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无?论郑培心里如何?想,他还是很快地跟了上去,时不时偷眼瞥去,一颗心高高吊起。

好在慕衍当?真像是恢复如常。

含元殿上,有大臣提出质疑时,他泰然自若,三言两语便驳了回去,将罪责尽皆推到林家与齐王头上,并当场便将林氏、齐王一系的官员尽数下狱,籍没其家,留待候审。

待到金吾卫肃容将那些人都拖下去,徒留一殿凄厉的求饶哀告声,朝堂上众人尽数被他的雷霆手段震住时,又当?场下了诏令:凡朝臣借东宫与齐王、林家之事,彼此揭发者,以诬告罪论处。

一张一弛,尽显帝王心术,原本多少有些嘀咕的满朝文武心下大安,无?不对这位即将即位的年轻帝王刮目相看。

等到下了朝,一帮老臣你推我,我?推你,赶着韩缜去见这位新帝。

慕衍被韩缜拦住,面色并无?不耐,甚至还客气有礼地道了声夫子。

郑培眼皮子一跳,心里违和感更重,找了个借口溜出去寻了卢忱与卫岕,与他们商量对策。

后殿便只剩慕衍与韩缜两人。

这几年韩缜越发老态龙钟,连腰身都佝偻了几分,他恭敬地行了个礼,温和道,“殿下还是这般有礼。”

慕衍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韩缜看着昔日得意门生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眼下青影更是淡淡,心里一叹,索性道明来意。

“殿下方才在朝堂所为,足以震慑群臣,又下了诏令不甚追究,算是给众人吃了定心丸,初步稳住大局。”

“只是……一夜之间,先帝暴毙,太子遇难,又有齐王谋逆,夜半闯宫,喋血禁门,只怕后续处理起来,稍有不慎,便会贻讥千古。说不得便会有宵小之徒胡乱猜度,是殿下推刃同气?,暗中谋划了此事。”

慕衍搭着眼帘,似在思量。

韩缜以为说动了他,便大胆道,“不如且将齐王毒害先帝之事隐下,只说先帝是突发疾病,日后再清算此事。”

他满以为此计甚妥。

却不料,年轻俊美的新帝略略掀起眼帘,语气清浅又饱含讥诮道,“若我毫不在意此事呢?”

韩缜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以为是慕衍是对承熙帝积怨已久,怔了下,劝道,“先帝毕竟是您的生父,若是传出他的真实死因……”

慕衍淡淡道,“我?非先帝所出。”

韩缜还在说,“难免……”

话音就这么断在这里,韩缜讶异出声,“什么?!”

慕衍轻飘飘地投出一记重雷。

“我?是齐王之子。”

韩缜咽了口唾液,干巴巴道,“殿下何?必将此事和盘托出,老臣又非殿下心腹。”

慕衍掀了掀唇角,眸底之色清且冷,又兼凉薄无?情?,看得韩缜遍体生寒。

“齐王被擒,他埋伏在城中的余党很快便会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如此一来,夫子早晚都会知晓。”

他随意道,“既是如此,隐瞒无?益。”

韩缜被这个意外消息震住,眼睁睁地看着昔日得意门生提步走远,颀长清瘦的背影没入重重宫阙影里,忽然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慕衍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怀揣着心事出宫,骑马走在回府的路上,还未整理好心绪,就听见街角孩童在唱起童谣,“父非父,子非子,天下莫不喜,蛟子跃龙子……”

其中影射,韩缜一听就便明,当?时就是眼前一黑。

可无论坊间传言如何?流传开,如何?引得群臣私底下议论纷纷,朱雀街头,刽子手高战台上,一连数日处斩罪臣,手斩头落,血流满地,还是震得人不敢多言。

齐王之子,先帝之子,说到底都是慕氏血脉,太子又没了,总不能硬把慕珏那个纨绔推上台,敢这般想的只有卫家人,此时却也不敢冒头。

朝中不可一日无君,承熙帝尸身被齐王纵火焚毁,慕衍便叫人收敛了些灰烬,也不管其中是不是混杂着林柔的,一并盛到棺椁里,在大行?皇帝的灵前即位,亲自定下年号,改元宁安。

