折了几折,轻轻放进了静妤的掌心:“他日倘若有需要,尽管来这儿寻我。”话虽如此,可她却自明白,这无异于自欺欺人。此去经年,谁知哪日才可一见呢?
静妤握紧了手心,微笑颔首。然后转身轻盈地跃过门槛,衣袂飘飘,翩然远去。不久,那素白的身影便被园子里的枝丫渐渐挡了起来,穿行间若隐若现,如同一只轻快的蝶,在不见月色的黑夜里,生生勾住了人的眼。
屋内女子目送着她走远,一言未发,嘴角却勾起了好看的弧度。她可真美啊,不是么?
东厢房中,少夫人青蓝正懒懒地歪在塌上翻阅着一本旧书。这书她早就阅过多遍,这会儿重读不过是打发时间,也不知到底看进去了几分。少爷陪老爷招呼客人去了,今晚怕是不会过来了罢——便是不招呼客人,近些日子他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次数也是少得可怜。
想起这个,青蓝便冷笑起来。转眼就成昨日黄花,这可是自己从未想过的事儿呢。可她也不见忿忿,只是不经意地转着眼珠儿,少爷不过是一时糊涂油蒙了心,可自己哪能任由着少爷糊涂呢?
房门“吱呀”地响了起来。只见侍女莺儿快步跃入屋内,转过身探出头去张望了两下,然后赶紧关上房门,似发现了什么新鲜趣事般忙忙跑去青蓝身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便开口说道:“小姐,莺儿方才听说了一件事儿,觉得挺要紧的,便急着来告诉小姐了。”
“什么事儿?”青蓝仍旧是懒懒的模样,垂着眼帘,提不起神儿。
“方才齐姨娘房里的丫头珠儿来报,说今儿个晚上齐姨娘去了那赵大人家小姐住的北客房,且还在里头待了挺久的呢。”
“哦?可有这事儿?”青蓝虽未起身,可眸子却亮了起来,“她可是亲眼所见?”
“是啊,不会有错的。珠儿说最早好像是那赵小姐先派了人来送了份便笺,之后不多时齐姨娘便起身走了,连云心都没带上。过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珠儿便借了个机会偷偷跑去了北园,只见小厮在园外守着,她同那小厮闲扯了几句,知道那齐姨娘确实在里头,便匆匆跑来报信了。”莺儿说得头头是道,简直如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
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丫头竟会和京官赵大人家的小姐有交情,而且,“是那赵小姐先派了人来送了份便笺”——这交情怕是不浅罢。
瞧着青蓝不动声色的样子,一旁的莺儿却先急了:“小姐,我们要不要也去和那赵小姐套套近乎?总不能让她占了先吧。”
可青蓝眼中却不见半分急切:“这先儿怕是也只能让她占去了罢。”她展颜一笑,柔媚倾城,“莺儿,替我去知会一下少爷,今夜不论多晚,青蓝都等着他呢。”
侍女将信将疑地去了。而她的小姐却翻身下塌,打开妆奁细细地描起眉来。论样貌,那个叫作静妤的小丫头怎能比得过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