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被风吹落的纸鸢飘到无人的小山坡上?,楚怀瑜捡起散了架的金鱼,竹篾已断,想要再飞是不可能了,不过?好?在绵纸没破,样式保留完好?,这让她庆幸不已。

放纸鸢是江南那边的习俗,每年三月,她都会依习俗放飞纸鸢。今年又格外不同,这次带来的纸鸢是他们亲手做的,钟离妄削坏了不知多少竹篾才搭好?了骨架,而?她负责画画,同样浪费了许多绵纸,两个人花费了一天的时间才糊好?这么一个算不得精细的纸鸢,对楚怀瑜来说,意义着实不同。

她蹲身?过?久,修长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缠到她的腰间,将她揽住微微一提,她便半靠在了他的怀里。

“玄远,”玉白的娇颜蹭了蹭结实的臂膀,她闷闷地惋惜,“草原地旷,三月风大,怪我一时高兴,放得太高,可惜了我们做的纸鸢。”

他垂下眼,不自知的带着宠溺看向怀里人,抬手勾住她被风吹乱在脸蛋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凉薄的唇蹭在她耳边低语,“无事,喜欢的话我再给你做。”

“好?啊!”眉眼弯弯,她脆声应道,不过?到底有些意兴阑珊,抿了抿嘴,唇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倒是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也?好?,不过?在这之前,先陪我处理些事情,嗯?”

耶?在这里处理什么事?疑惑刚刚泄出眼尾,便见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参见教主!”黄泉奈何抱拳跪倒。

“黄泉,你怎会在这里?可是有要事发?生??”魔魅的眸眯起,略带压迫看着他。

灭千绝宫,收服三部之后,教中事务陡然增多,钟离妄本想将楚怀瑜接到罗刹教中,不想在那之后失了她的踪迹,他匆忙离开,罗刹教暂由黄泉掌管,每隔三日飞鹰传书,将一应事务如实汇报,等待他的决断。一个多月下来,主仆两人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方式。

如今,黄泉突然找来,必然是有极为重要的事,重要到不能密信传言,钟离妄面色凝重起来。

想到冰棺中的老教主,黄泉心下恻然,只?是……“教主,此地不是说话之处,请随属下……”

话音遽止,忽然有迅如急雨的马蹄声从坡下传至,天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

未几,冷不丁一道黑影出现,呼啸着俯冲而?下。到了这一群人面前,黑影展开双翅,在他们头顶盘旋两圈之后缓缓落下,正好?停在钟离妄抬起的左臂上?。

这是一只?通体黑色的海东青,玉爪却是纯白如雪的颜色,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海东青!楚怀瑜杏眸发?亮,直勾勾的盯着它,目光热烈,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好?好?摸一把,传说中“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的海东青哎!哇塞,黑羽,玉爪,金眸,还是只?极品。

只?见原本该是野性十足、极难驯服的凶狠猛禽,这会儿却甚是乖巧地停在钟离妄的手臂上?,亲昵地蹭着他。

不过?几息之间,一骑黑马忽而?穿出,马上?的男子风尘仆仆,瞧见此地众人,面上?疲态立时转成了激动,扬声勒住马头。

一声长嘶,马儿缓停了下来,低着脑袋喘息如雷,马腿发?颤。

纵身?下马,冲过?来跪倒在地,男子有些疲惫的脸上?是捺不住的焦急之色。

“碧落。”钟离妄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守在龙众部的碧落急急出现,他面上?虽仍是微笑,心却慢慢下沉,四大护法未得召见出现其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碧落张口?欲言,看了看楚怀瑜,面现踌躇。

“直言!”

“禀教主,龙众部下的十位掌门一夜之间,忽然全?部面色微青,只?叫五脏麻痒,又痛楚难当,抓挠不止,到了子时更是神智不清,其面部斑斓色彩变化不断,接着便狂性大发?,如野兽嘶叫,卯时方休!”

