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茵?”慕衍讶异一瞬。
苏瑶捂着脑袋,长长地叹口气?,“事情太多,我醒过来就忘了。”
她抿抿唇,“说起来,我能从齐王手里逃脱,还要多亏她的帮忙。”
她将自己?脱逃的始末简单说了说。
慕衍垂眸默了会,清明月色落在他的眼睫上,根根分明。
才道,“林家为首的几人已经被处以极刑,其余家眷也都关?押在狱,等候流放,林茵应该也在此列。”
他挑挑眉,试探道,“阿瑶打算放了她?”
苏瑶皱皱眉,一时?没想好。
很快便到了凤仪宫,月枝和流霜都在宫门处提着风灯眺望,见他们回来了,都是笑容满面的模样。
慕衍先下了马,又把少?女抱了下来,牵着她往后殿走。
自从他常往凤仪宫来,苏皇后就让人把他少?年时?住过的耳房重新休整扩建了一番。哪怕知晓他夜夜往侄女的寝居去,也将原先耳房另一侧的墙壁打通,使之宽敞不少?。
两人各自回屋洗漱更?衣了一番。
苏瑶换好寝衣,握着柄檀木细齿的梳子,一遍遍理?着乌黑的发,就看见慕衍捧着几只黄澄澄的石榴果,从隔门处进来。
他也不见外,径直坐到了不远处的凭几旁,取来帕子仔细将石榴果的外皮擦拭一遍。
苏瑶抿着唇笑,索性过来挨着郎君坐,一边自己?慢悠悠地梳发,一边看着他利落地将石榴皮划开,用琉璃盏的边缘刮下其中的石榴籽。
殷红的石榴籽被仔细地收拢在琉璃盏里,玲珑又剔透,在烛光的映照下好看极了。
郎君替她剥石榴的认真样子也好看极了。
苏瑶一目不错地望着他,有些挪不开眼。
少?顷,几只石榴就只剩了皮,被丢弃在一旁。
慕衍将琉璃盏推到苏瑶面前,慢条斯理?地拿湿帕子擦了擦不小心溅上的汁液。
他浅浅笑道,“不是说想吃石榴么?”
苏瑶也不客气?,眨眨眼,视线在慕衍和琉璃盏之间?不住徘徊,眸子亮晶晶的,暗示的意味昭然?若揭。
慕衍失笑,舀了一勺送到了她的唇边。
果然?很甜,小娘子眉眼弯弯。
她一点都不吝啬甜言蜜语,“六郎剥的石榴最甜了。”
明明心知这?小骗子心甜嘴甜,见谁都会这?么说,慕衍还是忍不住动容微笑。
他弯弯唇,俯下身,轻轻舔去小娘子唇边的一点,再?直起腰时?,才下了定?论,“果然?很甜。”
语气?十分的意味深长,简直叫人分不清,甜的是石榴还是人。
苏瑶的腮唰得一下红了。
她梳了两下如云的青丝,没有接话?。
可女子害羞时?的脸红,往往就胜过千言万语。
慕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觉得心口缺失的部分都被填得满满的,格外满足欢畅。
他想起苏瑶方才的话?,“瑶瑶,你想让我赦免林茵么?”
他迟疑一下,“赦免不可行,但我可以想法子将她偷转出来,再?好好让人安置她。”
苏瑶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
她斟酌着词句,“朝堂上的事,我不是很懂。但你是天子,本就该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如果因我之故,在暗地里行这?等事,来日若是教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损了你好不容易才立起来的威信?”
