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刘皇后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她又惊又怒,恨不得立刻离开宣政殿,又想跪下来向陶叶求饶。
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叫她表情难看,而长时间的沉默显然不符合领导一支团队,官员中有人已经反应过来,要刘皇后立刻做出交代。
而不是发呆丢脸。
颜君言清楚这个道理,他捅了捅宁王的胳膊,眼神暗示。
在刘皇后还没转过弯来时,宁王已经站出来,大大方方道。
“还请给我等些许时日。”
他从刘皇后身边走出,来到百官之前,如众星拱月般,对陶叶做出承诺,“长阳城大,我等不知晓贵方子民在何处,还请给我等一些时日,待寻到人后,再交于天使。”
看在宁王的面子上,陶叶答应了,不过他还是给出了时限。
“三天。”
三天一到他就要回去,免得那头担心。
宁王不卑不亢,“一言为定。”
他又亲自下阶,走到陶叶面前,说要送陶叶去休息,一言一行进退有度,谈笑间化解危机,引得百官赞叹。
“果然有明君之风。”
“不愧是宁王。”
至于刘皇后的脸色,无人在意。甚至离开宣政殿时,百官的恭送声都平淡了不少。
本该是她这个太后掌控大局,却被宁王抢去,刘皇后忍不了,还未回到蓬莱殿,刘皇后便停下,质问身边宋野照。
“你不是说蛮夷一个成不了气势。”
刘皇后指着远处坍圮的城墙,气急败坏,“这叫成不了气势?”
那人要是再狠点,她怕不是当场命去。
说什么不开化的蛮子,不足为惧……
刘皇后回想方才那一幕,只觉心惊肉跳,她入宫多年,顶破天的事就是失宠罢了。杀人不见血的手段信手捏来,入了朝堂也是信心十足,打压这个,扶持那个。
哪个敌人不是花枝招展,冠冕堂皇,就是失势了,顶多也就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从不见血。
哪有陶叶这种人,讲不通就直接来硬的。
这硬的还是货真价实的枪炮……
直接轰烂宫闱的城墙,完事再客客气气和你要人。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她怎么交人,这人前几日就处置了,她从哪再变出一个活人来。
还是满口胡言的蛮夷。
刘皇后双手微微发抖,看宋野照的目光越发不善,宋野照自知自己办事不力,向刘皇后道歉。
“婢子确实不知那蛮夷有这手段,前些日抓来的那人,都是些闺房小玩意,起不了风浪。”
最厉害的,也就活字印刷,哪有什么线性发射器。
刘皇后却是懒得听宋野照辩解了,她只说了一件事,“这事波澜太大,又是因你而起。我要给百官一个交代,给那蛮夷一个说法。”
“若是活人还有回旋的余地,偏偏人已经死了。那蛮夷定会不满,我是定不能赔罪的。”
宋野照还未说清情况,刘皇后的声音忽然发狠起来。
“你懂吗?”
宋野照顿时回过神来,高呼道,“太后!婢子一直对太后忠心耿耿啊!”
刘皇后半个眼色都懒得给予,扬长而去。
她走的干脆利落,徒留宋野照站在原地,等刘皇后的身影瞧不见了,跟班才小心上前,问道。
“将军?”
这天依旧不见光明,宋野照的脸上也不见喜色,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
“人还活着?”
跟班自是知晓宋野照问的谁,忙点头,“还在大牢,喘着气,可将军……”
他读懂宋野照的打算,犹豫着,“人伤成这样,回去岂不是要告状,咱们不还是得受罚。”
小黄毛嘴巴可利索了,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他原先还觉得这人说的比唱的好听,今个瞧见了陶叶的手段。
光是回想都要打个寒颤。
比起自家那些刑具,陶叶的线性发射器有说服力多了。他思来想去,居然觉得死在陶叶手下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死得快,没痛苦。
宋野照却道,“罚,当然得罚,不过是一块罚。咱们是太后的人,没太后的吩咐,怎么敢对贵客下手。”
他说话极慢,脸上透出一丝笑来,眼里头全是冷意。
刘皇后无情,就怪他无义。
“随我去见宁王。”
不是弃车保帅吗,他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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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宁王时,双方表情都有些尴尬,宁王首先和陶叶道歉,“多谢壮士出手相救。”
陶叶打了个哈哈过去,表明自己过来就是救人的,对朝政不感兴趣。另外还有一件事……
陶叶把目光放到颜君言身上,想到来之前几位暴跳如雷的老爷子,客气搓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的说法就免了,那个,颜公能留个签名吗?”
颜君言似懂非懂,陶叶又补充,“墨宝,墨宝。我那边的先生们很仰慕颜公的书法。”
这么大排场报酬只要他一副作品,买卖简直大发了,颜君言自是满口答应。
暗中又想,那他多写一副,仙人能不能再帮一次。
陶叶想的则是,颜君言的书法值几个亿,不知道能换多少个线性发射器。
双方想法不约而同合拍。
这笔买卖值了。
一旁受冷落的宁王下意识道,“壮士若是喜欢书法,我可以……”
陶叶,“不用!”