他快速地拣了一些重要的症状说了说,让其他人能约略了解些。

脸色遽变,钟离妄彻底没了笑意,身?上?的寒意浓重,半眯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跪在地上?的三人瞬间大汗淋漓,俱都垂下眼睑,头都不敢抬。

楚怀瑜抖了抖,咬咬唇,忍着骤升的惧意更加靠近他,默默握住他指节发?白的手,轻柔地抚摸。

“玄远……”

娇柔的嗓音带着轻颤,让他瞬间回神,收了骇人的杀意。

“别怕!”反手将她的柔荑握在掌心,钟离妄低头,刻意放柔了声音轻声安抚。

抬起头来时,又变回那个笑容惊艳的钟离教主,雷厉风行地发?出指令,“黄泉,有何事等龙众部的麻烦解决了再作计较,你先送鱼儿回西墨,之后仍回到教中……碧落和我同去龙众部……奈何即刻回教,自去刑堂领罚。”

“鱼儿,你……”还未说出口?便被打?断。

“我要跟你一起去,你忘了,我是大夫!”

“你乖,教中自有神医,”此去危险,你不能受牵连……跪在地上?的三人瞠目结舌地听着自家教主软言诱哄。

盈盈水眸犹如最亮的星子,凝视着他,她怎会不明白他未尽之言中的深意,只?是,她对他的心同样,她不仅仅只?想跟他同欢乐!任何事情,她都愿意和他共同面对,尤其是这种时候,听起来就要有风波起,她不会离开他的。

瞧了瞧跪在地上?的三人,楚怀瑜轻咬住唇,踮脚凑到钟离妄的耳边,忍着忽然而?生?的羞涩细声细气地道出心意,“玄远,我也?在用心的走向你,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行动表明好?不好??”

见他沉默着不言,她跺跺脚恶狠狠出声,“反正你休想丢下我!就算你绑了送我回去,我也?是要使尽手段去找你的!”

春风送暖,吹的人心里又麻又痒,酸软无比。

傻丫头,使尽手段是这么用的吗?

静了良久,低哑的话音响起,是温柔的妥协,“真是拗不过?你!”

“啊……”

钟离妄打?横抱起楚怀瑜,紧紧扣住娇软的柔躯,才勉强按捺住激荡的心神,怀里的温热让他此生?此世?不想放手。

黄泉碧落对视一眼,各领其命,快速离去。奈何跪在原处,地面上?氤出一小块湿润。

呵!

抬头不见梦中人!

从方才见面到现在离开,教主,他竟是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的不愿给她……

楚怀瑜的惊呼隐隐被抛在风里,泪湿的瞳孔剧烈收缩,面纱遮掩下的娇颜忽然笑了起来,绝望疯狂,充满刻骨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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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脉脉,倦鸟归巢,天空中火烧般的暮云低垂,夜色逐渐转浓。

从外面看不甚起眼的一方院子里,进去之后却是满庭芳草,茂林修竹,别有一番意韵。青石碎块铺就的小径曲曲折折,两旁蜿蜒点缀着半人高的精巧亭柱,天色未暗之前,便燃起了红色的夜烛。

晚风拂过?,竹叶飒飒作响,如丝碧草起舞,好?一番意境却无人欣赏。冷麒匆匆穿过?竹林,手中拎着酒坛子来到一幢朱楼前,轻轻敲响了门。

清冷如月的男子随意披了件外袍,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一双凤目中无悲无喜,盯着虚空的某处,直到脚步声传来,他才回神。

“主子,咱们的酒窖中,还没来得及储酒,”冷麒说着把手里的酒坛子放到桌子上?,摸了把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这是我在酒铺中打?得最好?的酒。”

拍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熏人欲醉。

景行摆了摆手,他识趣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不到小半个时辰,“咚咚咚咚咚”,敲桌子的声音骤然响起,三长两短,是主子有事要吩咐他的暗号。