他未曾大婚,便未封后。

可他也不曾尊苏皇后为太后,更不曾提起生母叶氏,与名义上的养母林氏,难免就又惹得不少非议。

一时之间,朝堂虽是稳固,却也暗藏风雨。

而在昭阳殿里,众人则是无时无刻不屏气凝神?,轻手轻脚,唯恐惊扰了圣驾。

谁都知道,长宁县主中箭之处只偏了心脉几分,极为凶险,她高热数次,回回都是陛下不眠不休地在床榻边连夜照料,极勉强才捡回一条命来,至今仍是昏迷不醒。

陛下口中不说,周身环绕的冷气一日重于一日,只差没将御药局的医师全部下狱治罪。

宁安元年的七月七日,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女儿家乞巧的好日子,大昭宫里却没有一点喜气?。

月枝小心翼翼地端着碗药汤进来,便瞧见慕衍正轻轻地用蘸湿的帕子角,给昏迷的县主润润微干泛白的唇瓣。

她不知慕珣未死,此时已是彻底怕了慕衍,颤着手将药碗搁置到几案上,便肃手站到一旁等候吩咐。

慕衍仔细地替昏睡的少女打理好,才低头亲了亲她,满含笑意,“瑶瑶今日好乖。”

月枝一个哆嗦,往门边挪了挪。

余光里窥见他将县主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胸前,又端起药碗,吹了吹,才用小勺舀起,送到女郎唇边。

昏睡之人自然不会回应,慕衍极有耐心地送了几回,噙上她的耳垂,用唇齿轻轻磨了磨,才无?可奈何?地叹道,“方才夸过你?,便又淘气?,连药都不肯喝了。”

他自顾自地含入苦涩药汁,寻到如花唇瓣,一点点地撬开,将药汁送了进去,又轻轻舔掉她唇角渗出的一点。

“苦么?”

郎君弯弯唇,眸色变得柔和。

“我?今日叫人多添了些苦药,你?最是怕苦,若是不想喝这些苦汁子,便早些醒来如何?。”

他凑到少女耳畔,说悄悄话似的诱哄她,“你?若是早些醒,我?便叫人把这些药都给你?合成蜜丸,便再也不会苦了。”

一碗药汤慢慢见了底。

慕衍仍未松手,他轻轻地、不厌其烦地念着怀中少女的名,呢喃似地缠绵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的魂魄召回,让那双乌黑澄澈的杏眸再度睁开。

细细密密的吻从她精致的眉眼一直描绘到小巧的下巴,他又含住玉白娇嫩的耳垂,啃吮厮磨,俊美苍白的脸庞渐渐泛上不正常的红,眉尾却染上湿意。

月枝木在原地,听见气?息声渐渐急促,连忙悄悄地退了出去。

流霜在外面等得急了,见她出来便道,“陛下还在里面?”

月枝叹气,“跟前几日一样。”

流霜急得团团转,“县主未醒,陛下就对她做那些混账事,虽说到底未过了界,可你我?近身伺候,可都看见了,县主脖颈、手腕上的那些红痕,若是县主醒了,不定有多恼!”

月枝低下头,“那你我?能如何??”

流霜一下哑了火,她嘀咕道,“可县主到底还没有嫁给陛下呀。”

月枝抬眼看她,拧着眉,“难道你?还觉得陛下还会容忍县主嫁给旁人?”

流霜实诚地摇摇头,向来笑嘻嘻的脸色满是愁容,“可陛下日日歇在昭阳殿,传出去多不好听。”

月枝如今已经是看开了,拍了拍同伴的肩,“只要县主平安无?事,陛下早晚会立后,倒是还有谁敢说县主的不是?”

流霜正要搭话,满头乌云的郑培就飘了过来,“陛下还在殿里?”

月枝点了点头,郑培就不敢进去了。

他也是愁。

这几日他跟卫岕、卢忱等人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卢忱那个读死书的,还道是等县主醒了便无事了,左右陛下未曾误了朝政,不必太过担忧。

可陛下分明就是不对劲,他如今不能近身伺候了,却也听昭阳殿的宫人说,陛下每每都到深夜,才肯洗漱与县主共寝。

更别说苏兼和齐王都还被关着呢。

齐王也就罢了,把苏世子一直关着,算个什么事!