听都没听过的人物,值几个钱。
颜君言,“不可!”
王爷可是监国,代行天子之职,岂能随便赠墨宝。
里外被吼,宁王有些委屈,“……好吧。”
这边刚答应下去全城搜寻人质,那边宋野照就带着人上门了,还是负荆请罪来的。
宋野照是豁出面子来,解了官帽,脱下外袍,手托长剑,意为请罪。纵使长阳经历过战乱,来往人还是有的。
宋野照这一举动围观了不少人,看热闹的问起宋野照身份,一听是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大官,个个吸气。
这么大的动静,仆人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进去禀告。陶叶原是不打算去的,可当听到宋野照还带了失踪的梁正信来,立刻站起。
“我也去。”
两人自是不做阻拦,和陶叶一块去见宋野照。当瞧见躺在担架上的梁正信,陶叶还未开口宋野照便主动磕头认罪。
“婢子有罪,还请宁王责罚。”
说着又把手中的长剑往前递了递,示意宁王取它斩杀自己。
宁王动不了手,宋野照即便真有罪,也得走一趟流程,当街斩杀一位一品大官,还是先帝的老人,宁王真要砍下去,保不准他被骂。
于是只能尴尬转眼,和陶叶一同问候起担架上的梁正信。
梁正信这几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进入黑球那会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要在古代扬眉吐气,成为人上人。
结果一进城就被人盯上,敲晕了搜身,等他再醒来,人就在牢里了,一个陌生官员站在自己面前,拿着他打印下来的四大发明,轻声细语的,问他还有吗?
梁正信起先还嘴硬,大骂这群人不要脸,偷自己的东西。等几顿鞭子下来,他什么都交代了。
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些苦,最疼的也就是他妈拧耳朵时候,红肿的耳朵又涨又烫,能让他嚎上一下午。
可当沾了盐水的鞭子让背上抽时,梁正信恨不得找根绳子快点结束。
疼,比他妈打他时还疼。被鞭子抽开的伤口溅进盐水,伤口周围的细胞渗透失水,神经不停往大脑里释放信号。
随之而来的还有心理上的奔溃。
谁来救救他,他想回家,他不要留在古代了,他要回现代。
当再次看到熟悉设备,梁正信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哭得眼泪鼻涕直流。
“警察叔叔,我想回家。”
陶叶好心给他擦了擦眼泪,无视同一领域的鼻涕,安慰梁正信,“别哭了,我马上带你回家。”
这一身伤的,搞不好发炎了是要送命的。
人找到了就是好事,陶叶松了口气,转而看向边上的宋野照,问的也很客气。
“事就是这个事,理也是这个理,您老怎么看啊?”
宋野照当即往前挪了几步,砰砰磕头,哭喊道,“罪臣万死,只是君有命臣不得不不受,王爷,罪臣也是受人指使啊。”
这话说的很明白,他就是个走狗,至于上头那位是谁,在场的人都清楚。
可就算这样,宁王也没法直接问罪刘皇后。本朝以孝治天下,刘皇后是他名义的母亲,哪有儿问罪母亲的道理。
宋野照也知道这个公理,单这一件事没法扳倒,于是他转而看向陶叶,又望向宁王,悲切道,“罪臣还有一事要报,与先帝有关。”
他颤抖道,“那日天使会诊先帝,留下仙丹,尚药局的太医不明药理,均不敢上呈先帝,仙丹被留在尚药局内。是太后,派人取了仙丹,又命人替换,亲自喂先帝服下。次日,先帝……”
宋野照哽咽,“便驾崩了。”
宁王听完眼前一黑,整个人都站不稳,围观的更是噤若寒蝉,惜命的早就跑了,原本还门庭若市的颜府此刻门可罗雀。陶叶直接看傻了。
还真按古装剧里的来演?
躺在担架上的梁正信是哭都不哭了,咋舌道,“乖乖,嬛嬛第二。”
陶叶,“……闭嘴。”
“张嘴,继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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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桩皇家秘闻,陶叶也适时告退,梁正信的伤势要紧,他就不留下看下半场了。
主人公宁王显然打击极大,陶叶出场时都没能来亲自相送。还是颜君言送佛送到西。
他的人跟着陶叶把梁正信送到黑球,原本陶叶是要搀扶着梁正信一起出去的,可陶叶在黑球前停了下来。
他在壁垒前摸了又摸,问昏昏沉沉的梁正信,“你能出去吗?”
梁正信听不太清,只是一脑袋磕在壁垒上,意识模糊。
他发烧了。
陶叶摸着壁垒,神情严肃,他发现一件事,梁正信出不去了。
他也出不去了。