推开房门,七八个酒坛子凌乱的堆在地上?,金杯银盏在亮起的烛火下流光溢彩。

“酒的味道不错,我刚发?现,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喝酒。”景行俊颜醉红,眸光清澈,他的喉结滚了滚,咽下杯子里最后一口?酒,眯了眯眼睛,“冷麒,再去买几坛酒来。”

浓浓的酒气充斥在房里,冷麒微楞,静默片刻,在他催促的目光下,无奈地运起轻功又去打?了几坛酒回来。

实在是弄不懂自家主子一个从来没有沾过?酒的人今晚怎么会喝了这么多坛,还不醉。

回到房间放下酒坛,他正要退出,不想景行突然出声,“冷麒,别急着走,陪我喝一杯吧。”

他依言坐下,倒真的只?是让他相陪,相顾无言喝下两坛酒,冷麒被他犹如灌水般的喝法惊到,眼眸一动,装作酒意上?涌的模样,言语无忌起来,“主子,你为何任由楚姑娘跟那个罗刹教教主在一起?还要我们散布残害武林人士乃是顾辞雪所?为的消息……就算那些事不是钟离妄所?为,但他仍是武林中人人认定的魔头!是武林公?敌!”

自家主子是个清冷内敛的人,只?是有些话闷在心里,不如说出来的好?。

举杯的手停顿了一下,空气忽然静默,半晌后,景行缓缓开了口?。

“这个世?上?,我最了解的人便是她了,她看着绵软,实则最是倔强不过?!她若是认定了一件事,一个人……”便是一辈子了,他没法阻挡!除了妥协别无他路。

那些事本就不是钟离妄所?为,他又怎么忍心看她因这些事困扰?何况,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江湖中的正邪黑白岂是那么容易划分?的?

他动了动唇角,就连笑都是恁般无力,习惯性地轻轻抚摸着佩在了腰间的玉色荷包,他的脸上?是如梦般幻然的神情,“这些时日,你看她多欢欣。”

她和钟离妄依偎着一起看日出,看日落,他们手拉着手,走了很多地方……而?他,他无法控制自己跟随他们,藏在暗处悄悄看着。

他看着她一日比一日灿烂的笑脸,心中的绝望也?日益见深,痛到极致已成麻木。

拿起酒杯,景行满饮而?尽,入口?的烈酒烧烫呛喉,忍着不适他再度开口?,说出的话嘶哑的近乎呢喃,却很是沉静平和,“就算欢欣幸福不是我给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啊……有什么关系呢!她笑得好?看又满足,我只?愿她永远不知苦楚为何……那样的笑颜我心甘情愿用尽一生?去全?力呵护。”

冷麒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尖酸了酸,心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一口?闷掉杯中酒,被呛得咳了起来。

那语气淡淡中被刻意压制的深情让他这昂扬男儿都几乎要落下泪来。

再看自家主子,一双黑色的眸被酒气浸润,像坠了泪。

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去,冷麒开始天南海北的闲扯,想要转移景行的心思,他的脑中却始终浮着那张皎白生?辉的玉颜,远山眉黛长,蕴着江南烟雨的水眸,消瘦的肩,细弱的腰……徘徊不去,占了他所?有的思绪。

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景行已然记不得,第一次喝酒,就醉得狠了。

看着趴倒在桌子上?的人,仍然清醒的冷麒低低叹息一声,俯身?把他移至榻上?。

主子功力深厚,如何会染了风寒迟迟不好?,约莫跟楚姑娘脱不了干系,如今他大病初愈又举杯消愁……哎,相思成疾,情字伤人哪!

“鱼儿……”近乎呓语般的轻唤。

“连做梦都想着她……”可怜主子用情太深。

冷麒扫了睡梦中紧蹙着眉头的景行一眼,又叹了一声,拉好?锦被给他盖上?,如夜行飞雀一般穿窗而?出,合上?窗扉,消失在深浓的夜色中。

“噗嗤”,烛火发?出细微的一声,房间里的最后一丝亮光随之熄灭,浓重的黑暗瞬间湮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