还有,苏皇后三番两次来探望县主,居然都被陛下拒之门外,只差没叫人硬闯了,硬是叫卫岕带人拦住。

郑培几乎要愁白了头。

不管殿外几人如何?忧心踌躇,寝殿里,慕衍已经渐渐收敛了起来。

女郎原本皙白细嫩的颈间添了好些红痕,恰如雪地里的点点红梅,凌寒绽放,好看极了。

甚至衣襟都不可避免地松散了几分,隐隐显出内中小衣下起伏的柔美弧度。

慕衍呼吸一窒,别开眼,替女郎将衣襟整理好。

他又不是柳下惠。

少年郎血气?方刚,又日日与心仪之人同衾同寝,如何?不会生出旖念。

但到底,阿瑶还不曾醒。

他想,还需得克制自己,不能让她一醒来就与自己置气。

慕衍长吸口气,平复杂念,又阖上眼,慢慢地将脸贴在少女的颈侧,软语相求,“瑶瑶,你?快些醒好不好?”

“我?们去洛水放河灯,去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相会私语,你?去岁不还说,要亲手炸巧果给我?尝尝么?”

他畅想着,带着笑?,用央求的语气,将全天下女子都需仰望的位子捧到她面前,“只有等你?醒了,我?才能让礼部开始筹备立后大典。”

窗外的月渐渐升了起来。

如霜一般的冷,如雪一般的寒,照在痴心人的身上,没有一点热度。

不知为何?,慕衍忽然想起了年少时,苏瑶曾经多次向他抱怨,繁重的宫务总让苏皇后劳碌不已,每逢年节,筹备阖宫的赏赐和节礼宴会,一样样压下来,让苏皇后连最爱的书法都抽不出时间。

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长睫一颤,凑到苏瑶耳边,再没有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语气微微急促。

“瑶瑶,你?是故意不肯醒来的,是么?”

“你?不肯受累,不想当皇后,才一直到现在都不肯醒。”

他说着这样荒谬可笑的臆测,唇角却旋出抹好看的弧度,“我?怎舍得让你受累,届时选了得力的女官,让她们替你做事便是。”

女郎的手软软地滑落下来。

慕衍怔了下,心里涌出无法言喻的欢喜,他紧紧握住那只柔荑,一目不错地盯着怀中人的脸。

一息,两息,三息……

她不曾醒来。

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

慕衍顿了顿,复又抱紧了她,微微扬起脸,仿佛这样就不会看见苏瑶无声无息的模样。

床幔边上挂着如意纹样的玉勾,如意如意,称心如意,倒像是在嘲笑他不能如愿看见心尖上的女郎醒来一般。

刺得他眼里一疼,整个人微微蜷缩起来。

“瑶瑶……”慕衍将下颌轻轻抵在女郎颈窝里,轻叹出声,眼尾渐渐红了起来,“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微微哽咽,“你?可怜可怜我?,不要再让我等了,好不好?”

她不曾醒来的每一息,每一刻,每一日,都像是有什么在一刻不停地剜他的心,鲜血淋漓,痛不可抑。

慕衍甚至想过,若是那日阿瑶不曾扑出来便好了。

他宁愿躺下不醒的是他。

博山炉里升腾起袅袅白烟,很快被夜风吹散,郎君难得脆弱的低喃轻语,也随之消散在寂寂夜里。

除去昏睡的少女无人得知。

日复一日,秋色渐显,昭阳殿外已然是丹桂初绽,满殿飘香,就在郑培等人日日觑着慕衍日益难看冰寒的脸色,越发难熬之际,昭阳殿里,昏睡许久的苏瑶终于醒了过来。

只是等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眸色狂喜的慕衍,再看清昭阳殿的布置,嗅到馥郁的桂花香气?时,就惊恐地推开他,一个劲地往被子里钻,将自己裹成了个球,再不肯出来。

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让慕衍一瞬间就白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