这?是真心实意地在为着他着想。
慕衍忍不住笑了笑,摸着她柔软的发,宠溺温声道,“瑶瑶好乖。”
真是叫他越发喜欢得紧了。
该有多幸运,他才能遇见她。
苏瑶羞得不行,乜他一眼就垂下眼。
从慕衍的角度,都能看见她的眼睫颤呀颤,像是受了惊的蝶儿。
他像是受了蛊惑般地去亲了亲那两只俏皮的蝶儿,然?后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轻轻缓缓地替她梳起发来。
苏瑶心里腹诽,只觉得这?人越发得会了。
还专捡这?些叫人面红耳热的话?来说。
倒显得曾经那个会红脸的年少?郎君好像是她的错觉一样。
她捏起银匙,慢吞吞地吃起了石榴。
可那晚林茵帮她的场景始终挥之不去。
苏瑶心里明明白白的,林茵不是什么好人,她也一点都不喜欢这?人,甚至林茵帮她,也不是出自善心。
但偏偏就是她帮了自己?一遭,自己?承了一时?的好,就不能不报。
她实在纠结得很,挣扎着,“要不,我们暗地里让人在流放之地做些安排,再?给?些银钱什么的,这?总不算是过分了。”
慕衍万般好说话?地点了点头?。
身陷牢狱的林茵此时?还不知情,因着她那日的一念之差,竟是能得了个偌大的善果。等她千里跋涉到了岭南荒僻之地,蓬头?垢面,心如死灰之时?,却见早有人替她置办了安身之所,才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此是后话?,便不再?提。
过了中秋,天气?渐寒,慕珣便准备动身。
凤仪宫里,苏皇后也开始领着宫人,收拾些针线细软,好让她的独子路上能舒服些。
苏瑶看得眼热,也开始准备起来。
她不善女红,只好现学现卖。
好在苏皇后也不甚精于此道,姑侄两人生出兴致,索性一同跟着司衣坊召来的女官一道,捡些实用好做的物件来学。
如此一来,女郎白日里忙碌,夜间?便困倦不已,早早睡下。
倒叫晚间?归来,想与她叙话?闲谈的郎君好生没意思。
平白苦了思政殿陪侍轮值的亲信官员。旁人还好,只不过朝见之日才能见着陛下的冷脸,他们可是日日都得见,还都提心吊胆,怕陛下一个不高兴,拿他们的错处是问?。
反倒是郑培摸出些门道,总是安慰他们,说再?等半月就差不多了。
虽说不知半月之说有什么缘故在里头?,但谁都知道郑培是慕衍的亲信,又跟了他多年,心里却还是安定?不少?,做起事来也更?加从容。
这?日,郑培再?来时?,大老远,轮值的杜左拾遗看见他,就笑着迎了上来,“郑郎君近日可好?”
郑培也笑,“昨日才见的,哪里不好了。”
他往内殿使使眼色,“陛下这?会可在见旁人?”
杜左拾遗皱皱眉,“一大清早就叫了那些个老臣过来,也不知在做什么,连我也被赶了出来。要知道,朝臣觐见,一言一行本该记于起居注上,陛下此举,倒是失了规矩。”
郑培拍了拍他的肩,“陛下所为定?是大有深意,你莫多想,说不定?内中就是在说什么大事,轻易记不得的。”
杜左拾遗叹口气?,往殿门处看,恰巧就看见一帮头?发胡须花白的老臣从殿内踏出,为首的韩缜面色严肃,其余的,有不少?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这?天儿也不热啊,他疑惑地想。
郑培却绕过了他,径直上前跟那些老臣客气?寒暄。如今他是天子宠臣,面子大,即便那些人面色不佳,看见郑培时?,也附和着敷衍几句。
等慰帖地送走了人,郑培才往殿里去。
巨大的水墨屏风前,慕衍敛袖提笔,正不紧不慢地在写些什么,听到声响,抬起眼轻瞥他一眼。
郑培行过礼,搓手试探道,“陛下当真就这?么放过他们?”
慕衍批阅完笔下的文书,敛袖蘸了蘸,才发觉砚台已干。郑培见状,连忙上前替他研上新墨。
“他们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更?何况,并未做出什么事来。”
自从苏瑶醒来,慕衍的心性又宽和不少?,“又都是朝中老臣,家族姻亲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此时?还动不得这?些世家。先揪出其中煽风点火的领头?人便可。”
郑培迟疑道,“那帮子老臣,都是刚直顽固之辈,若是得知前太子无恙,定?会想着正本清源,您轻轻放过,岂不是要留有后患?”
慕衍眸色沉了沉,继而不疾不徐道,“二?兄已经替我解决了此事。”
年轻帝王垂下眸子,似是感慨万千,“二?兄他……亲自邀了韩缜去了趟苏府,在韩夫子的面前吐了几口血。”
不止如此。
慕衍想到暗卫传来的原话?,慕珣当着韩缜的面说,便是他们肯冒着天下动荡的风险,扶一个病秧子上位,他自己?也是有心无力?。
郑培默了默。
他自幼便读史书,天家兄弟无不是为了皇位,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能做到慕珣这?般的,着实是少?数。
他叹了声,“当真是不易。”
慕衍唇角微扬,“的确是不易。”
郑培凝着他,忽而补充道,“您也非是常人。”
慕衍挑挑眉,不置可否。
郑培笑,“便是前太子肯让位归隐,您能纵他平平安安地离开,也已经是心胸宽广了。”
帝王之所以不肯放权,可不就是因为,一旦放手,继任者?必会猜忌杀人,无一例外。毕竟,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尤其是曾为帝王之人。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有心人打着前任帝王的幌子生事。
慕衍没有答话?。
慕珣待他恩重如山,他自当回报一二?,退一万步讲,若是他敢对慕珣下手,凤仪宫里的小娘子只怕是要哭瞎了眼。
他弯了弯唇,旋开一抹如春风的笑意。
然?而这?好心情,一直到回了凤仪宫,看见苏瑶在彻明灯烛里,一心一意地替他那位好二?兄制做体己?衣物,连一个眼风都不曾给?他时?,就瞬间?褪色。
慕衍揉了揉眉心,温声劝道,“天晚了,烛光再?亮也不比白日,阿瑶,你明日再?赶也不迟。”
苏瑶疑惑地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屋舍,怀疑地瞥了慕衍一眼,只觉得他是睁眼说瞎话?。
“可屋里都点了这?么多灯烛,还不够亮吗?”
