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认识什么紫国公主,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紫泠箫的人。”
沈离澈的话并没有化解云华的戒心,反而在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敌意,像只待宰的羔羊般缩在床角颤抖,神态间全是恐惧,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瞪视着对面的沈离澈。
“而且我也不认识你,这里是哪!”
这样的云华,不断揪痛沈离澈的心,甚至惊恐的发掘,面前的这个云华,少了平日的冷漠和坚强,已经不再是他所认识的云华。
“不要过来!”
望着沈离澈再一次又朝着这边逼近,云华就像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猫咪一样,对着他大声威吓。
接着,那张脸上的表情随即纠结了起来,同时浑圆的泪珠自她的脸庞滚滚滑落。
“啊啊……他又把我丢下来了……他又骗了我!”
一席话,沈离澈只觉得心里好像突然塞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进去,双眸锐利起来,平日蓬勃的活力立刻被一种煞气吞没。
“他又是谁,他骗了你什么?”
而现在的云华,满心都沉浸在被抛弃的悲痛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身前这个男人的变化,五官挤成一团,伸手揉着涨满水渍的眼睛揉了起来。
“太过分了!他明明就说不会再把我一个人丢下来的!呜……”
彷佛河水溃堤一般,洁儿失声痛哭。
“喂、别哭了!”
“为什么?就算你不好好对我那就算了,但你说过不会再把我丢下来的!呜……”
此时面对嚎啕大哭的女人,彷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沈离澈看的整个人愣住了。
这人是谁……真的是那个总是在自己身边耳提面命的云华吗?
她真的还是那个平康坊外,将浑身是血的自己救回来,假冒自己的初恋情人而代嫁给他的那个如妖怪般强大的女人吗?
她冷静沉着,所有行径没有丝毫破绽,总是以不带感情的目光监视着自己。她可以一眼就看穿人心,但却没有人可以读出她的心思。好比懂得术法一样,令人闻之色变。
明知道这是自己和旁人对她的偏见,但却总会忍不住对她露出凶恶的一面,其实是因为他心里所想的事总会被她预先读出来。
不管自己说什么,她的回答总是让自己碰得一鼻子灰。不论遇上什么样的困难,她总能像搬动棋盘上的棋子般一派轻松地解决。
作为一个男人,沈离澈并不甘愿总是被这个女人给比下去,这让他觉得屈辱。但这其实不过就是拉不下脸的无聊问题,即便沈离澈知道,却又无法从这样的情绪反应中挣脱。他没有成熟到可以笑着拜托她帮忙,也没有幼稚天真到可以不顾这些面子问题靠近她。
她在自己面前所表现的强大,犹如一面墙,一面沈离澈非跨越不可的高墙。因为她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她会跟自己的家人重逢。在灭掉了紫岚帝国之后,她就会离开他,回到她所爱的人身边去。
因此沈离澈不像总是这样依赖她,既不能对她敞开心房,亦不能靠她太近。因为若是靠她太近,那么当她离开,自己又该再去依靠谁?
可是……
沈离澈茫然望着眼前这个泣不成声的女人,一旦人长大了,就算要哭也不会哭出声音。因为哭泣总让人觉得是一件羞耻的事。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她没有半分犹豫,不觉羞愧地嚎啕大哭,像个稚子一样。
她到底是谁?
这样的云华,让沈离澈心里忽然觉得异常困惑,如果不是马车中的她还能清晰的为自己分析出事情发生的始末,沈离澈甚至怀疑,自己的王妃,已经被人完美的掉包了。
面前不断哭泣的女人,根本只是长得和云华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他所认识的云华,理应是个没血没泪的女人,是个会在他的眼前对他表姊下毒的妖女,不是吗。
然而,沈离澈心里忽然冒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想安慰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女人……怎么会有这种事?但这个女孩实在哭得太可怜了,让沈离澈忍不住出声唤了她:
“你、你别哭了……”
他不知道这时候到底该说什么才好。他这辈子有过密切接触的女性只有三位;其一是紫泠箫,再来是表姐孤菡,还有,就是他的母亲。
然而,她们却从没有在自己的面前掉过眼泪。所以他从没有看过女人哭泣的脸庞。
“没事了……你没有被丢下。”
蜡烛的烛火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竟也啪啪地摇曳着,将云华落在墙边的影子拉得更加细长。
她抬起一张泪水浸润的脸庞,从指缝中窥探着沈离澈。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仔细听便会发现,云华说话的方式根本就像个小孩一样。
“你不是无咎,我也不认识你!”
