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齐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瑾夏都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敲开齐府的大门。听闻洛生入狱的消息后,她在椅子里蜷了半日,一句话都不曾说。全府上下几乎惊掉了下巴,毕竟从前谁都未曾见过自家小姐安静成这模样。倒是杜老爷和柳管家面上淡然,平静地瞧着瑾夏这不知是惊吓还是悲切的神色。
“这全是我的错!我这就和巡抚大人说去!”沉默了半日,瑾夏忽地立起,声色尖利,眼看着便要冲出府去。
“回来!”寅君一把拉住了那娇小的人儿,“你去便能换回那齐洛生吗?他是官吏,出了事儿自该有所担当。此刻你若是去府衙一闹,不是更加重他‘勾结疑犯’的罪名吗?”
“可他的风寒那么严重,张神医说必须得好好休养,否则连他也无能为力。”瑾夏还清晰地记得那日去看病问诊的场景,一想到此刻洛生在那破败的牢房里受苦,她便不自觉地憋屈难受。
在房里抱着枕头又呆坐了半日后,瑾夏终是决定出去走走。她想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和不安,最终,她来到了齐府门外。
天色阴沉,厚厚的云层挡住了所有日光。空气潮湿而压抑。
直到步入厅堂的那一刻,少女才想起来胆怯。先前她只在意着自己的不安,却未曾意识到齐府的长辈瞧见自己会有怎样的痛苦。她似想退却,不过终是坚定地走了进去,杜家人该是勇敢有担当的,不是么?
令瑾夏惊讶的是,见到她后,齐老爷和齐夫人并未出离愤怒。她恳切地诉说着自己的歉意,诉说着希望能做些什么来有所弥补,可齐老爷始终面色冷淡,而夫人只是眼光无神。瑾夏自有些委屈,她甚至觉得此刻哪怕有人立起来冲着她吼一句也好,而这般不冷不热的沉默只会让自己更加憋屈不安。她便这么静静地立着,泪珠儿也渐渐地滚落下来。
那银铃般动人的声音微微颤抖:“齐老爷,齐夫人,哪一日若洛生出狱,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可好?让我来照顾他可好?”瑾夏并不知这两日里齐府究竟发生了怎样惊天动地的变化,只是觉得自己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在洛生的爹娘面前都好像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闻此言,仪清忽抬起头来,细细凝视着眼前衣着简洁却面目俏丽的少女,眉心仿佛微微舒展了几分,良久,却仍是垂下了眼帘,神色复又黯然。最终还是中致开了口:“杜小姐,很多事情并非你想象得那般容易。请你先离开吧,小姐现在就算是留在这儿也使不上什么劲儿,况且这会儿府上也无暇分心来招待你。至于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老朽只能说,他日你若能再见到洛生……便是他的造化了。”
瑾夏一时愣住了,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害了洛生入狱受苦,却从未想到过更糟糕的境况。“洛生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再也见不到他?他在狱中不好,对不对?”凄切之声在安静的厅堂中四散开来。
“对此我们也无能为力。”说出这样的话,中致自己也是揪心得很。他低下了头,只是抬起手挥着,眼中却几乎坠下泪来,“杜小姐,请你快些走吧。”
阴沉了半日的天空终于飘起了绵绵细雨。
瑾夏缓缓走出厅堂,怔怔地立在雨中,不一会儿便全身湿透。浸透面颊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几日前还活生生的人儿,他的笑脸,他的皱眉,他的欣喜,他的无奈,他的恳切,他的疲惫,倏忽间全部涌入脑海。若是无法再相见,这俊朗的面目便只能在回忆中出现,且早晚有一天会淡去,会再也念不起,这令人情何以堪!倘若这悲剧又是自己一手造成,那从今往后,自己又有何颜面安然栖身呢?
她缓缓扬起手,颤颤地触到了发髻上的玉簪,在雨水的浇打下,冰凉得很。女子忽然就不敢松手了,仿佛自己松开了手那发髻便会散落,然后摔了簪子,自己便一无所有了。
就这样,瑾夏也不知自己立了多久,只觉身子都僵了,思绪也仿佛停滞不动了。却忽见远处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女,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裙摆,快步向自己走来,不多久,一朵绘着茉莉的伞花便在自己的头顶绽开。
“杜小姐这是何苦呢?这样淋雨,就算是作践坏了自己的身子也救不了少爷不是?”少女把手中的伞柄往瑾夏面前送了送,“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吧。”
瑾夏未语,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姑娘。面目清丽,衣着不凡,言辞乖巧而机敏,眼神安定而温暖。“你可是静妤?”
少女点头,却未见惊讶,只是微微扬起了嘴角:“少爷说得没错,瑾夏小姐果然聪慧敏捷。”
“洛生一直提起府上有个温柔伶俐的贴心丫鬟。”瑾夏本想留个微笑,可眉心却皱得紧紧的。她终是忍不住焦急,垂下了扶着玉簪的手,用力地拽着静妤纤细的腕,眼神中全是灼人的急切:“好姑娘,你告诉我罢,洛生他究竟是什么情况?真的会……再也见不着了吗?”
静妤这才注意到那支晶莹剔透的簪子,虽被雨水打湿了,可那精致的粉玉却似雨后清荷般令人着迷,与佩戴之人的娇俏脸蛋儿亦甚是相称。一看便是贵重的饰物,少爷果真是有心呢。她又想起那条已被自己放入箱底的绿绸丝巾——若玉簪似花,那丝巾便如叶了吧。
“静妤,且告诉我好不好?”
直到自己的手被瑾夏急切地摇着,静妤方才回过神来。她未着急开口,却先凝神瞧着瑾夏的眼波流转,细细辨别着其中的恳切和不安,片刻后,好似暗暗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攥紧了拳,面上却笑得温暖:“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杜小姐大可不必忧心。”
瑾夏显然是不相信:“方才齐老爷和夫人如此伤心,想来洛生的情况必是不妙,你又何必用这般冠冕堂皇之语来宽慰我心?”
“老爷和夫人是遇上了未解的难题才忧心如焚,面上也自是不会有好声气。”静妤的脸上竟似出现了几分卖着关子的俏皮,“待难题迎刃而解,一切自会回到常态,而少爷,也必定不会有事的。”
瑾夏终是将信将疑地离去了。
静妤快步躲到屋檐下,捋了捋发上的水珠,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瞧着缓步远去的那朵伞花,嘴角轻扬。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尚未谢尽的茉莉花香。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安心和骄傲。那杜小姐果然是个值得疼爱的女子,孤身前来,泪目心焦,这般情深意切怎能不令人唏嘘。
少爷,你可是有福之人啊。有她相携,便不再需要我挂心流连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