她一分心,不甚熟练的右手就将针刺得歪了,当即就惊呼一声,“呀!”
慕衍快走几步,看清葱白指尖上慢慢渗出枚豆大的血珠,就是眉心微折。
他摸出帕子,摁在伤口上,语气?不悦,“你不善此事,叫司衣坊的人来做便是,便是伤了手,二?兄得知了,也不会欢喜的。”
苏瑶用另一只手翻看着素白足衣上粗粗成型的绣纹,见其上没有沾上血迹,才松了口气?。
她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六郎,我只是想给?阿兄做一双足衣而已,又不是要大包大揽地将他的细软都赶出来。”
她软了声,好声好气?地跟郎君说道,“阿兄都要远行了,为人妹妹的,哪有一点心意都不送上的。”
慕衍唇瓣都抿成一线,“那也不必如此。”
苏瑶眨眨眼,“可是我跟着姑母学起这?些,也觉得很有意义呀。虽说阿兄不一定?会穿上,但我们赶出来,他随身带上,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是份惦念。”
慕衍不说话?。
烛光将他沉静得过分的俊美面容照得分明,清眉俊眼,挺鼻薄唇,俱是被收敛着。
苏瑶脑中灵光一闪,眨眨眼,狐疑道,“六郎,你该不会在吃味吧?”
她一想到这?个可能就乐不可支,将手中物往桌上一搁,就眸光盈盈地往郎君怀里蹭,语气?娇柔得都能化成水,笑嘻嘻地问?他,“是也不是?阿衍,是也不是?”
慕衍深吸一口气?,垂眼看她,“我并无此意。”
甫一说完,就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苏瑶一个字都不信。
她忍笑忍得双肩颤抖,几乎要笑出声。
至于吗,至于吗,不就是一双足衣么。
竟是为了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跟她置气?。
少?女纤细的玉臂攀上郎君的肩,侧过脸,目光灼灼,追逐着与他对视,见慕衍换个方向,又马上追过去……
逗了他半天,见他脸庞露出几分无奈,才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声道,“六郎,我到时?候也给?你做一双,好不好?”
慕衍几不可察地一颤。
苏瑶就知道,他最是怕自己?对着他的耳畔说话?,每每如此,都会红了耳根。
她抿着唇笑个不停,反而再?接再?厉,搂紧他的脖颈,用黏黏糊糊地语气?在他耳边撒娇道,“阿兄马上就要走了,我给?他送些东西怎么了。”
“我们一直在一处,以后肯定?会有六郎的份儿的。”
慕衍耳垂红透如滴血,心知她目的明确,不禁叹了口气?。
他将如藤蔓般娇柔缠他的少?女揽到怀里,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道,“我不需要这?些,你给?二?兄做过这?双之后,可不许再?花太多精力?在此道上。”
他顿了顿,解释给?她,“阿瑶若是喜欢,也可以研习,但需得是白日光线好的时?候,更?不可久坐不起。你身子骨弱,经不得累的。”
苏瑶亲了亲他的嘴角,笑得像偷到了鸡腿的小狐狸,满口敷衍,“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是六郎在关?心我。”
慕衍也笑,可片刻后,他就轻轻挑起眉,“苏世子也要回西州了,阿瑶该不会也给?他准备了这?些?”
苏瑶笑意一顿,阿兄也要回西州了?
她心慌了一瞬,忽然?想起了话?本里的后序。
就在她及笄前后,边境有敌来犯,阿耶和阿兄……相?继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
作者有话要说:苏瑶:你是不是在吃醋!(猫猫摇尾)
慕衍:没有(周身萦绕着老陈醋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