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之后,他突然笑了,这是一种极诡异的笑。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氛围下出现这种笑,着实是一件恐怖的事,恐怖到连邵老爷子都有些犹豫。
“爸,您的眼线可比狗仔都强了。”
跟林曼的接触只在盛典那几天稍微频繁一些,况且那几天他压根都没有带着秘书跟在身边,可即便这样都还是被父亲所掌握了,可见对于自己的关心早就不限于这座大楼了。
邵老爷子看上去有些愣住,不过很快也就反应了过来,冷哼了一声,“如果我早点管住你,就不会发生那么多荒唐的事。”
“那您部署的确实晚了点,早在我混迹夜店的时候就该管住了,也省的到现在董事会那帮股东还时不时的拿出来说事。”
邵新实最擅长的就是面带微笑的噎人,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也不例外。
“你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董事会拿来说事就更应该谨慎小心。”
“我这荒唐不羁是遗传基因自带,没办法。”邵新实满不在乎的摇着头晃着脑,随随便便的就把炸弹抛到了父亲的底线以内。
果然,面前的人重新愤怒起来,伸出手单指指向他,恶狠狠的指了半天之后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愤愤的落下。
“有你后悔的时候!”
邵老爷子最终只留下这么一句警告就甩手离开了。
他今天来本来是想心平气和的跟儿子好好谈谈的,过往无数次失败的经验告诉他这小子铁定是吃软不吃硬的,可没想到,最终,还是以这样不欢而散的方式结束了交谈。
或者也可以说这压根不是什么交谈,只是他单方面的沟通失败罢了。
送走了父亲,邵新实才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无力的瘫倒在沙发上,似乎有很多事情在排着队等待他思考,可是目前脑子却只是在单纯的放空。
落地窗对面不远处是一片开阔的人工湖,落日之后偶尔会开启沙滩灯光秀,看起来土艳土艳的。
七年前他去沙滩上散步频率还跟去自家后花园一样,从苏清离开之后到现在,就连路过都会刻意绕开。
奇怪的是他的心里好像也对曾经的那些场所产生了潜意识的抗拒,就好像尽管每天都会在这间办公室里忙来忙去,却似乎再也没有注意过那片沙滩了一样。
可是今天,这样的时间下,也不知怎么突然就闯进了视线里,淡淡的月光下暗蓝色的湖水在冷风的吹拂中泛起一阵接着一阵的潮涌,不似海水那样猛烈,又比一般湖面来的活泼。
这频率好似恰到好处的与心跳声达成一致,在呼吸之间起伏,令人精神舒缓、忘却烦恼。
咚咚的敲门声让他陡然醒转过来,秘书的声音比白天听到的还要更加小心一点。
门被推开一条细细的缝隙,“邵总,您的办公室需要打扫吗?”
邵新实冷笑了下,不用细想都知道这一定是父亲临走前的交代,之所以拖了这么长一会才这么小心的来请示,一定也是因为知道他的脾气,好容易才做好了心理建设。
“不需要。”
既然父亲都已经默认了眼线的存在,那么他当然也可以不加掩饰的表达自己的反感。
门缝又更缩小了几分,片刻之后重新敞开了些。
“邵董交代要我们务必……”
“你是他秘书还是我秘书?”
话未说完就被邵新实打断了,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是平平静静的,听上去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提问而已。
可即便这样,也足够叫门外的人瑟缩颤抖了。
沉默了半晌之后门再度以微不可见的速度被悄悄阖上。
邵新实突然觉得有些烦闷,刚刚还平静如水的内心好像被这一场打扰弄的起伏不定,连看着办公桌上横七竖八堆放的资料都觉得无比碍眼。
他起身,随手拎起西装外套快步上前,赶在门将关上前一秒大力拉开。
也顾不上外头惊吓不已的人,闪身就绕开来转眼就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开上车出了公司大楼又想不出可以有什么去处,就这么盲目的开着开着就开到了华星医院的大门口。
一贯如常的灯火通明,只是来往的人比起白天明显少了许多。
病房里可比想象中的要热闹多了,尤其此刻的场景简直堪比一场私人派对。
苏贺是惯常守在这里不走的,他在本来也不奇怪,今天难得晓菁也有空,更难得的是林曼竟然也在。
其实她们两个大概是顺路过来探探病的,本来是准备瞧完了就走病就走,可是离开的脚步却被半小时前引爆全网的爆炸性新闻给拦住了。
邵新实进门的时候,三个女人正挤在一堆围观手机新闻,连苏贺站在边上都不时探着脑袋张望。
也是他先发现了来人,笑眯眯的去敲烨宛的脑袋。
“别在这瞎猜了,直接采访当事人吧。”
几个人条件反射的抬起头,看见是他立马兴奋起来。
当下的病房里,在邵新实的正对面,是不断放大的四张脸,表情虽然各有不同但情绪想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烨宛最是兴奋,噌一下就坐直了身子,脑袋本能的往来人那边探。
“男主角饭吃好了不用散步看电影的吗,怎么还有功夫往这里跑?”
这问话攻击性十足,比起探听八卦倒更像是嘲讽质问时才会有的态度。
邵新实却并不生气,慢悠悠的脱下外套放在一边,以极轻松的状态走到跟前来“应战”。
“怎么,新闻这么含蓄的没有配上我送别庄小姐的照片吗?”