君无咎,又是君无咎!
沈离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努力压抑着心中喷涌的莫名愤怒。
“君无咎,和你是什么关系?”
沈离澈像是要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一般,试着跟她开口说话。
“……”
云华沉默,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却警戒的盯着沈离澈。
“……你吵死了!”
沈离澈只是顺口问问,但云华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似地,朝着房门的反方向跑过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你……不要这样!”
彷佛墙上还有另一扇门似的,不管撞了多少次,她仍起身又朝着墙上冲过去,沈离澈赶紧冲上前去把犹如癫狂的云华一把拦住。
“住手!不要这样!”
这下他终于知道云华为什么要他把她绑在柱子上了。事实上,牧修杰也说过有案例指出,误食东莨菪的中毒者会撞墙撞到头破血流而死。
这是那种药物产生的自杀冲动。而钟美伦原本也是打算要让云华自杀,才没有下手杀她而逃跑的。
可恶!这样的安排也未免太巧妙了!
“……无咎,君无咎……你在哪里……!”
云华带着一张朦胧的表情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中,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神,变得像是被染上了一层浓雾变得越发混浊。
“君无咎……”
低头瞅着怀中转头茫然的玩着自己的云华,也许……是因为药物作用,让她宛如变了一个人,自己更是在她眼中变成了那个叫君无咎的男人,
“我没有要求什么,我都照着你的话做。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不论什么时候,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你……现在,我只有你了……\"
云华在朦胧的意识中吐出了一句又一句的话语,像是舀起一掊水似地将手捧了起来。
“全部都给你……那时候我明明给你了……”
说到这里,云华的脸庞忽然罩上一层阴霾,好看的眉毛挤成了看来非常可怜的八字型。
“可是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你答应我,你会回来接我的。要我乖乖等着。你答应我的,可是……”
云华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吐露出来,说出口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变成了一把极钝的刀刃,一道一道的划在沈离澈的心上。
除了疯狂嫉妒君无咎曾经和云华所度过的一切外,这些话牵扯出晦暗的童年记忆,更是让沈离澈彻底被悲伤占据。
告诉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从天晋王都来接我回家?
那还是沈离澈作为质子,生活在紫岚国皇宫的时候。每当他知道有使者从天晋回来,他总会特地去拜访这位使者,并且执拗地问他:
“有没有我的信?燕都那边有没有寄信给我?母后有没有托你带东西给我?”
他总是期待母亲写信给他,直到他生日的那天。依照天晋的习俗,他们会特地为家中的男孩庆祝生辰。
他期望得到消息,想知道母亲对于他这个不满十岁便被送到帝国当人质的孩子感到揪心。他想看到写有温柔词句的信件。
然而,身为质子的他,最希望听到的还是天晋要招他回去的消息……回来吧,回到故乡来吧!
他一直在等待父母亲捎来这样的传话,等待他们将他从这个权力的魔窟中营救出去。他每天都带着焦急的心情等待着。他渴望得到父母亲施予他的,些微的疼爱。
然而,他的期望却从没有得到满足。
“为什么?为什么母后殿下从来不写信给我呢!”
直到现在,当沈离澈阖上双眼,意识沉入黑暗的梦中时,仍会梦见当时的情景。
“宫内并没有托我转交任何东西给您。”
“您的母后并没有要我带话给您。”
每次受到如此冰冷的待遇对他来说都是沉重的打击,让他紧咬着下唇找地方哭泣。
男孩子不可以哭,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懦弱。
于是,他找到一个可以宣泄情绪的地方,在昏暗的废弃庭院角落放声哭泣。
他一直哭一直哭,哭累了,哭到脸颊的肌肉都痛了,他于是告诉自己,父王跟母后都已经把他忘了。但每次有使者从燕都回来,他还是会忍不住询问父母亲那边的消息。
不论遭遇多少次绝望,他的内心仍怀有小小的期待。期待自己的家人会对他伸出温柔的手。
为什么?一个人的心灵竟是如此残酷,就算没有人在等他,没有人需要他,但那一颗心就是不让他轻易放弃。不管期待落空了多少次,却仍免不了要怀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