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蜕变(上)

这是静妤嫁入黄府的第六日。

六日来,静妤过的多是安生闲暇的日子。初时她也自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这假冒的“齐家小姐”会引来诸多麻烦,可那奇甫少爷却好像也没怎么在意。兴许在他眼中,就算是真的齐小姐嫁了过来,对他而言不过也就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儿。反正他自是过了一把要挟的瘾,且这回娶进门的又不是当家正室,只要够漂亮,娶谁不是娶呢?

也多亏了他的不计较,几日来,这府中的上上下下对自己也算得上是有礼——至少面上如此。在厅堂或是院子中,但凡有丫鬟或家丁遇上自己,都会恭恭敬敬地弯个腰行个礼唤声“姨娘”。每次听到这样的称谓,静妤的心里多少会更释怀些——幸好嫁过来的是自己,倘若要雅安小姐在这里屈尊做姨娘,家里该多伤心啊。

这几日里,唯一令静妤心烦的却是自己房里的那个贴身丫鬟,名唤珠儿。这珠儿的面相便有几分戾气:两条浓眉有些倒八字,一眼看上去便生硬得很;眼睛不大,可眼角却勾画过度,使人觉得太凌厉了些;皓齿薄唇间吐出的言语也总是不中听,人前倒是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可私下里单独面对静妤时却鲜有好话。

记得那日青蓝带着珠儿来到静妤的房中时,还当着静妤的面认真地告诫过那丫头“对待姨娘要像对待少夫人一样懂事有礼”,并且温温和和地拉着静妤的手,笑逐颜开地嘱咐道:“若珠儿有任何不周到之处,姨娘只管来告诉我便可。青蓝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只是,青蓝前脚才走,那珠儿便拿出了一副懒散模样。

几日来,静妤念着她是少夫人派过来的人,不好得罪,而侍奉自己想必也不如从前得到的好处多,心有怨气也是自然。且那日青蓝的言语也算让自己挣足了面子,自己也该明些事理,哪可因为这么些小事儿便去麻烦少夫人?这般想着,静妤便默默忍了,也不和那珠儿丫头多计较——其实并非真不想计较,初时静妤也欲竖个威信,可是刚开口说她一句,这丫头就能尖声顶上十句。那些咋咋呼呼的歪理儿吵得静妤头疼,于是索性任由她去了。

谁知这珠儿竟变本加厉,平时暗笑讥讽静妤不说,前几日竟不告知静妤该按着规矩去厅堂和老爷夫人们一同用膳。老爷夫人当然不知是一个丫头在其中故意隐瞒,只道是新进门的齐姨娘不愿与长辈们一起吃饭,一怒之下索性让这新姨娘自食其力、自己管饭去。静妤吃了哑巴亏,却也没法子,只得暗自认了。

可这绝不是事由的终止,自己来管饭问题更多。那珠儿每天端来的尽是些残羹冷食,让她去要些正常的食物,她便百般推托着说厨子不愿做。静妤是侍女出身,对厨房中的事务本是有所了解,她知道除了日常的食膳外,厨子们每样都会多做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若主子们另有要求,厨子也会如意奉上。眼下自己虽只是姨娘名分,可怎么说也算得上半个主子不是?

于是,这一日她索性瞒着珠儿自己偷偷去了趟厨房,好言好语地问了厨子厨娘,然后人家恭恭敬敬地保证届时定会有佳肴呈上。可到了饭点儿,那珠儿竟又端回来一堆下脚料。直到这时静妤才明白,原来这一切的波折都是因为这府上有人要排挤自己。

她一句话都未曾说,只是伸出手把珠儿和那堆难以下咽的食物全都推到了门外,然后插起门闩,坐在床边,一边咬着方绢儿,一边任由泪珠扑簌簌地往下掉着。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为何要受这般羞辱?泪水划过女子面上的脂粉,刻出一道浅浅的痕,湿润的眸子中眼波流转,惹人怜惜。只可惜,此时此刻,无人捧心怜之,只有躲在暗处的豺狼,细细筹划着如何将她撕扯殆尽。

终于哭够了。女子用手揉了揉脸,发现手上已然蹭满了脂粉,不禁傻傻笑了起来。她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会把小事看得很重,也能把大事看得很轻。她默默地搬来脸盆洗了手洗了脸,凉凉的水泼在面上,很是惬意,方才的愤懑仿佛也淡去了不少。女子索性把脸浸入水面,任凭水波轻轻拂去面上的厚重黏腻,凉至心底,凉遍神思。

沁凉了半刻,静妤的脑中忽一激灵——明日便是自己嫁入黄府的第七日了吧,照习俗这日是该回门子的。可是,按眼下的情势,奇甫少爷只怕是不会让自己回去的。也罢也罢,若是真回到齐府,也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少爷和小姐……也许老爷和夫人已经编成了一个好故事,也许没有自己府上仍旧是一片安宁呢。静妤从脸盆中抬起头,湿漉漉的面庞上看不出是期盼还是悲伤。她木木地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水珠,习惯性地端着脸盆走出房间,一眼看见那尚不太熟悉的雕花回廊才幡然清醒,自己早便不是当初的静妤丫头了。

走廊上空无一人,那恼人的珠儿又不知跑去哪儿了。不在也好,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