他一边问一边还煞有其事的探过头来要确认新闻内容。
“送别这个词算是真含蓄,你这应该用吻别比较合适。”
其实新闻的配图里是只有一张酒店门口的照片,黑色的轿车完全挡住了两位主人公,不过文字版的通稿当中还是意有所指的解释说这是男女主角情深难分之下当中秀恩爱,反复吻别。
这反复两个字用的实在不怎么讲究,听着跟低等生物无法克制生理冲动似的,丝毫没有体现出吻别该有的浪漫与缱绻。
看来这篇通稿的作者要么就是个理科生,要么就是个刚入行没多久的半吊子。
邵新实若无其事的接过手机看了一遍,也没觉得有哪里不体面的,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如果他愿意出一个澄清关系的通稿应当来说还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问题的关键点就在于他并不是很有兴趣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记者瞎写而已,你们当看个热闹好了。”
他这个当事人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搅得一帮看热闹的反倒觉得有些没意思起来。
烨宛可是亲自享受过八卦杂志女主角的待遇的,对于记者看图编故事的能力早就深有体会,当然不至于会相信这些片面的新闻。
不过,邵新实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还有之前绯闻明明就已经呈现出热吵的石头他这个当时人还偏要往里头添点柴的做法还是令人非常不悦的。
尤其作为她,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上。
边上的晓菁和林曼看见邵新实进来之后慢慢就退回到沙发上坐下了。
晓菁是一脸八卦的兴奋,而林曼,则仍旧一张标准的扑克脸,基本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不过刚刚发现新闻的时候她可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那极力隐忍的紧张模样,烨宛还是看在了眼里。
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对邵新实这种高高挂起的态度更加没办法容忍。
烨宛放下了手机,饶有兴致的开始了自己的“采访”。
“请问邵大公子怎么这么好兴致,刚约会完就跑到医院里来,是来探望我们这帮朋友还是来避难的啊?”
他这事出的,用脚趾头想都不会是那位以古板严肃闻名整个墨市的邵董市长能够接受的,所以简单分析一下就大概能够算的到原因十之八九是后者。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是被逼离家啊……”
邵新实唉声叹气的瘫倒在沙发上,他今天看来确实是过劳了,从刚刚在办公室开始,就总想找个地方瘫倒。
“干嘛说的这么委屈巴巴的,你出个声明说清楚不就好了。”
他的这种表面可怜当然是丝毫也激发不出烨宛任何怜悯之心的,不仅没有可怜,反而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无比理所应当的。
本来嘛,这事的症结就只是单纯的他“不作为”而已。
烨宛边说着边看了坐在旁边的林曼一眼,她半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一样。
这要是搁在以往不认识或是刚认识她的时候,烨宛一定会觉得是她压根不屑参与到这种话题中来,可是现在,当然明白这只是属于她的一种参与方式而已。
邵新实并没有在意周围这些人的表情,他只觉得这么靠坐下来之后浑身酸痛的肌肉都好像得到了舒展,那些令人烦躁的争吵也都慢慢消散了一些。
没有等到自己要想要的答复不说,看着对方这架势压根是准备直接回避这个问题,烨宛冲着苏贺使了个眼色,想要叫他出击。
苏贺的战斗力她是知道的,对付邵新实那是绝对不在话下。
奈何今天他着实不给力,别说帮忙了,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开口,直接就避开了视线转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这帮男人,真是狼狈为奸。
不知怎么,她仿佛看见自己跟苏贺闹别扭的时候,这人大概也是拉着自己的好兄弟队友一起商讨应对策略的。
光是想想就够来气的了,指望他是没戏的了,关键时刻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她走到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沙发上的人。
“为什么不否认?你该不会是真的在跟庄甜谈恋爱吧?”
身后沙发上原本一直半低着头的女孩似乎微微动了动,不过因为动作很细微,加上现场“观众”的注意力都还集中在这两个“对峙”的人身上,所以完全没有被察觉。
邵新实笑眯眯的看着烨宛,也不生气,“你干嘛啊?见不得我好啊?”
“你这人闹着玩也得有个尺度吧,跟外人兜圈子就算了,跟朋友也不说真话吗?”
烨宛当然是不相信的,不说别的,光是凭着她所见过的邵新实对于旧时往事的怀念,都断然不会让他发生这样的荒唐事。
见她真有点生气的意思了,邵新实才慢悠悠的坐正起来,收敛了笑意,“记者瞎写的而已。”
角落里好似有人轻轻舒了口气,注意去看却是完全没有发现的。
“那你干嘛不否认啊?”
“庄甜是个女明星,她都不怕我怕什么?”
“那能一样吗,她是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你又不图什么干嘛白白被人占便宜。”
她也是到了今天才真正知道,娱乐圈里原来真有这样的女明星。
以前自己拍电影的时候接触的人里头除了阮茵茵行为夸张些,其他都是本本分分的姑娘小伙,退一步说,即使阮茵茵这样也是表里如一的,她的傲慢是不加掩饰的,别说业内人,就算是个普通观众也都知道她是个狠角色。
可现在,庄甜卖的可是优雅知性的高级人设,谁成想会来这么一出,还是这么突然。
“我有什么便宜可占啊?”
也不知道邵新实这是装的哪门子的傻,来回兜着圈子就是不肯认真对待。
“你本人当然没什么,”烨宛白了他一眼,“但邵氏有啊,你就不怕她打着邵氏的名头在外头瞎胡闹啊?”
邵新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笑得烨宛有些发蒙。
“说实话,这话是不是烨叔叔当时用来质问你的原话?”
我去……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眼见着烨宛的脸由白到红再由红转白,他也不敢再继续开玩笑了。
碰巧苏贺在隔壁倒了水过来,看了他一眼,邵新实才端端正正的坐直了身子。
“你就别操心那么多了,再这么着急上火小心苏贺再给你续半个月的留院观察期。”
这一句可算是戳到她的痛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